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变外生变(1)(1 / 1)
“他们,已经出了贺释沙漠?”等了许久,穆雅王后总算开口了,低着头,没有看褚煊,只是反复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杯。
褚煊脸上带着那种特属于老人,洞悉一切的微笑,“捷报传来,国王陛下率领大军已经出了贺释沙漠,并且已经攻占了穆兹三郡十一城,现在正与穆兹风邪浑将军对峙在岚遮河两岸。”
“真的是这样吗?”穆雅王后抬起头看着他问道,阳光照在她那像画一样精致纤美的脸庞上,她早就听到了捷报,还有那些随着捷报一同传来无孔不入的闳瑟与索戈雅的风流韵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隐秘的事情也会被人发觉。
褚煊想起了他不应该提风邪浑,对于缗胤来说,风邪浑这个名字有着让人惧怕的魔力,他的确老了,老糊涂了,等到战争结束,他一定不再留在朝中了,一定要回到老家,颐养天年,笑着回答:“是的,进展很顺利,王后殿下不必忧虑。”
穆雅笑了笑,就像荷花摇摆因为有风吹,“大人多虑了,我不担心。”
索戈雅用布巾沾着水,擦拭着闳瑟脸上的伤口,“恭喜了。”
“也多谢公主殿下的鼎力相助。”诚然,如果没有水族的帮助,那些木板也不可能在岚遮城一段被截住,而且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呆在水底,等到穆兹军队掉入河中以后,缗胤过河前一夜才浮上水面,如果穆兹军中有人看到河水里都是木板和木桩,必定有人会怀疑而猜想到缗胤军队的打算,他们没有料到风邪浑竟然在河底走过,上了河岸,如果索戈雅没有射瞎他的一只眼睛,他在河底万一睁着眼睛,也可能会看到水族,那不是幻影,而是实体,水族的幻影在水里,没有丝毫用处,然而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任他如何强悍,眼睛被射瞎,也会痛得心思散乱,注意力分散,而水底又是很黑,只要水族移开他脚下的障碍就可以不引起他的怀疑了,诚然,谁能料到风邪浑竟然能从水底走过。
希罗王族似乎也与水族有着某种特殊的约定,只有约定才能让这个与世隔绝的族类参与凡间的事情,不应该是权势地位的胁迫,也不会是声名利益的诱惑,只是完成诺言,履行约定。
“我希望有一天能亲自跟风邪浑对决,战场上,一剑砍下他的头。”闳瑟抓住索戈雅的手。
一个头颅飞上天,带起一腔热血,雪白的头发四散着,撞上了庭柱,反弹回来,掉在地上,一地殷红的血迹。
褚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他的头已经被砍下,身体倒在一旁,头掉在地上,就像从地上长出来似的,目视着门外,茫然而不知所措,他已经死了,但是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嘴巴张开着,但是是要回话,而没有想到呼喊。
穆雅王后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第一次看到杀人流血,还是这么恐怖的,身首分离,满地鲜血,忘记了呼叫,良久,才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卫兵听见呼叫,慌忙地跑进来,进来就看见一地的血,尸首分家的右丞相褚煊,向上看,是将头深深地埋在合姆怀中不住颤抖的穆雅王后。
事情严重超乎他们的想象,竟然有刺客闯入王宫,在王后面前杀了右丞相,难道是从穆兹派来的刺客,刺杀右丞相褚煊,使国中无人主持朝政,陷入混乱,好迫使闳瑟回师,但是有用吗?有必要吗?而且还潜入王宫在穆雅王后面前杀人。
“我们往前,攻打这里,一定要把穆兹的军队逼出希罗!”曼殊雅格指着地图说道,对于外希罗的军队来说,只要把穆兹赶出希罗,收复那些被外族占领的土地,他们就成功了,而经过几个月的苦战,他们已经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只要继续攻进,这里,这里,这里,”曼殊雅格的不断地在地图上指着,“希罗的军队在塔安王子的带领下,正在进行反攻,他们向这个方向进军,而我们只要顺着这条道走,就会与希罗会师,在这里或是这里,然后就可以切断穆兹,迫使夏烈伽王不得不下令退兵回穆兹。”
这时候一个士官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一边,曼殊雅格又看了看地图,抬起头,“就这些,没有什么了,大家散了吧!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出发,进军这里。”
等到众人散去,招手让那个士官过来,问道:“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末将谨遵将军的吩咐,亲手交给索戈雅公主殿下。”那个士官回答。
“那么,公主殿下说什么了吗?”曼殊雅格问道,他想知道索戈雅的想法,对于这件事情,她不能没有主见。
“公主殿下看完之后,说‘知道了’。”
“什么?公主殿下只说‘知道了’?”
“公主殿下只是说‘知道了’,没有说别的什么。”
曼殊雅格不禁深思,索戈雅只是说“知道了”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吗?“知道了”又代表她知道了什么?但是既然她说“知道了”,就应该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自己也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别的交给这个国家真正的所有者,自己无须过多介入。
“陛下!外希罗已经进攻到这里了,而希罗也开始反攻,如果他们两军合师,在这里阻击我们,我们恐怕抵挡不了,陛下,微臣认为,我们还是退兵吧!”一个将军指着地图小心地请求着,的确,以现在的形势看,穆兹不会再有轻而易举的胜利了,如果不能及时抽身,在希罗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最终就会被它淹没埋葬。
“退兵?”夏烈伽盯着地图,嘴角有些扭曲,“不可能!到这两个地方!一定要抵住两面的进攻。”
“但是,陛下!缗胤军队现在攻进了国中,我们不能不要有些顾虑!现在是三面受敌,不可不防!”一个将军终于忍不住了。
“你闭嘴!我说了,不能退兵!”夏烈伽恶狠狠地横扫了他一眼,他可不想轻易就放弃,陷入沼泽,拔脚出来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他更不想轻易承认失败。
“但是,陛下!……”那个将军也不想轻易放弃。
“不要说了!有完没完!?”夏烈伽不耐烦地喝道。
大厅中顿时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闳瑟七年二月十九,缗胤右丞相褚煊横死的消息传到在穆兹作战的缗胤军中。
“怎么回事?”闳瑟站起问道。
“褚煊大人是在王后殿下的寝宫遇刺的,等到侍卫赶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刺客了。”使者伏在地上回答。
“王后有没有事?”
“王后殿下只是受惊,并无大碍。”
“刺客还没有找到?”
“没有,但是国中一直在调查此事。”
“写诏书!传我的令,让左丞相代为监国,一定要彻查此事!抓到凶手!”
“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闳瑟问着索戈雅。
“很蹊跷。”索戈雅回答。
“那你会不会认为是穆兹派去的杀手?杀了在国中主持朝政的褚煊,让我分心?”闳瑟问。
“可能是,但是为什么在王宫里?你的王宫禁卫森严,要是在褚煊大人上朝的路上下手,岂不是更加方便?”索戈雅问道。
这是个问题,闳瑟凝思着。
“但是没有关系,军队都让你领出来了,只要没有别的国家趁虚而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现在缗胤、穆兹、希罗,三国都在交战,没有什么国家还有兵力去偷袭缗胤。”
的确是这样。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短暂而又漫长的三个月过去了,战局一直在变化着,终于,在梵冈城下,希罗开始猛烈的全线反攻,而外希罗从圣城一路袭来,两军成掎角之势,穆兹前后受困,不得不退出希罗,如果夏烈伽再一意孤行,穆兹的军队必不可免地要在希罗的泥潭里全军覆没。
“回兵!回到穆兹!”夏烈伽将一柄剑插在地上,心有不干,压抑着怒火,瞋目怒喝,下着命令。
伊西塔女王三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穆兹从希罗退兵,希罗军队在后紧追,然而穆兹兵力尚强,战事仍然紧张,缗胤在穆兹战场上鏖战正急,僵持在然山一线。
“陛下,微臣认为,应该在穆兹和希罗边境布下防线,阻止夏烈伽国王回师与风邪浑将军汇合,两军如果合师,必然对我方不利。”一名将军指着地图上的希罗穆兹一线边境说道。
“陛下,末将同意辕洛大人的见解,在这里布防兵员,隔断夏烈伽国王,并且可以与希罗前后阻击,全力在边境一带歼灭穆兹军队,如果能够这样,那么夏烈伽国王或者被俘或者身亡,国中无君,穆兹必然陷入动荡,然山一线可以不攻自破,而往后穆兹可以不战而降。”
……
几位议事的将军研究很久,但是大致都同意这个提议,看上去,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闳瑟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分析,不置可否,忽然问一直没有说话的锡安道:“锡安将军有何见解?”
锡安很急,刚才就涨红着脸,摇着头,但是他本来就有些拙于言辞,所以刚才在那些将军与谋士议论的时候一言不发,这时几乎是冲口而出,“那是风邪浑,夏烈伽国王是战死还是被俘,关他什么事?”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安静下来,大帐中寂然无声,有些东西被他们忽略了,却是最关键的。
“那么锡安将军认为应该怎么办?是强攻然山雄关险隘,还是迂回绕过然山?”辕洛听到他的建议被否决,心中虽然失望,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案有很大的漏洞。
“我不知道。”锡安回答的很干脆。
强攻然山,穆兹居高临下,凭关拒敌,缗胤未必能赢,就算是胜利,也会损失惨重,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会举步维艰;但是取道平原地带绕过然山,耗时长久,贻误战机,会给穆兹留下充分的时间调动布防,等到缗胤绕过去,军旅疲惫,而穆兹正好以逸待劳。
闳瑟凝视地图良久,在上面然山的周围用手指划了一条路线,“沿这条路线走,取道潆郡,酆欱……,绕过然山。”他可以冒险,但是不能打必败的仗,为了打下然山折了大半的军队,他不会这么做,宁可先做让步,取道别处。
“那么陛下,穆兹与希罗的边境布兵设防吗?”当然如果让穆兹两股军队汇合到一起,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闳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索戈雅,“不用。”斩钉截铁。
“将军,我们是要打到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的士兵问曼殊雅格,外希罗的子民中大部分人一生之中从未见过战争,而多少年轻的士兵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就来到了希罗残酷的战场上,短短年余,年轻稚嫩的脸上就有着征尘的苍然,银白色粼粼的甲衣上也有着用清水也洗不掉的暗褐色的血迹,在这支劲旅中,没有人会厌倦收复希罗,但是又没有人会不厌倦征战。
曼殊雅格慈爱地看着他,“快了,只要我们与希罗会师,进入梵冈就好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到外希罗了。”
那个年轻的士兵无限憧憬,“我想到梵冈,我希望见到伊西塔女王陛下,她是个传奇的女王。”
曼殊雅格看着他看向远方,不禁笑了,不管是非功过,伊西塔女王永远是希罗,西陆,乃至天下的一个不朽的传奇,希罗王族的女人在历史上缔造着各式各样不朽的传奇,随着历史的浩瀚河水沉浮,但是不会被淹没,正史刻板概要的记载,野史精彩纷呈的流传,韩落照,哈诗玛雅,伊西塔,索戈雅……很多国家的历史都是男人的,但是唯有希罗,历史是由男人和女人一同创造。
被诅咒之人同样被赋予使命。
曼殊雅格在马上匆匆写就了一个纸条,塞进那只白鹰腿上的竹筒里,将它放飞天空。
“夏烈伽的军队会越过边境,取道然山峡谷与风邪浑的军队汇合。”
“希罗远追必然不及,但是,你敢肯定,外希罗不会拦截?只要外希罗拦截,那么希罗从后面追上,穆兹就会被拖住。”闳瑟问道。
“不会,外希罗是一个远方乐土,他们来到西陆,为保卫希罗而战,不是为了利益,你没有到过外希罗,但是我到过,他们不会。”索戈雅回答地很肯定。
“你仍然可以说,你是希罗人,但是我不是。”闳瑟道。
“对,我是希罗人,你不是,你是缗胤的国王。”索戈雅回答,她是一个选择自我放逐的王位继承人,一个浪迹天下的公主。
窗外有一只白鹰在盘旋,认准窗子,飞了进来,索戈雅伸出手臂接住它,取出竹筒里的纸条,打开看了看,嘴角上钩,淡淡笑了笑,将纸条递给闳瑟。
“我的确是不了解外希罗的人,能把敌人从自己的占领区上放过去。”
“因为那些穆兹人是要退出希罗的,而不是要继续占领它。”
但是放过敌人,舍弃利益和仇恨不是人之常情,保卫故土是遵从着自己的信仰,而不受世俗驱使,只有这些与世隔绝的外希罗人才能如此。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折一将,放过十万大军,群龙无首之时,鱼虾也可得利,一山难容二虎,自己不损失一兵一将,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
“你要回希罗,你决定了?你未必能够到她那里,而且会很危险。”索戈雅的话有道理,迦南此去,的确是危险重重。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回到梵冈,你应该明白,我想见到她。”迦南背对着索戈雅回答,雪白的长袍,背影孤绝。
“我也要离开,但是不一定与你一起。”索戈雅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说什么?”迦南转过身,语气虽然没有什么波动,但是有些吃惊。
索戈雅神情有些落寞,但是没有遗憾,就像一个旅者离开客居之地,而不是游子离家,手扶着光滑的红木椅背,修长,白得有些透明,血液在淡青色的血管里缓缓地流动着,“我想,我们都应该离开了,希罗已经没有危险了,接下来就只是这些国王们的利益之争了,不是你我愿意参与的。”
迦南无语,他没有王族血统,所以他自认为王位不属于他,更何况他是伊西塔女王忠实的养子和伴侣,他更不觊觎那高高在上,一统万里的王位;但是不管她的身份多么特殊微妙受人非议,索戈雅是王位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就算是个私生女,她也有着王族血统,十几年前视若草芥,十几年后依然对这所有人都想得之而后快的权力漠然处之。而对于伊西塔女王来说,这是不是上苍对她的惩罚?赐予她一切之后一个致命的剥夺,她的权力,她终生争夺与维护的权力最终不能在她的血脉中传承,最终要被人拿走。而那个孩子,她是否把她当作自己的骨血,还是一个能让她永远把持权力的工具?生父不明,那么这个孩子在所有人眼中只有母亲,是不是她所创造的一个完完全全地传承她的傀儡?那么她的灵魂就永生不死,透过这个傀儡牢牢地把住她的权力,谁也不要想拿走丝毫。但是那个孩子有生命会长大,她有她自己的心,她不会永远是她的提线木偶,她会挣脱捆绑,而她从来,从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不能操纵她,命运比她先行一步,她活在她的光耀之下,但是她的阴影却不能掩盖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随着她名义上的丈夫走出了那片阴影,她不能容忍,但是她无法留住她,她来自何方?来自这片土地,故土留不住她,那么王权更留不住她,她紧握一生片刻都不松手的权力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的心血与谋划毫无作用,终像流沙一样被飓风吹逝,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她紧握的只是一团虚无,青丝缕缕,从悬空握着的拳中落下,落到地上被风吹走。可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她抓紧的东西未必珍贵,只不过是人人都想得到罢了,而真正弥足珍贵的事物已经让她踩在脚下,支离破碎,可能那时她会想到,希罗,是她的国家,不是她手中的权杖,她爱它但不是霸占它,她爱它应该像爱自己的故土,而不是像偏执地爱着一个情人;而索戈雅是她的女儿,是那生长在树上,终会飘落翩飞到各方的风铃花,指引着道路,在她的眼眸中可以看到那曾几何时芳华正好的倩影,她不仅仅是希罗的索戈雅公主,她王位指定的继承人,但是那悔恨的泪水还有无用处?更可能的是她终生也不会后悔,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纷纷离去,被她所杀,或是自我放逐,但是她不能要求所有人,即使是她所爱之人,爱她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