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菩提树下因缘报(1 / 1)
青鼎里燃着安神的花果熏香,甜腻腻的却掩不去满室苦涩的草药味。卧榻上,面色青紫的老者,轻合着眼,呼吸清浅。
合上门,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望着病弱之人尚在休息的神态,踌躇着就要转身出去,不料脚步还未抬起人却已经被唤住。
“竹儿……”
“师傅。”
男子赶紧迎上前,俯下身体想贴在老者耳边,却被老者阻止。
“干什么,老朽又不是病危了。作甚这般待遇?快扶我起来!”
“师傅,你重伤在身,不要逞强。”
“住口!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清楚。放心吧,在看不到鬼王和罗曦老匹夫命归西天的下场前,老夫绝不会断了这口气!咳咳咳……”
“师傅!”吴丝竹又急又慌,却扭不过翠竹仙翁的强脾气,此刻眉头是紧紧拧着却不知该如何规劝才好。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老者情绪似有好转,紊乱的呼吸也随着渐渐平顺。这才定了神,缓缓抬起头看他。
“竹儿……”轻声的呼唤,望着他的眼神也不再犀利,反而是越发柔和起来。“竹儿,这里无人,无需再叫我师傅。那不过是骗人的幌子,来,老夫好久没听你叫我干爷爷了。呵呵,就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声。”
挺大个人,这下子倒轮到他脸红了。心话儿,这老顽童,身子骨都这样了还有闲情逗弄打趣。心里不满,嘴上倒不敢怠慢。张了张嘴,翕合了半天。一句别别扭扭的“干爷爷”才逸出口。
老者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你这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些。虽然你爹从不这么认为,但老夫却——”
刚刚还喜笑颜开呢,这才说了半句,老头儿却又红了眼圈。
“又提到你爹了。唉——你爹是老夫这八千年来遇见的最好的年轻人,待人宽厚,对我更是如亲生父亲一般爱戴。却怎么,却怎么——”
“干爷爷!”
这光景,他是不由得不出口打断了。
唉!看来这人一老,性格定然是要古怪的,老顽童老顽童么!再加上又被鬼王狠狠地击了那么一掌,这身体一差,情绪上可就更脆弱得紧了。
“干爷爷,我给你看看伤处吧!”
趁着老人下句话没说,吴丝竹先来这么一句,算是打了个岔,把这悲伤的话题给带了过去。
老人没吭声,算是允了。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老人的前襟,验起伤来。
紫黑色的手掌印,清晰可见。隐隐约约的,似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戾气自伤处散发出来。让人仅是一望,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鬼王,到底有多强大?
在□□萌儿时,他本就心性打乱。那唯一的一魄和罗曦静思的身体,在那一刻抵触到极点。估计,那时便是他最虚弱的时机,法力也许只降低到平时的一层。却到底将近万年道行的师傅伤到如此地步。
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那血腥可怖的一幕。师傅与鬼王拼尽全力厮杀,那时候鬼王是杀红了眼的,几乎成魔。可就在他飞身过去抱起萌儿时,那两道似要吃人的视线投射过来,却冷不丁叫他浑身一战!
太可怕了!那样的戾气,那样仇恨的眼神,是恨不得叫全世界陪葬的意蕴。他不敢想,一次也不敢回想。若那时师傅没有缠住鬼王,他和萌儿到底会遭遇怎样的噩运?
“竹儿!”
“啊!啊?”猛地回过神,对上老者探寻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脸色都白了。”
“没,没有什么。就是在担忧您的伤势。”
他的慌张到底还是没有逃开老者的眼,沉吟了片刻翠竹仙翁才道。
“你怕么?”
猛地抬起头,对上的是老者洞悉一切的眼。那双眼和蔼至极,却叫他不由得心绪纷乱。
“师傅,我是怕……”
“老夫都不怕,你怕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父亲说白了不过是我的干儿子,我却愿意赔上老命替他报仇,你又有何怕的?竹儿,难道你忘了?就在我改了你的名字,正式收你为徒的那一刻起,你对我的誓言?”
“不,师傅!我不是怕这个,就像您说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鬼王,罗曦康,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是,可是师傅你说,萌儿她又有什么错?我们这样三番五次利用她,将来又要让她再次犯险去对付鬼王,这不公平!”
激烈的一番对话,就停顿在这一刻。
总是一副淡然模样的男子,此时起伏着胸膛,望着老者的眼,是老者多年不见的倔强。
翠竹叹了口气。
已经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他不曾这样忤逆过自己。为了复仇,他们祖孙二人忍辱负重。他为了博得罗曦康的信任,不惜和那狗贼成为挚交好友。而竹儿更是为了复仇,彻底改了性子。他不再是那个总将不满不快尽数写在脸上的毛头孩子了,他的心思隐匿得太深太深,脸上永远都是那副淡然有礼温和谦逊的神情,就像一张活面具。
可是今天,他终于又见到这孩子不屈抗争的样子了。本该生气的,却忽然气不起来了。
“竹儿,知道干爷爷收你为徒时,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叫吴丝竹吗?”静默了片刻,老者居然说起这个来。
“师傅……”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为师不过希望你坚定了目标后,也能有这样不为其他外物所扰的品性。知道么?你的敌人太强大,所不能孤注一掷无所不用其极,你的杀父之仇凌母之恨,便永远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什么也不用再争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怎么能忘记呢?儿女情长不过是其他人的事情,对于他那是连点缀都嫌奢侈的东西。他吴丝竹要不起,碰不得,也不敢要。
“徒儿谨遵师傅教诲,师傅要好好养伤,若没其他吩咐,徒儿回去了。”
没了紧张,没了在乎,亦没了困扰。就这样,永远淡然温和的样子,有多好?
这才是你,吴丝竹。那不是面具,而是早就该融入骨血的东西。
转过身,挺直脊背。
于是心里关于那个女子的疼痛和怜惜,便可一点点散去,直到消失不见。
“丝竹!”在脚步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榻上老人却忽然开口。
“是!”
回过身,望着那个暗中抚养自己教育自己的老者。忽然觉得有丝悲凉。怎么?师傅还有吩咐?是要我笑吗?要看徒儿那种无所谓的笑?
于是扯了唇角,却得来老者一声无奈的嗟叹。
“笑得比哭还不如!”
彼时投入窗棂的光线,斜斜的,只映得出老人半边憔悴的脸。半明半暗里,浮现出的老人的神色,亦是半冷半暖。
“圣西子湖畔有忘情水,若得饮,前程往事尽数可忘。为师答应你,若是大仇得报而萌儿又无恙的话,为师愿意成全你们。忘了这所有的伤害,还给你那个大雪天里朝你掷雪球的小仙子,如何?”
多重的伤害都可以抹去?再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可以遗忘?这世间上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萌儿,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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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死!
真的,但不是我想寻短见。说实话,刚醒来的时候我确实想过。可是现在——
这到底是什么鸟林子啊?为什么我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瞅着太阳都要下山了,却还是走不出点头绪来呢?
桃花,该死的到处都是桃花,满眼的桃花!
“嘎吱——”
是木门慢悠悠推开的响声。我一愣神,疑惑间抬起头,却见自己原来是又转回了吴丝竹的小榭。
这时刻,木门从里推开,那个白衣裳的男子,斜倚着门扉,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
头上绑着的纱布还隐隐透着红,若不是夕阳为他恬淡的容颜镀上一层橘红,恐怕此时他的脸也依旧是要有些苍白的。
不过这都不打紧。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就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仅仅是泛起个浅浅的笑,温和地望着你。
那目光如此清澈,却又如此包容。就像年轻的母亲,面对自己在外玩耍了一天的幼子,眸中即便有着些许责备,却也是最动人暖心的疼爱。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里,真叫人身不由己地脸红愧疚啊。
我呆呆地傻愣着,手脚无措,脑子也灵光不起来了。
踌躇着,嗫嚅着,却不晓得要如何开口。憋屈了半晌,好不容易抬起头,蹦出个字——
“我……”
“回来就好。”
他温婉贤良地一笑,顺便向我张开怀抱。绝美的剪影就由那天边的夕阳拉长在我脚下,又任那暖暖的晚霞敛入他璀璨流动的眸中,也顺道侵染了他……柔顺如锦缎的发。
吼一句:bt万岁~~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