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惊蛰天恨欲成狂(1 / 1)
闷热的雨汽夹杂着后山泥土的芳香,恍恍惚惚里,居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我和思儿追逐在雨中的样子。
有些记忆,我们愿意永远镌刻在脑海。哪怕是早已明知是物是人非,却偏偏执拗地不肯去淡忘。亦如有些身影,藏匿在你胸口里最柔软的地方。即使他现在已经在那里残忍地刺下夺命的一剑。你却还是不肯清醒,不愿看清他温良容颜后残忍嗜血的笑。
怎么办?
我觉得心疼得快要死掉。
那样的疼痛,在药寒离去时,曾经光顾。我以为,那便是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却怎知,人心这样的物什,却比想象得更加顽强。即使滴着血,它似乎还是不甘放弃跳动。
为何,你就是不肯停下疲惫的脚步?就像我身下这双腿,它们木然地抬起落下。湿透了的裙摆,裹着厚重的泥浆,让它们步履唯辛,却依旧阻止不了前行。
我在哪里?又要去哪?
脑中茫然一片。仅剩的那点触觉,是雨水的冰冷,和眼眶的灼热。
是了,眼眶是我此刻唯一带着温度的地方。
是因为它含着娇儿最后一滴泪的缘故吗?
这滴泪,多么玄妙!它的主人大概早就灰飞烟灭,可它却依旧忠心耿耿地保留着主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不想看,如果仰头的那一刻我知道它会带给这一切。我宁愿将它无情地打落,让它滚入泥沙,永远地消声灭迹。
然而,这就是我的命运,永远被动的命运。
当我以为我可以积极地生活,幸福地拥有自己的人生时。他们无情地将我打击,或者是以爱我名义或者以恨我的名义,总之他们要我绝望,要我妥协。
然后,当我乖乖地绝望,乖乖地抱紧“上苍”留给我仅剩的浮木时。他们又都撕毁了慈悲的假面具,露出那一张比一张可怕,一张比一张狰狞的丑恶嘴脸——
月色下,俊美的少年长身玉立。
是的,他不需要轮椅,不需要那花费了我整整三年的心思,苦苦哀求了无数个凡间仙界的能工巧匠为他打造的轮椅。
对呀,那轮椅只是为了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孱弱乖顺的模样吧?那样蠢笨如我,就会对他毫不设防,真心疼爱到骨子里。
多么美丽的少年,又是多么得……用心良苦啊!
就像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身临其境。他,就那样真真实实地站立在我面前,就那样借由一滴泪,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我脑海中。
“你就是药寒吧?嗯,模样倒不错,只可惜眼神太懦弱了点儿。我猜你对姐姐的爱也不过如此吧?还是……你们,我是说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再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再言之凿凿的旷世之恋,也都是这般浅薄的爱意罢了?”邪气的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我的思儿是从何时起改变的?难道就是从他第一次这般冲我微笑时?
“你在颤抖,你怕我?堂堂的蛇族三王子,居然怕我这一个病秧子?”我的夫君,灰白着面色,被他步步逼退。
药寒,那是我曾深爱的人啊!我何时见他这样没有骨气,没有尊严的样子?他是那么顶天立地的男子啊,却被思儿死死地吃定。我的弟弟,我唯一的浮木,他究竟是何等的心肠?
“傻瓜,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在我眼里都是小辈。我虽然对性命这样的东西不甚顾及,却也不是个丝毫道理不讲的恶徒。你放心,我虽然很不喜欢你的存在。但是心里也明白,大千世界诱惑无数,假使现在没有你,也会有其他的什么仙族妖族的狂蜂浪蝶来顶替你的存在。按照这么一说,让你这大好青年来做本王得到萌儿的踏脚石,也真有点愧疚之感呢。对了,你有什么遗愿么?”
无辜眨眼的他,尚遗留着儿时的影子。可是为何,为何那样残忍的话逸出口,他依然可以笑得明媚?
“别这样,我说觉得对你愧疚,但可没承诺不杀你。你想啊,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我留着你不是给自己埋藏祸患吗?”
“你妹妹?你说你必须活着,因为你妹妹?”
“哈哈哈……原来你我是同道中人!呃,难不成娶我姐姐只是你的一个幌子?而你挑中她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单纯好骗?”
幌子,幌子,幌子……
“萌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言犹在耳啊!
骗局,全是骗局。呵呵,你爱我是骗局,你护我是骗局,这整个世界,这个我呼吸依赖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局!
罗曦静萌,你是他们所有人手中的玩具!
你的儿女情长,你的肝肠寸断,你的生平所恋,你的围护挚爱,全是玩弄者最好的消遣!
“喂!罗曦静思,你说是不是?喂!药公子,你说是不是?大骗子们!你们说是不是?!”
忽然,恢复了气力。大雨瓢泼里,我居然可以拔足狂奔。
风声,雨声,嘶吼声,却没有我的哭声。
眼前,残忍的画面不肯断绝,任凭我发疯,任凭我奋力地戳自己的双眼,它们却依旧那么清晰。
“这杯酒,只会让你假死,之后本公子允你一条贱命!”
假死!哈哈!多么英明!没有所谓的生离死别,罗曦静萌的眼泪正对了他们的胃口!
“药寒!药寒!你给我滚出来!你说过要与我相携一生不离不弃的,你都忘了吗?”
孤坟,可笑的孤坟。
我在这里曾流过多少泪,说过多少思念的话,叠过多少只草蚱蜢?傻傻地对着一个空墓穴,哭泣一个骗了我伤了我却还好好活在世上的男人。
“药寒——”
心神泵乱,我欲成狂。爆裂的精神无法驾驭仙术,我只能扑倒在那孤坟前,佝偻着手指去扒开泥土。
惨白的手指,土黄的泥,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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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折断,十指血肉模糊。疼痛侵入,却怎能敌心头撕扯?
腐朽的棺木,内里空空如也。
我不是恶毒的女子,开棺的那一秒也曾想,两年多生死别离,他伟岸的身躯是否早已被蝼蚁啃食得面目全非?
然而,什么也没有。
哪怕是一个陌生的男子躺在那里,我都愿意相信。那是他,我的夫君。
终究是一场骗局。
是吧?你还活着,我知道你还活着,不是应该欣慰的吗?
这是转念一想的片刻清明,却又被那些言犹在耳的情话惹得又撕心裂肺一番。
爱而不得,居然不知该怨恨还是感激?只得……嚎啕大哭。
“够了!”
冰冷的一声怒喝,到底打破了我这一刻的放纵。扭身望去,他终究还是寻来。
不再是那个依靠着轮椅,面颊苍白的少年了。
他着素白的衣衫,踏着泥水而来。步履翩然而有力,身姿挺拔如松。
“思儿,我的弟弟。”
话一出口,先是不自禁地一阵冷笑。
春雷阵阵,暴雨如洪,是将我震傻了,浇呆了吗?
他不是我弟!是那个戕害我,欺骗我的恶魔!
“你这个恶魔,怎么?现在连伪装都懒得了吗?”用尽全力起身,不顾自己落水狗一般的狼狈,我歇斯底里地向他扑过去。
一瞬间,我感受到他周身强大的压迫力。那是法术绝世的人,自有的防护。然而也仅仅是一秒,我便扑进他冰冷的怀中,奋力厮打起来。
“体弱多病,需要我床前寸步不离照看?”狠狠一拳砸中他胸脯,他丝毫没有闪动,闷闷的声响更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片刻消失不见。
我怒火更盛!
“一张无辜无害的脸,总挂着纯良的笑?实则,却是一张看不透骨骼和心脉的画皮!”尖利的指甲,滑过那张白皙湿润的脸,长长的一道血痕从眼角蜿蜒到唇边,红红的血丝,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又涌出。
“混蛋,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更痛快!”愤恨的一脚,踢中他膝盖。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痛,却终究抿着唇,不吭一声。
“怎么?疼了?你不是装瘸吗?你看你刚才,步履稳健,何需我给你辛苦弄来的那个劳什子轮椅?站直了!”
又是一脚,他终于闷哼一声,跌跪在地上,腰杆却依旧笔直。就连头,也是不屈地上扬。双目幽深,隔着水幕定定地望着我,坚定的气势陌生得完全是另一个人。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即使跌倒也好似在做最不屈不挠的匍匐。叫我越发心寒!
“你这个魔鬼!你聋了吗?你瞎了吗?我在骂你,你虚伪的面具已经对我再不起丝毫作用。告诉你,我罗曦静萌再不是你手里的玩偶,再不会任你耍弄,你听懂了吗?”
这最后一脚,我再没有留情。
他瘦削的身躯,终于被我踢倒在泥水中,勉强爬起的那一刻,嘴角下流淌的血水,已然触目惊心。
可惜,我再不会为他心疼!
狠狠地抹去脸上那一把不知是何的水,我决然地扭过头,然而下一秒,手腕却被他紧紧勒住。
“不要走!”他微微佝偻的身躯不复刚才的挺拔,望着我的眼神却依旧倔强而执拗。却是我此刻,最恨透了的模样。
“放手!不要再妄想用你无耻的模样来蛊惑我,你的魔咒从刚才那一刻起,已经失灵了!”
挣脱,反而被握得更紧。
“罗曦静思!别让我更恨你!”我咬牙切齿。
“不要叫我罗曦静思,也不要叫我思儿,更不许叫我弟弟!”他忽然怒吼出声,一瞬间额前的青筋暴起,声音更是无比的陌生和沙哑。
我的心,愈发下沉。心中更加肯定了,他是陌生的,是疯狂的,更是不可理喻的。
“再说一句,放手!”
我使劲气力,挣脱手腕上的禁锢。他却依旧半跪着,死拽着不放。
“我叫你不要走!不许走!你敢忤逆我?”神色骇然,血红的双目,还有浮现在他额前愈见妖娆的幽光。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在他残害一个又一个我身边的婢女时,就是这样嗜血的模样。怎么?如今又要来对付我了?
忽然觉得讽刺,讽刺到我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他眸中疑惑一闪而过,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连向我靠近,扯着我手腕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你别想离开我,休想!”
“否则呢?”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要挟我的把柄。
“否则,我就让这整个蜀山庄为你殉葬!”
“哈哈!”到底是恶魔还是傻瓜?“罗曦静思,你觉得现在,这世界上还有我在乎的东西吗?要我的命?拿去便是。要我爹娘的命,如果你舍得也都拿去。还有谁?药寒吗?哈哈,都拿去都拿去。这世上没一个人真心待我,我又留存真心何用?”
许是雨水太过凄寒,又或者是我毫不在乎的话彻底挫败了他。
他霸道跋扈的气焰,霎时矮了半截。拿捏着我的手,也随之微微发起抖来。
“你,你不能走。”
“你、绝、对、留、不、住、我!”
四目相对,视线相逼。究竟谁输谁赢?
僵持……
轰隆——天际边一道炸雷,刺目的白光滑过他渗着血水的脸,还有那张过分殷红几近妖娆的唇。
一秒钟,似乎什么东西崩落。我看见他眼底的决绝,迅猛升腾。
“我会将你留下,身体,然后是心!”
邪气的笑容绽开,从嘴角蔓延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