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必归来（1 / 1）

塔安看着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王座，满意地笑着，那也是他千辛万苦得来不易的权力，他为了这个王座，可以抛弃一切，他等了三十几年，像一粒尘埃一样隐藏着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看着它，伏在尘埃中看着它依旧闪耀，永远不会陈旧，纷争之中，他屈辱地置身事外，只是为了等待自己的机会，伊西塔女王千防万防，她折断了王族花园里所有盛开的花枝，但是却致命地忽略了那个隐藏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一株草，那不是草，那是一棵树苗，他会生长，缓慢的生长，年年岁岁，如此缓慢的生长，缓慢得让她忽略，但是他拼命地汲取着这片土壤里的营养，终有一日，他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撑破她所笼罩的天。

而，的确，他等了三十几年，在世人的白眼中，在时间的嘲弄下，他做到了，这个王位从今往后属于他，他作为一个在危亡关头，与希罗共存共亡的人，他带领着希罗的人民在生死一线间，赶走了穆兹铁蹄，他是希罗的英雄，没有人再会因为他父亲所谓的“叛国”而鄙弃他，人民敬仰他，伊西塔女王让位与他，是万民所向，那个美人治国近四十年的传奇已经落幕，在夜空中陨落，孰是孰非，让时间的滚滚逝水去冲刷，让那水底的沙土去掩埋。

伊西塔女王曾经说过，如果他想即位，除非她自己死了，她绝对不会颁发退位诏书，他一直在想，如果那样，那么他只能矫诏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忽然有一天，伊西塔女王竟然在诏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休想”，但是那次她忽然妥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也不会去想，除了王位和希罗，他不关心任何其他的事情。

伊西塔女王的神话终结于此，就像她一直在窗边看着的天际一样，白云远去，杳无踪影，而花开花落，又是年复一年。

她的神话没有破碎，就像凄迷浓雾中的缬罗花一样，永远看不清，但是永远绽放着，那天上的一瞬，便是世上的永恒。

“你喜欢这王位？你不觉得它太高了，跌下来会粉身碎骨？”

一个渺远清冷的声音传来，塔安一惊，这是禁卫森严的王宫，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进来，而且四面静悄悄的，竟然没有被侍卫发现，转过头，四顾找着说话的人。

空无一人的殿中站着一个人，阳光在她的身后铺洒出一片光晕，她就像乘风而来的一样。

“索戈雅公主。”塔安认出了她，很镇定，能夺得王位，他也是一个有魄力、处变不惊的人。

“国王陛下？”索戈雅慢慢地走过来，面容清冷，目光疏离。

塔安没有向后退，也没有呼喊侍卫，而是径直坐到了王位上，看着索戈雅走来，她的长袍在光下飘动着，飘渺朦胧如遮挡在太阳前的云，而她踏着那一地华光铺设的通途走了过来。

索戈雅走到塔安的面前，迷离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的王座。

“看看苍天是不是也选择你，国王陛下，请伸出你的手。”索戈雅将盟约指环从自己的拇指上拿了下来。

塔安没有什么犹豫，伸出了自己的手，而索戈雅将盟约指环放在他的手心里，漆黑的指环泛着幽暗的冷光。

塔安拿起指环，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将指环戴在自己的拇指上，戴好，然后垂下手，并不是僵直地拳勾着，而是自然地垂下，指环牢牢地套在他的拇指上，没有滑落。

索戈雅看着他拇指上的指环，那个盟约指环也好像是为他铸就的一样，不大不小，完美地匹配着他的拇指，淡淡地笑了笑。

“索戈雅公主，还有什么吗？”塔安将手放到王座的扶手上问道，黑铁指环在金灿灿的王座上很是醒目。

“那么看看希罗，是不是也选择你。”索戈雅解下腰间的佩剑，看着塔安。

塔安伸出双手，接过从索戈雅手中递来的泰陵金错。

“你让我将它拔出吗？”塔安问道，看着索戈雅。

“无须现在，我将它交给你，”索戈雅看着塔安将手握在泰陵金错的剑柄上，“这柄剑只杀王者。”

塔安没有拔出剑，他不会默认索戈雅是希罗的王，而不是他。

索戈雅转过身，看着殿外，她背后的空门都暴露在塔安的剑下，她根本没有提防他的意思。

“从这里走出，穿过回廊，向左，然后再穿过花园，向右……”索戈雅慢慢地说着，她熟悉这个王宫的所有路径，哪条路通向哪里，她无一不知，“最后会到王宫的最东面，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她在问塔安。

“不知道。”塔安如实回答，那里已经被封禁很久了，荒芜，没有人烟，他只是知道那是一个废弃的宫殿，却没有问过，因为这个王宫里那样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必要都问一遍，重修王宫的时候，这样的地方，有留下来价值的，便重新装饰一下，没有留下来必要的，便推毁，在故址上重新建造一个宫殿。

“很久以前，我住在那里。”索戈雅回答，走下台阶，走出大殿，留下一地没有跟她一同离开的光华。

索戈雅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一切如故，但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厅上的盆景早就干死了，但是没有人将它拿走；流苏的床单上落满了灰尘，但是枕头上的一丝长发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尘土下；书案上有有笔墨纸砚，都已经干裂，但是暗红的桌面上，还有清晰的小刀刻画的痕迹；庭柱上的朱漆脱落，但是剑痕仍在……

索戈雅拂去门上结的蛛网，走到床边，没有管上面落满的灰尘，而是径直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床顶的刻字，她年少时，刻在上面的一连串奇怪的字符，那是希罗古语，有着幽深晦涩的含义，那时她不明白，只是觉得好听、有韵味；侧过脸，看着旁边的床柱，那上面也有几句刻上的话……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而你也不离开我，那么现在，我也不会离开希罗了，你们都在我的身边……”

他的心与她一同燃烧，一同化为灰烬，一同融入这片土地之中，交缠在一起的灰烬永不会分离，而融入这片土地的灰烬也不会被剥离，即使沧澜之水冲毁希罗，那也只会令她的灵魂更深入地融入这片泥土之中，不可分离，永远地沉浸着，与他们融为一体。

希罗塔安王元年三月二十五日，希罗王宫东角火起，大火三日不绝。

是夜，国王塔安召见天象官，询问大火预兆什么。

“烧尽旧秽，破陈出新，大火将带来东方日出。”

东方的日出与东方的火，映红了整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