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桃花深处有人家（1 / 1）
滴答，滴答，是水滴落下的声音。还有风，很轻，很柔，似乎还带着新鲜桃花的芬芳。我这是在哪儿呢？
想睁开眼，有些吃力。想动一动身体，却是牵一发而同全身的疼痛。
□□还来不及逸出口，先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轻轻捏起我的手腕。
“怎么样，公子？罗曦姑娘，可有好些了？”
“嘘——”
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皱眉，想开口，却觉得嗓子和嘴唇干得很。然而身旁的人却好似与我有心灵感知一般，一片竹叶样的东西随即就轻轻搭在了我唇上，甘冽的水露便顺着滑入我口中。
真好喝啊，我从来不曾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公子，你看！罗曦姑娘醒了，她醒了！”
“都叫你轻声慢语些，就是听不懂么？”男子隐隐压抑怒火的嗓音，依然颇具威慑力。
身边小姑娘顷刻噤声了，下一秒我身旁的卧榻就是一轻，像是男子起身了。
我寻思要不要睁眼瞧瞧他，挣扎了半天。谁知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却又只捕捉到一片雪白的衣衫后摆。
他如空谷清风，飘然而去。
倒是身旁小丫头见我睁眼了，却呆呆地瞅着门口，笑着抬起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喂！罗曦小姐，可是真醒了？怎么看起来还恍恍惚惚的？”
不语，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须臾等不到我回应，丫头也没恼。狡黠地眨眨眼，反而亲昵地蹭了过来。
“姑娘大病初愈，定然是满肚子疑惑的。那么，就让兰儿这多嘴的，来给你说道说道？”
“兰儿，我叫你再给罗曦小姐察看下身体，你怎地又来多话烦恼人？”
窗外蓦然传来的话语正是出自刚才睡梦中为我把脉的男子，现下清醒过来听闻他嗓音更觉熟悉。只不过，他居然还没走，而是就呆在门外，这是为何？
正疑惑着，身边小丫头已经“遵命”起来。
“姑娘别介意，兰儿就是给你看看身子。你可昏睡了三天三夜，我虽然替你处理过伤口，但是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所以——”
我别过脸去。
深吸了一口气，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替我解开衣裙。
不是一场梦，那果然是我的一厢情愿。
身上的剧痛，心里的毒瘤，都是那个人真真实实烙印在我这里的。无论现下的情形是如何诡异陌生，我都无法让自己装傻蒙蔽过去。
罗曦静思，我怪只怪你为何还叫我活着！
“小姐，撕裂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但最近你也还是不要轻易下床的好。还有身上的淤青和掐痕还是太重，虽然涂了上好的药膏，却还是要等上一阵子……”
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看也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若搁在以前，我估计我会羞愤欲死。但现在，呵呵，还有什么人或者事，能波及到我的心境吗？那里，不过死水一潭。
闭上眼，还是睡着了的好！
日子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下去了。
陌生的小桃林，多话的小丫鬟，从来都只在窗外喊话的白衣神秘男。还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惬意日子。我木然地接受一切，不说一句话。倒是那丫头，每次看我闷头吃饭闷头洗澡闷头睡觉，都一副欲言又止憋得心痒痒的样子，颇为滑稽！
终于有一天，她趁着神秘男不在门口蹲点儿的空当，爆发了……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哑巴啦？还是身体受伤连带脑子也坏了？”
不语，夹菜。嗯，今天这茄子做得真不错，我最喜欢了，还有思儿也很喜欢。咦？奇怪，思儿是谁？算了，爱谁谁吧。吃饭最重要~
“小姐，小姐，你听我说。”
说就说呗，干嘛挪走我的鸡汤？不满地瞪她一眼，顺手把鸡汤碗拽到跟前。
“小姐，公子不让我乱说话。可是，也不能让您一辈子这样下去啊。您看您，行尸走肉一样。兰儿知道，公子把你接来之前，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兰儿也是女子，也知道，摊上这样的事情，您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家公子呢？您有没有替我家公子想过？他在那样的情况把你接回来，而您又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呆在这里，这对你对他都——”
“兰儿！住口！”
一个晃神，那抹神神秘秘的白色幻影就闪进了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桌上的菜啊汤的，也都被他带起的旋风殃及，无一幸免。
哎呀，我托着孤零零的半碗白米饭，痛心地瞅着桌下的狼藉一片，不禁感叹——
没菜了呀！
不过……那个鸡块儿没沾到地面，还能吃吧？
弯腰，趁着两人争吵的当口儿，飞快地出筷。美味的红烧鸡块，眼看就要入口咯！只可惜——
“萌儿！”
那一声唤，如此突兀。惊得我筷子一抖，红艳艳的鸡块掉落。我眼巴巴地瞅着它，眼睁睁看着它饱满的身子还来不及在地上滚上一滚，就被一只无情的软底靴踩了个稀巴烂。
造孽哟！
我还在惋惜，肩膀却被人狠狠地抓起。
“萌儿妹妹，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头好晕，身子被摇得太猛了。我好想，好想——
“呕——”
“呀！公子！”
这下舒服多了……
我活动活动腰，顺便将自己的肩膀从某男僵硬的手下移开。再撇开脸，躲过某人前襟的珍馐大餐，捏着鼻子推开三丈远。
哦，神秘男原来就是死猪哥哥啊！我说怎么觉得耳熟呢。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个适宜寒暄的时候。我疑惑着，要不要先避开这多事之地。怎知那小丫头又开始叽里呱啦，不依不饶起来。
“公子，你，你没事吧你？天，这，这可怎么办才好？”颤抖着手绢，蓝儿在猪哥哥身旁那是一个诚惶诚恐。
至于嘛！我斜眼。
“罗曦小姐，你那是什么表情？亏我们公子这般待你，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公子多爱干净？”
有洁癖啊？
正常正常，一般的成年男仙，没几个没有洁癖的。大家不都喜欢白衣胜雪，到处迷惑那些傻姑娘们嘛！
不过，这位洁癖哥哥，你僵硬的时间也是够久了吧？
我皱眉，看着他蓝汪汪的小脸和石化一般的身子，很是困窘。这么久了，连眼睫毛都不眨眨，是练了什么葵花宝典还是被人使了辟邪剑法？
然后忽然，他就在我怔怔的目光中笔直地向后倒去。
有人双眼一翻——昏了，自然就有人一拥而上。我躲避着一颗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脑袋，人缝里瞥了一眼木桩子男。
“嗬嗬，都吐白沫了……”看来不是装的，真是爱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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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上的人，呼吸清浅。我将呆滞的目光，慢慢从他起伏的胸膛上移到那裹着白纱的额头，隐隐的血红灼了我的眼。
真是笨到家了。
居然被秽物恶心到晕倒，晕就晕呗，还偏偏撞到桌脚，撞就撞呗，还偏偏是额头中招。这下好了！桃林的小丫头们本来就膈应我，现下见我更是每每睚眦欲裂。
瞧瞧，这受气包的样子。多像被夫君抛弃的小媳妇，还以头抢地呢！
那玉竹仙翁是怎么教导他的？怎么能放心把他这么个没用的家伙丢在这荒山野岭的，周围还一群的莺莺燕燕。
“水……”
要醒了？
我没好气地扭过身，喊了一句。
“喂，你家公子要水。”
半晌，无人应答。
奇了怪了，这帮小丫头一个个不是要寸步不离的吗？怎么我才晃了一会儿神，就都溜没影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彻夜守护呢！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救命恩人呢，虽然我更希望他见死不救。
起身，倒水。坐下，舀一汤匙清水。
匙到唇边，他偏偏又不张嘴了！
“咳咳……”
闭合的眼慢慢睁开了，茫然地转向我，还带着几分幽怨。
心里一阵翻腾！我讨厌这样的眼神，尤其讨厌男人有这样的眼神。直觉告诉我，凡是有这样眼神的男人都太会伪装，也都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我被有这样眼神的男人骗得够惨了！
“醒了就起来自己喝！”
哐当，我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起身欲走。
“等下！”
手腕被抓住，那里的伤痕早就好了。可是，我的心还是随之一紧。
没用的家伙，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我咬咬牙，脸色估计也难看起来。他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的，慌慌张张地放开手，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过唐突。
“对不起，我……”
“闭嘴！”
不许说“对不起”！我的心里一阵怒号，却只能抿着嘴，瞅着他不语。
他的神情闪过一丝拘谨和无助，望着我的眼，也慢慢垂下。
“吴丝竹，你够了吧？怎么，多年不见性子转了？当初看见我，不是又占便宜又调戏的，现在怎么忽然吃素了？”
因为救了我，因为知道我被……所以同情了？彷徨了？觉得不知道如何面对了？收起那该死的嘴脸吧！
“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以前那副‘衣冠禽兽’的样子！虽然欠扁，但是起码还能让我忍受。不像现在，救了我又不敢见，每天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听墙角。见了呢，又言语闪烁，怎么，可怜我啊？还是仙格上来了，懂得悲悯众生了？”
“住口！”
门外走进怒气冲冲的兰儿，手中的药碗还袅袅地冒着热气。我有预感——
哗——
“兰儿！”
果然，都招呼给我了！
舔舔嘴，是苦的。摸摸脸，也还是烫的。我就站在那里，任凭热烫的药汁浸透我的衣衫，任凭那种热辣辣的疼蔓延过我整张脸。
负伤的吴丝竹，此刻早已跳了起来。现下，他们一主一仆怒目相视着，好像这场滑稽的戏剧里压根就没我什么事。我冷眼看着，不发一语。
“去取药膏来！”他沉声道。
小丫头却微仰着脸，不肯屈服。
“罗曦姑娘不稀罕咱的救治，公子还是少瞎操心了吧。”
“慕、若、兰！”
战火一触即发，我觉得可笑。这么个阵仗，做个谁看呢？我吗？
背过身，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正是阳光明媚。
好天气啊，也许我该多出去走走。
“站住！罗曦小妹，你要去哪儿？”
“罗曦姑娘身份高贵，咱们这小桃林自然是留不住贵客的。”
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们这两张风格迥异的脸。担忧的？厌恶的？
我笑了笑。
“别叫我‘姑娘’了。我嫁过人的，虽然是还没洞房就守寡。但是，不也没白浪费嘛。自家弟弟帮忙，让我也立不成什么贞洁牌坊了。”
满意地看着他们那风格迥异的两张脸渐渐归为一种神色，我觉得很宽慰。
“啊，那个啥，忘记说了。兰儿姑娘说得对，我这人虽然命贱但就是格调高，自命清高的‘高’！所以，你们这破瓦寒窑的，是留不住我这样的大神的。所以，我走了，去寻找真正的蓝天大海了！不送哈！”
希望，我能有最后的力气，快快飞离这耻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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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安静异常，徒留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赶走了罗曦仙子的兰儿，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一脸怒色的公子，方才后怕起来。
扑通，小丫头跪倒在地。
“公子，公子恕罪。兰儿一时意气用事，居然赶走贵客。”
半晌，无人应答。
迟疑地抬起脸，却见公子早已经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饮起茶来。
“公子？”
“何事？”
“您……”看这一脸安详的，“您不生兰儿的气了？”
“为何生你的气？本公子嘉奖你还来不及呢！”他笑了笑，仿佛带落一地桃花瓣。
“啊？”
细长的眼，微微眯起，越过窗棂远眺。
那个纤细的背影早已经消失，隐匿在桃花深处。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急越好。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心，焚了神，徒留一个空空的壳。现在看来——
你也有脾气嘛！
很好，萌儿。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要坚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