32 执谁之手(1 / 1)
“不喜欢……”殷玄翼声音宁静了许久,直到叶子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他在她耳边低低叹息:“他日你嫁作他人妇。”
叶子青放下了原本抬起去推开他的手,默然无声地被他抱紧,而心里却有一块仿佛塌陷下去,憋闷得喘不过来气,她知道,殷玄翼定是知道了什么,也许又是龙凤佩的秘密,抑或是她叶子青的人生大事……
岳翎轩说他不信天意,那她又为何把自己紧紧捆绑在这所谓的天意之上呢?
叶子青想通了之后,心头无名火拱起,忽然就觉得很是不爽,苦于被殷玄翼抱着,只能在他怀里撅嘴闷闷道:“小翼,别瞎猜,我才不嫁人呢。”
殷玄翼怔然,忽而就朗声笑了起来,抱着她的双臂收紧,叶子青觉得被他勒得有点儿窒息,红着一张小脸稍稍动了动,却并没有想要去挣脱,他感觉的分明,更是垂下头来笑个不断。
他胸腔间的共鸣传至叶子青的耳畔,嗡嗡的,让她觉得耳朵有一点儿痒痒,便抬手挠了挠耳朵,手还没有离开,却被殷玄翼抓了个正着,力气有点儿大,她皱皱眉,却因中毒身体无力,只能横眉瞪去,却见他也是一脸错愕。
“干吗?”任由谁看着一张无辜的俊脸都是怎么也发不出脾气的,当下叶子青只能没好气地问道,眼睛瞥了瞥被他握紧的手腕。
“干吗……”殷玄翼喃喃重复道,眼睛怔怔看着她,眨了眨眼,他微微皱起了眉,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了,看到她举起的手,白玉无瑕,心里一冲动,就紧紧握住。
“手腕好疼……”叶子青低声嘟囔道。
“啊,这么多年来都是杀人毫不留情,竟有些不知轻重。”殷玄翼恍然回过神来,松开了她,执起她的手左右端详,只见白皙的手腕上有了浅红的一圈印记,他抿唇成线,抬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很痛吗?”
叶子青心思早已不再手腕上了,她望着他低低垂下的眼帘,心里说不出的酸涩,他解释的话语那样一笔带过,然而里面的苦痛又有谁知道……
她没有告诉他,第一次见到他被人纠缠,那时他易容成女子,然而眼神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她之所以出手相救,是因为她看到,那个时候的他眼里竟然唯有冷漠和疏离,没有一丝单纯和温暖。
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师父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看得明白,倘若没有刻骨的恨,如何能一辈子目的那么坚定,甘心抛开一切于不顾,穷其一生只为了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爱恋恩怨?
那时候坐在窗畔喝酒的叶子青不经意地一瞥,却恰好望见楼下拉扯的殷玄翼抬头定定看着她的方向,她看到了一双和师父一模一样的眼睛,她莫名地为他难过,这才出手相救,带出了一场解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如今时过境迁,人却未变,她对他更多的只有疼惜,面前的这个如玉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童年,是杀了多少人,冷血了多少次,才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轩辕堡第一杀手、冷血左护法?
“很疼吗?”殷玄翼见她表情痴呆,只当她是被疼坏了,连忙又急促问了一声。
“啊?那个……当然疼。”叶子青元神回窍,连忙咧咧嘴倒抽了一口气,思路转得太快,她只觉自己面部肌肉都要扭曲了。
偷眼见殷玄翼面色紧张,后悔万分地不知所措,她忽然歪歪嘴角坏坏一笑,垫高了脚尖拍着他的肩膀,摇头晃脑语重心长道:“孩子啊,如今江湖险恶,不要谁的话都相信啊,你瞧你,真不让我放心。”
殷玄翼微微愣了愣,继而眼神光彩顿显,痴痴地看着她,目光变得温情无限,他是何其玲珑的一个人,如何能没有领会到她的苦心?
他一直不懂自己,她迷迷糊糊,却为何是这世间最让他安心的人,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她和那时的轩辕堡主夫人殷氏那样相似……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正扁着嘴低头干笑,瘦削的肩膀微微缩起,他忽然就觉得身体有点儿热,眼神黑了黑,突如其来的,就有了一种冲动……
叶子青哪里知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觉得他半晌没有反应,她暗自汗颜,自己果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冷笑话王啊……
只能艰难地抬头去看,却恰好对上了一张痴痴的芙蓉面,当下抵抗力较弱的叶子青立时就觉得腿软了,她左右张望了下,咽了咽口水,憋了半晌,这才幽幽地飘出了一句:“我饿了……”
殷玄翼那边正强烈地冲动着,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她一句可怜巴巴的“我饿了”打入万丈深渊,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这人真是煞风景啊,太煞风景了。
暗自想了想,不由苦笑,当初自己假扮她的丫头日夜相伴那么久,早已知她习性,怎么还会被她弄得气结,这人还真是……
当下拉着她走近火堆旁边,扶她靠坐在一快突出的石壁旁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纸裹起来干饼递给她,笑道:“吃吧,从做你丫头的时候就知道你爱饿肚子,特地给你带的。”
叶子青饿坏了,捧着干饼嘿嘿笑个不停,抱着膝盖靠在石壁上,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攥紧了他递过来的饼啃了起来,见他转过身子去翻火,她忽然停住了腮帮子,注视他的背影许久。
眼神稍加闪烁,含糊不清地低低说了句:“其实呢……我还是喜欢听你大笑的声音。”
殷玄翼猛然回头,却见那边厢的某人塞得满嘴大饼,瞪着手中剩下的半块饼子目露凶光,摇头晃脑啃得正欢,他转回头来,望着跳跃的火苗静静出了神,忽然笃定了什么,摇摇头淡淡笑了笑。
叶子青看到他微笑着转过头去看火,她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一张小脸上也扬起了轻轻的笑,那个绝美少年坐在火堆旁边,动作依旧懒懒散散,如同纨绔少年,可是那侧脸上的认真却不同从前。
这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呢,这个孩子,怎么总让她心疼。
殷玄翼却在想,他何时成了一个任由别人左右自己思想的人了呢,小时候堡主的话言犹在耳,那时他才十岁,当时尚在的堡主夫人殷氏告诉他,人当以善为本。
于是他心软了,留了一个人半条命,得到的却是黄堡主一记响亮地耳光,黄堡主带他去见那时的少堡主,他亲眼目睹了那时尚是少年的黄栩冷漠手刃堡里叛徒,他就知道,他永远都超越不了轩辕公子。
论心狠,论身份,论地位。
而堡主抹去他唇边的血,一字一字地告诉他:“做一个强者,就不要任由他人掌控你的思想,殷玄翼,你不应如此。”
堡主若仍在人世,看到如今的他,岂非失望?他之所以那么开心无非是因为叶子青赌气说她不会嫁人,其实他明白的,她也明白,无论怎样,这只是随口一说,空口无凭,她的姻缘早已被天算尽,挣脱不得,违拗不得。
不过既然她愿意活在梦中,常醉不醒,懵懵懂懂佯做一切不懂,他又何必打碎,不妨陪她迷醉在梦中,纵是一生一世不醒又有何妨?
夜半,风起露凉,彼时山林间空无一物,林子既是神秘,又是祥和,隐约望去,宁谧的不似人间凡境,侧耳去细听,唯有虫鸣隐隐,一时听来,如同浅吟低唱。
山洞里隐约有木柴的“噼啪”之声,有火星飞溅出来,山洞不大,殷玄翼闭目靠在一面石壁上,伸展长腿,睫毛如同香扇半卷,在他的眼睑上画下了弯弯的阴影,眉宇间朦胧似是微微皱起。
忽然,他耳朵微动,猛然睁开了眼睛。
循声去看,看到火堆那边一个小小身体蜷成一团,瑟缩起来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能听见她牙齿打架的声音,他心里揪了揪,想起了白衣人的话,三星印……
“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蹲了下来,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子来。
“冷,真冷啊……”印入眼帘的是叶子青苍白的小脸,声音有些颤抖,抱紧了双臂瑟瑟发抖,抬起头来,眼睛空洞地看着他,眼神迷蒙,模样无比惹人心怜。
殷玄翼只是略微怔忡了下,继而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去号她的脉,只觉得她手腕处寒气逼人,细细一看,隐隐有一条黑紫的细线自她掌根伸展了出来,如今看来还只是一个小小黑点。
他倒抽了一口气,她体内的“三星印”之毒竟然这么快就发作了,他紧皱眉,有点儿紧张地咬了咬下唇,三星印的毒他是最熟悉不过的,想到如今她身体内的寒毒的蔓延速度,他不寒而栗。
三星印,传说是很久以前由邪教传入中土的一门毒印,便是用内力在人体上印上三瓣星形图案,七日之内,渐渐深入筋络,化为世间至阴至柔的寒毒,在七日之内让中毒者神志不清,浑身发出彻骨的寒意,而七日之后,如不用天下至阳武功趋毒,中毒者便会筋络结冰,血液凝固而死。
殷玄翼不是不知道,当今天下可解毒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东方神医,另一个就是轩辕公子黄栩,他扬唇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天意,纵然是他改变主意,想要带她远走天涯,如今也不可能了。
却说叶子青秀美小脸上笼上了一层青,嘴唇更是黑里透紫,想是太过寒冷,她只能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殷玄翼沉吟片刻,而今之计,唯有用内功先护她心脉,给她暖暖身子,以缓解她身体内的寒性,想着便坐了下来,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他身边,不想她触到了他火热的手,忽然就转过身子拽住了他的衣襟,反而扑进了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口。
他猝不及防,背脊一时僵硬起来,感觉到她环着他腰的手臂收紧,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垂首不语,深邃眼眸深处似是有了什么东西在跳跃,火红似血。
她忽然就像个小孩一样使劲儿靠在殷玄翼怀里,从他身体上汲取温暖,小小的身体还是不断颤抖,闭起了眼睛,睫毛颤动,一张脸庞美丽不可方物。
这番情景让殷玄翼几乎窒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几乎就要抚到她的脸颊,刹时间,却听她低低从唇边溢出了一个字,他的手倏地停在空中,他眼神变得愈发地幽暗,只觉得心头仿若被重重击打了一下。
她如今神志不清,声音也模糊的可以,可是那个字还是清晰无比地从她唇边飘了出来。
殷玄翼沉默,面色阴沉的可以,他握紧了拳头,这个字韵味太多,然而天知道,没有一个和他殷玄翼有关,他忽然就狠狠将她横腰抱了起来,恨恨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倘若我这便带你离开这里,你当如何?”
叶子青此时神志迷糊,睁大噙着泪水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冻得浑身发抖,只能缩在他怀里取暖,冷得不能成言,额上却渗出了隐隐发紫的汗水。
殷玄翼忽然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将她抱至火堆旁边坐了下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轻轻伸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水,低头看了她许久,这才自嘲地笑道:“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为了自己,赌上你的命。”
********************* *********************** *********************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几位美艳动人的舞伎出场,纷纷围着主桌跳舞,使出了浑身解数,极尽妩媚之态。
而主桌的黑眸玄衣少年却眉目淡漠,坐怀不乱,只是独自饮酒,最甚便是目光略略扫过那些女子,而那冷冰冰的目光还好似不是在看一个美女,而是不经意瞥过一个毫无血肉感情的器皿。
舞到尽头,一名衣着打扮甚是怪异之人走出下首陪酒的人群,携一干美女齐刷刷跪在了萧域面前,恭恭敬敬道:“我汗仰慕沐梁公子已久,如今赠上了绝色舞姬十二名,望沐梁公子笑纳。”
萧域扬了扬手,示意收下。
十二名女子袅袅娜娜地随着一名老嬷嬷走进了内堂,堂前男人又免不了一番虚情假意,你来我往。
萧域自从身份暴露,周边不少以依附大国为生的小王汗都开始依附而来,如今朝廷一片乌烟瘴气,皇帝垂危,却没有子嗣,可见本朝命数将尽,倒不如找个更大更稳的树依靠好,所以久而久之,萧域对于应付这样的场景,纵然是深恶痛绝,却依然早已习惯。
终于疲惫地退了席,萧域经过偏花厅,想着白天的事,伸手去按太阳穴,却不经意被一个扑出来的影子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臣,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萧域的步子,望了望花厅那边站着的一排不知所措的舞女,低声询问道:“殿下,她们该如何处置?”
萧域闻言转身看向那群女子,只见她们或清秀或娇媚,各具风姿,在接触到他目光之时都是娇羞地垂下头去,萧域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漠然看向那个老臣:“伊臣安,给她们一些细钿,遣散了去罢,我不需要。”
“殿下……”那老臣不甘心地嗫嚅道,不经意抬头却触碰到了一道寒冷无比的目光,吓得他一哆嗦,立时扑倒在地,颤声道:“殿下从不收舞女,未免……未免叫些有心之人胡乱猜测,臣斗胆……”
萧域面淡如水,黑眸牢牢看着地上那个颤抖着的人,声音也没有什么语调在其中:“猜测什么……猜测我无行人事的能力?”
他自行说了出来,倒叫那老臣松了一口气,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稳了稳心神,指着舞女中姿色最盛的一名少女道:“殿下可知三年前的望林沟之战,便是这名女子引起的,可想姿容之盛,如今汗王赠予殿下,殿下却连一顾都没有,臣自是知晓殿下无事,然天下人揣摩难免有损殿下清誉……”
萧域几步走近,站立在那老臣的面前,他的靴面几乎要触及到那老臣的鼻尖,良久不语,久到那老臣觉得自己开始头皮发麻,忽然却见面前笔直挺立的少年屈膝蹲了下来,一双深邃黑眸不带任何感情,射入他眼中。
萧域与他平视,冷冷问道:“那又如何?”
那老臣愣在当地,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一向明大理的殿下会是这般回答自己的质问,殿下从小冷漠,却从不违拗自己的意思,他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嘴唇哆哆嗦嗦,讷讷不能成言,唯有只言片语吐出嘴间:“臣以为……臣以为……”
“够了。”忽然萧域站了起来,挥袖打断了那老臣的话,声音透着一股冷厉,他冷冷地看了看面前跪着的人,字字清晰道:“伊臣安,你须明白,有些话,我不会说两遍。”
接着抬起下颚,望着那群不知所措的舞女,声音竟带了三分回味一分苦涩:“她们都非我所爱,散了也罢。”顿了顿,唇边仿佛扬起了一抹笑容,似有若无,稍纵即逝:“他日你定会见到,那个我想与执手一生的女子,今生今世,我只娶她一人为妻。”
******************* ****************** ******************
“噗”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在了窗扇上,窗棂上的灰尘纷纷落在那只天外飞来的黑鸽子身上,黑鸽子低下脖子抖落了尘土,咕咕叫了起来。
屋内的黄栩放下了毛笔,舒展了宣纸,目光悠远凝视窗外,俊美眉目间都是了然于胸,他隐隐笑了笑,从黑鸽子右腿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纸筒。
唇边笑意愈盛,黄栩捏紧了小小的信笺,暗自沉吟,早知他不会违拗自己的意思,殷玄翼,注定什么也得不到,你输就输在了心软二字。
忽然,自窗外吹进风来,黄栩晾在一边的宣纸飘落下桌,平铺在内间地上,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龙凤天成”。
“妙哉,打着龙凤玉佩顺应天意之名,岂非名正言顺?”忽而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内间传了出来,接着帘后走出了一个佝偻老迈的身影,手中拿着那张纸,击掌喝彩。
“我正有此意,待她一来,便择日成婚,先生以为如何?”黄栩轻笑,接着转过身子看着那人笑道。
“甚好。”那老迈之人点头,混浊老眼若有似无地扫过黄栩手中的信笺,阴沉沉道:“公子须知,此事宜快不宜迟。”
“我自有分寸,先生放心罢。”黄栩颔首,抬手就近蜡烛烧毁了信笺。
“那老身唯有静候佳音。”那老人嘿嘿笑了两声,翻了翻混浊的眼珠,仿若是很疲惫了,伸展了胳膊腿,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黄栩将手中剩余灰烬扔进金盆,优雅地掸了掸袖上的灰,扭头回望那人背景直到屋门紧闭,片刻过后,眉目暗敛,轻拍手唤道:“禄叔,将这金盆里的东西撒上□□水。”
屋梁上一片棕色影子应声落了下来,单膝跪地:“是,公子。”
而那老迈之人踱着蹒跚的步子走进庭院深深,仰头看了看星空烂漫,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而那双混浊的眼里竟隐约透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深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