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1 / 1）
“青月，你回来了。大师兄还好吗？”在冰影宫门口，青月只顾着留意身后那看不见的人儿，却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见二师兄扬辰就站在面前。
“你怎么了？”扬辰看着一脸惊慌的师妹，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古怪把戏。“啊，我没事，”青月总算平定了情绪，“大师兄挺好的。师傅还没有回来吗？”
“师傅让风信鸟捎了消息来，昨天本是月圆之夜，却偏偏发生了月蚀，舒月草没有开花。所以他还要在玉墟岛上停留半月时间，等下次月圆。”
青月心急如焚，隐身符的效力只有一个时辰，现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他正好在此时现身，她真的不敢设想是什么后果。
万幸的是有人叫走了二师兄。青月连忙飞跑向她独居的偏殿，身后，他的呼吸已清晰可闻。佛祖保佑，没有人看到他。青月祈祷着关上殿门，回头，正遇上他凝注的眼神。
“好险！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若是再迟上半刻工夫，可就惨了。”青月彻底舒了口气，拭去额上的冷汗，笑道：“你不是要来冰影宫吗，这里就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寒冽。”他答道，眼神还是没有离开她的脸，“你为什么要救我？”
“谁说我想救你？我只不过不愿乘人之危罢了。等你伤好了，我再把你捉住，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青月说着，开始配制疗伤的药品。
寒冽看看她的侧影，笑了，“那你最好现在动手。否则等我伤愈，你决不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我师兄说过，不管输赢，总要求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她转身，“把衣服解开，我给你敷药。”
一股温热的细流渗进他的身体，不知是素心丹的药力还是青月指尖的温度，疼痛渐渐退去，他看着专心给自己敷药疗伤的女子，忽然恍如隔世。
“离秋在翠薇谷？”他掩上衣襟，沉吟着，忽然冒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师兄的事？”青月惊异。
“大名鼎鼎的离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他的语气刻薄讥诮，“一敌十四，大败蚩尤部，惊天动地的一战，他可是出尽了风头。本来是想讨某人的欢心，却没想到……”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他怔住了，脸色刹那间惨白如死，然后慢慢红肿，五条指痕清晰可见。
“我师兄根本就不是想出风头，也不为讨谁的欢心！”青月愤怒的眼神几乎冒出火来，冲着他怒吼，“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妖物，怎么能了解他！那天若不是他挺身而出，冰影宫就彻底覆灭了，所有的人都会死。也许整个天界都将沦陷，是我师兄阻止了这场灾难，他的品格，他的胆略，他的勇气，你根本就不理解，你凭什么这样说他！”她愤怒的声音渐渐喑哑，变成隐隐的低泣，“我师傅只是一时糊涂，他会醒悟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让师兄回来的，一定会的……”
寒冽木然地面对她狂风暴雨般的渲泻，异样的痛楚在眸子里闪过，如流星划过暗夜，瞬间寂灭。“是的，他一定会回来的，只要……”他低声呢喃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不能走！”青月平静下来，急急地奔过去，推上了已经打开一线的门，紧张地向窗外看去。“现在正有人在外面巡视，你出去就是送死！”
“我敢来就不怕死！”寒冽推开她，冷冷道：“我出去后就化作光晕绕到后面去，就是被捉住了也不会连累你！”
“不管你会不会连累我，我都不能让你出去！既然我救了你，就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她执着地挡在门口，绝不让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瞳孔忽然收缩，冷漠的表情也有些悸动，“你是尊贵的神仙，我是卑贱的妖物，本就势不两立。我又污辱了你最敬重的师兄。我死了，正好给你出气，你为何又要阻止我？”
“我……”青月一时语塞。默然许久，她喑声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愿做神仙，我也不觉得神仙有什么尊贵，妖物又有什么卑贱。我方才那样骂你，是气极了，口不择言。在我看来，神仙不过是没有感情，呆板冷漠的木偶，生命纵然久长，也只是一场被层层束缚的虚空罢了。而妖却是自由的，虽然有些妖类的样子很可怕，但我知道他们其实都很善良，他们敢爱敢恨，活得率性自在。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个凡间的女子，或者也是妖类，我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里盈盈欲滴，“我不该用那样的话伤你，可你也不该那样说我师兄的。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是唯一理解我、包容我的人，因为他和我一样向往自由，一样没有选择……”
已是黄昏时分了，夕阳从窗外投进金色的光线，将两个沉默伫立的身影拉得很长，许久，沉寂才被打破，“我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模糊而伤感，“可是你不知道，其实妖也有很多的无奈，很多的痛苦……”
一夜的梦魂颠倒后，青月醒来。打开卧房的门，外厅里已不见了寒冽的影子。“这个家伙，到底还是走了。”她气得咬牙，烦乱地在厅里来回踱着圈子，寻思着该去哪里找他，目光无意中落在紧锁的殿门上。她舒了口气，不禁嫣然，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他并没有走。
从偏殿的后门出去，有一片很小的花苑，那是完全属于她的天地，不过，现在也许也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他倒是很聪明啊！她想着，轻轻推开了那扇桃木雕成的门。
在天色初亮的朦胧中，她看到了寒冽。他真的在，在花圃的中央盘膝而坐，头微微低垂，闭着眼睛，双手交缠在胸前，挽成一个奇异而美丽的手势。在他的身后，是一双单薄透明的翅膀，纯净的玉白色，点缀着淡紫色的斑晕，初升的淡薄阳光映在上面，折射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光线。青月被怔住了，惊异地几乎忘了呼吸。
天色又亮了一些，他的双手慢慢打开，舒展，像一种幽雅曼妙的舞蹈。所有凝结在花瓣上，枝叶上的露水竟随着他动作的变化渐渐汇聚在一起，他微微张开嘴唇，那些露珠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纤细水线，流进了他的口中。
最后一滴露水吸入口中，寒冽睁开眼睛，收敛双翅，望着呆呆的青月，笑道：“喂，你是不是很喜欢偷窥别人修炼？”
青月如梦初醒，才想起自己确是犯了大忌，不论是仙是妖，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在修炼的时候被别人看到。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好了，我又没有生气。你是仙家，住在这么高的天上，很少有机会看到妖精修炼哦，今天算是大饱眼福了吧！”他讥诮的口吻不知是在调侃青月，还是嘲弄自己。
“你……你是蝶妖？”青月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他惊讶地扬眉，“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只有六百年的道行，哪有那么厉害。如果是我师傅，当然就能一眼看出。”
寒冽的眼神忽然黯淡，仿佛星光在霎那陨落，声音低哑得如同□□，“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我是什么。”
青月没有听清他的话，却看到了他的痛苦，“伤口很痛吗？该换药了。”她的关切让他无奈，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女子。
“苑里那些含笑花，是你师兄种的吧？”寒冽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那花儿？你在别处见过吗？在哪里见到的？”青月兴冲冲地反问，手指上的药膏都忘了敷在他的伤口。“我师兄说，含笑花真的会笑，在清晨和黄昏时静静地听，就能听到含笑花发出的笑声，是小孩子的笑声。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她轻轻地叹息，“从前，每天傍晚，师兄都要在苑里坐一会儿，一个人怔怔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到花儿的笑声没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我相信，师兄不会骗我的。”
“他没有骗你。”寒冽喃喃地说，梦呓般轻柔。“真的是小孩子的笑声，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