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疮痍满目梦醒时(下)(1 / 1)
“哈哈哈……想不到不可一世的鬼王也有今天,凡仙之首的罗曦大仙人也能狼狈到此等地步。桃花闺女,干儿子,你们可看到了?这就是报应啊哈哈哈……”
“师傅,不要说了,我们先带萌儿离——”
“离开?带着谁?”
我模模糊糊的眼帘中,依旧是翠竹仙翁鹤发童颜的脸。
仙翁……
我的脑中好乱又好空,可是我知道那一张脸面对我时曾经那么和蔼可亲。他是我最仰仗的人之一,总喜欢眯着眼喊我丫头,不是他吗?
却哭到没有力气,连他甩开我手那样的力道,都能让我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萌儿——”
“不许扶她!她是你杀父奸母的仇人之女,事到如今你还不能认清事实吗?”
“师傅——”
着白衣的他纤尘不染,却为何肯跪在这鲜血狼藉的地上?
“师傅——你不是答应过徒儿,待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会让她——”
“住口!”
那高高在上的老人,怎么会是我最敬重亲近的那个?他看我的眼神,冰冷厌恶。我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假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假的?
“丝竹我答应你,若我这次能回来就嫁你为妻……”
是的,我是要嫁你为妻的丝竹。我不是你最怜惜的那个小妹吗?那片桃花林,你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让我留下。现在——为何看我的眼中充满着不安和愧疚?
呵呵,因为也是假的,对吗?
报仇啊,杀父奸母啊,我茫然地看着一眼那边只余下半口气的爹爹,忽然陌生得很。
这是我的父亲?我一生下来就唤他爹爹的那个人。可是活了这么久,我曾从他那里感受过一丝一毫的疼爱吗?
回忆得头都疼了,我却怎么都搜寻不出我与他共享天伦的情景。似乎面对我时,他永远是阴沉着一张脸,或皱眉或发火,哪里像个爹爹呢?
我累了……
“萌儿,萌儿你起来,不要靠近鬼王的尸体,快起来和我走。我们去无忧谷,我给你找忘情水,一切都过去了,我会让你忘了这一切,我们——”
“丝竹哥哥,放开你的手吧。”
我的眼是盲的,我的心也盲的。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注定是一个荒诞的角色。也许我该怨恨,我曾经有过什么错呢?
可是,所有人都欺骗我伤害我,却独独没人真心爱我。
对,没人爱我。
没人爱我吗?
我的目光,又略过那一张再无生机的脸。
他好像就是睡着了,和每一次吃过药时一样。我忽然想起很多个安静的午后,他身体不好便总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
静思,鬼王,你究竟是谁呢?我记得,你曾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是真的爱我吗?爱到不惜伤我入骨?
是爱我的,却没学会怎么爱对么?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靠近那具冰冷的身体。
好冷啊,冷到要靠近他来取暖了。管你是罗曦静思还是鬼王,拜托你能再给我一丝温暖吗?就一点儿……
“哈哈哈……看她那副可怜相,看她那副可怜相,像不像你干儿子那个缩头乌龟?”
“罗曦老贼,你还没死?”
“老仙翁,想不到啊,你比那小子更深藏不露。”
“死到临头,明白的恐怕太晚了吧?”
“不晚,呵呵,怎么会晚?早就想过那人的贱种会找来,我这不是让他亲妹妹一直等着呢嘛!”
“什么?”
陌生的父亲,邪笑的脸。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开心且得意的笑容,记忆中他总是阴沉而又压抑的,如今又是多么得开怀?开怀得叫人心寒,开怀得叫人作呕。
他苍老的手,伸出像是要触摸我的脸。却被丝竹一把挡开。
“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咳咳咳……”他笑得剧烈,连连咳血。“亲生女儿我会这样对待?亲身女儿我能忍心一次次往狼窝里推?罗曦,不,萌儿,你是不是怪我?”他笑着转头,又看向僵硬的仙翁。“您老算天算地,算得要让我们父子父女一起完蛋,却怎么不曾想过别人不会也用这一招呢?”
“师傅不可能的,他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想啊!你父亲为何总千里迢迢带你来我家?哼,说与我兄弟投缘?鬼话连篇!不曾想啊,不曾想这么老实巴交的你那死鬼老爹,仙术了得却到底还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把我当傻子耍么?萌儿,爹爹的好女儿,现在你还怪我冷落你娘,还怪我这般对你么?”
啪——
重重的一掌,是紧绷着脸的仙翁出的。
罗曦大仙么?
带着我从来未见的笑容,重重地倒下,鲜血蔓延开。
诡异而又尴尬的画面,我看着丝竹和仙翁面面相觑的脸,忽然笑出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骗我来我耍你。呵呵,有赢家吗?谁才是赢家?我是战利品还是牺牲品?”
“萌儿——”
又这样唤我?亲哥哥?
我愉悦的眼瞥向那只迟疑伸出的手,却只能看它在空气里划过僵硬的弧度,再讪讪收回。
峰回路转还是百转千回?你们纷纷摘掉面具,是在迫不及待地跟我炫耀?
只可惜,这里再没什么可以将我打击。
死寂的祠堂,血腥的尸体。腐败在凡人羡慕的蜀山上弥漫,死亡的气息让一切传奇和故事终结。
多么希望,我有最强大的法力。好挥一挥手,将眼前所有毁灭。
这荒诞的一生。
“如你所愿……”
诡秘空灵的嗓音,蓦然传来。那是我从来不曾听闻的声音,却又莫名熟悉。
原本以为死去的心,再一次疯狂律动。是他吗?
那具冰冷的身体,那断在一边的手臂,苍白得刺目。
令人窒息的幽冥光亮,像夜幕一般势不可挡。我只听得见翠竹仙翁大喝一声不妙,便再难呼吸。
从那死去的躯壳中,走出虚幻如雾又真实可触的轮廓。
那是一个异常妖冶的男子,长长的火红的发披散在身后,有最冷酷的嘴角,狭长半眯的眼。
“是,是他!是鬼王,他怎么可能还没死?”
没有人去管这是谁的喊叫,至少之于我,眼中就只剩下那道挺拔的身姿。
他亦望着我,纵使有浓浓黑色相隔,我们却好似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孩子气地努了一下嘴,他又抬手胡乱揉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其实我对自己本来的样子,还挺没自信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
他的神色有些担忧。
“比那个细皮嫩肉乱张一双绿眼睛的臭蛇,多少强一点儿吧?”
“强很多。”见他目光疑惑,我连连点头。“大实话。”
“好吧,我知道你是被人骗惨了的,应该不至于也和他们干同样的勾当.对吧姐——呃,萌儿,呵呵叫习惯了……”
这一次,他依然是那个让人无法掌控的人,也许他生来就习惯了主宰。
与我最后一句说笑,笑容还未达到眼底,他雾气一样的身子便漫散开去。
我看到无数的星光飘散,像夏夜林中成群结队飞舞的萤火虫。只是这样的星光过后,沿途一片枯萎。
我曾见过他施用这样狠绝的法术,还是在对付那株可怜的小芭蕉妖时。他的手仅轻轻一抬,那鲜活的生命霎时就被抽离生机,当即枯萎。
是的,这才叫真正的毁灭。
毁灭这里的一切,亦如刚才我所希冀。一张张虚伪的面具,一颗颗肮脏透顶的心。
我看到他的身影在逐渐模糊逐渐暗淡,可那面对我的脸,始终挂着笑意。
星光渐渐弥散出祠堂,向外延伸。我亦感觉到,他的走近。
正如他曾经对我说的,他要带我一起走。这一次我没有觉得荒唐,反而还带着求之不得的欣喜。
毁灭吧,请带我一起。
可是为何,当我安然地静下心,轻闭上眼的这一刻,等来的却只是唇上模糊的一下碰触?
愕然张开眼,是他略带羞涩的脸。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魂魄,居然也能吻到你,如此也算恩赐。”
我忽然举得眼前的他似乎开始变得遥远,急急地伸出手拉扯,却只撷下几点星光。
“不带我一起了吗?你不是一心一意要与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拼死也要携了我的魂魄一起入地狱吗?”
他的身影已经模糊不堪,声音却还依稀可辨。
“萌儿,你知道吗?纵然我曾有万年的生命,过得其实却并不尽如人意。所以,也从来不曾有人教过我如何去爱。原谅我最开始,本性的自私和贪婪。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不择手段得到,不管是用眼泪还是鲜血作为代价。可是刚刚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我的魂魄漂浮在你身边。居然可以那样强烈地感受到你的痛苦。你是舍不得我的,我甚至听到你的心一瓣瓣碎开的声音。那么逼真,真实到连我也一起痛不欲生。我这才知道,我曾经为了得到你,曾让你多么难受。萌儿,原谅我好吗?虽然我醒悟得太晚,好在我到底还是开窍了。所以,等我回来。也许百年也许千年,等我再一次站到你面前。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去爱的男子,去给你你真正想要的幸福。真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