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疮痍满目梦醒时(上)(1 / 1)
站在蜀山脚下抬头望,整个蜀山都包裹在阴沉沉的黑雾中,像一座压抑的死城。
这不是我的家园,起码不是我熟悉的那个。
丝竹跟我说,那人疯狂杀戮。一路从蜀山腰杀到蜀山顶的罗曦族祠堂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还说,所有的凡仙都被逼得毫无出路。他们怕死,所以只好央求父亲找我。只可惜,丝竹到底还是护着我,他们找遍了凡仙界,也终究寻不到那一处桃花圣地。
呵呵,何苦呢?
我这样的烂命一条,他们以为寻见了,罗曦——鬼王就能放过他们了?
再说,死而已,谁能不死呢?活了千年万年,活到身体腐朽成蜡像一般,也终究还是要入土。我们是凡仙,又不是永恒不灭的九重天的上仙。
嘲弄一笑。我起身,飞入那黑雾环绕的蜀山,直奔山顶祠堂。
祠堂的宗塔,高耸入云端。我站在塔下仰头望,心想着若能死在这里,也算是认祖归宗吧?
身后好似有一个身影,躲躲闪闪地上前,又踉跄着左右察看。
我转过身,冲他一笑。
“大,大,大小姐?”
那人双眼凸出的夸张样子,着实可笑。
我点点头。
“啊……老爷夫人,各位仙人快来啊,大,大小姐回来啦!”
这一声果然有用,不出一刻我身后已经齐刷刷站满了人。
我眨眨眼,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苦涩。从来不知道啊,我罗曦静萌的名号也能有这么响亮的一天。
爹爹阴沉着脸,不满地看着我。
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这一次面对他拉长的脸,我的脊背依然可以挺到笔直。
抬眼,直视他。
“怎么,怪我回来晚了?没有自觉地早点回来乖乖送死?”
“不孝女!”
“你不配叫我。”转身,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我大步往宗塔迈进,却在推开塔门的那一刻顿住。
“告诉你,我回来不是为了你们任何一个人。”为了药寒,为了我,为了我和鬼王之间到底需要的一个了断,却偏偏不是为了你,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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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塔顶的楼梯里,一路尸体残肢。
这都是一些自告奋勇的凡仙,有初出茅庐的,也有自命不凡的,只可惜死状却一样的让人惨不忍睹。
指尖,轻轻滑过冰冷的扶手。每一步迈出,都叫我的心,紧缩成一团。
那个人,如今是怎样的模样?
遁入魔道的杀人狂,眸子是血色的?那一袭整洁灵动的衣衫,会是染满猩红的吗?他的手指,修长而又莹透。拿捏人性命时,嘴角边妖娆的又会是什么?
罗曦静思,鬼王,鬼王,罗曦静思。
风雨的夜晚,夺走我的一切,残忍的笑,透着无尽的绝望。
“楼梯这样长,我这样看着你走,好像能看到地老天荒……”
熟悉的声音,依然带着些许甜软的依赖,听在我耳中似乎又品出异样的苦涩。
我猛地仰起脸,他就站在螺旋楼梯的顶端,俯下头看我。
一如当初。
墨青色衣衫,乌黑的发,别样的红唇,眸色幽深。
我觉得,有什么一下子梗在我喉间。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辨不出此刻纷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该恨到咬牙切齿,睚眦欲裂的,不是吗?
可是,他依然那么纯洁无辜,眸子闪动时略带的幽怨和责备,像每一次我丢下他回来时,一模一样。
我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是个彻底挫败的人。
似乎所有的愤怒和怨恨,所有的矛盾和挣扎,所有的排斥和抗拒,所有的伤害和悲哀,都完完全全是我一个人的事。他只管一心一意地看着我,一心一意地依赖我,所有的错事都是太依恋太爱戴招来的任性罢了。
他对我,似乎永永远远都保持着一种心境。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他之于我,永不会变。
可是,我的身体却止不住颤抖起来了。
他觉察到,微微叹了口气。稍一扬手,我的身体便像受了牵引一般,飞速地升起。
塔顶的祠堂里,我和他四目相望,相立而对。
“萌儿,我杀了很多人。”
他平淡得近乎委屈的话,叫我彻彻底底无语。
“你也许会生气,但是他们其实都是不相干的人。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他浓密的睫毛不安地眨了眨,又偷眼看我。“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管我,所以你看,你这不就回来了嘛。”
“你到底是我弟弟还是鬼王?”
我微微握了握袖中的驱魔短剑,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稍稍清醒。这是丝竹临行前赠予我的,是用西南上仙开天辟地时留下的玄铁打造,是无坚不摧,无邪不辟的。
对,无邪不辟。
面前的人就是最大的邪,是我心里的邪,我要驱魔,我要赶走心里的邪,我要摆脱永远沉溺于他的无能和脆弱,我要打败他!
许久的沉默中,他垂眼。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跳却越来越猛烈,手中捏住的短剑居然被手心里的热汗捂热。
然后,他重重地咬了一下唇,重新抬起头看我。
“你希望我是谁?如果我说我们早已经溶为一体你会不会信?萌儿,姐姐——”他忽然向我伸出手臂,苍白得血脉清晰的手臂。“你说你喜欢谁?只要你能爱我,我愿意变成任何你希望的人。”
我被他执拗的眼神和疯狂的语气完全吓呆。
看他的眸子虽然幽深得怕人,却似乎也混乱得怕人。丝竹说,他成魔了,早已经没了清明的神志。
他,疯了吗?
“不,我没有疯,等不到你来我怎么甘心疯掉?”
一瞬间,他神色如利刃般锋利。望着我的眼,痴迷中带着咄咄逼人。
我自觉地退了一步。心里震惊着居然被他读透了心事,慌张更甚。
他却还是那般淡定,仿佛世间万物不过是他手中把玩的木偶,了然于胸的大气弥漫开,君临天下一般。
“怎么还不回答我呢?还是你要我自己猜?嗯?”
“罗曦——”
“嘘——让我听听你的心声。”
眨眼一瞬,他身形移动与我近在咫尺,我还来不及反抗肩膀就已经被他双手牢牢攫住。
他笑了笑,温柔的眼中是安抚的神色。
“别怕我,毕竟我们曾经那么亲密……”
脸腾得通红一片,我知道他说的也许不过是我们还是姐弟时的情形,可眼前却怎么也抹不掉那个刻骨铭心的雨天。
雨水的冰冷,却不及他皮肤的寒意彻骨……
缓缓地跪下,他将耳朵贴靠在我胸前。
“你的心,跳得好快——”他孩子气地仰起脸,像是小猫偷到了腥儿。
我的唇,紧紧地抿着,身体绷到笔直。因为从我俯视他的角度,他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是如此得……清晰可见。
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是个魔鬼。他杀人不眨眼,他戕害我所有的幸福。
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可握剑的手,却依然禁不住微微颤抖。
“我听见你在想药寒……”
他阴沉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最深处传来。我的神志忽然清醒,瞪大眼望住他。
“你还在想他?”
抓着我双肩的手在突然加力,钻心的疼痛立即从肩膀处传来,我听见骨头碎开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他又忽然哭着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姐姐对不起,怎么办啊怎么办?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了,我好怕——”
再不会陷落在你的迷魂阵中。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药寒,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你说话!”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不放过他,萌儿不要再生我的气,呜呜……”
疯子,他真的疯了!
“萌儿!”
背后忽然的大喝,同时引去我和鬼王的注意。
我看见丝竹和仙翁,还有父亲带领的仙人都站在祠堂外门处,与我们遥遥相对。
丝竹的眼中满是焦灼神色,而其他的人或是恐惧或是强装镇定,却都不敢像他那样与我们站得如此之近。
前一秒还在我怀中撒娇的男子,见此情景立即如见血的野兽一般扬起乖戾残暴的气息。他幽深乌黑的眸子,好似一瞬间被点燃的火把,迸发着猩红色的光亮。身后宗族的牌位,受了此等强大的邪气侵染,一个个摇摇晃晃起来。
偌大的塔顶祠堂,一下子变成了压抑的坟墓。伴随着寂静可闻的喘息声和灵位牌位摇摆的声音,诡异瘆人。
鬼王的手臂,蛮横地横到我胸前,将我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身体。他的嗓音不再清脆,呼吸声也变得异常沙哑。
“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为什么总要拆散我和萌儿?”
“思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二娘凄厉的呼唤刚喊出,立即有人上来将她强行扯远。
我侧目,看他邪气的嘴角闪过一抹轻蔑。
“鬼王,老夫早就知道是你。”
一直沉默的父亲,忽然开口,却一语惊人。
所有人包括我,也都被他的神情和语气惊愕住,不由得盯住他。他的面色依旧沉稳严肃看不出悲喜,苍老的面容上亦没有畏惧和恐慌。他的眼,直直地盯着我身旁之人,徐徐开口。
“从思儿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可是我总奢望,奢望思儿体内的仙气终有战败你的一天。只可惜,到头来终究还是你占了上风。不过眼下,老夫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就此罢手,老夫答应让小女陪你一同赴死。到时只要你乖乖交出我儿的躯体,我就将静萌的魂魄交给你。这样无论几世轮回,你们都可以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