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三十回 一夜,与共(1 / 1)
庆元。故宋明州。
原来据守这代沿海的方国珍如今新近归降,因此庆元暂时又算作了朝廷的地盘。
两日奔波,宋彦已是累极,虽说此地有旧日同僚,然而也无意打扰。心中有事,不愿耽搁,且趁入夜前往官府档案库而去,管库的正是当年的同僚刘允年,几年不见,似乎有些发福了。他见是宋彦,相迎道:“宗原,怎么来庆元也不告诉我一声?”
宋彦笑道:“刘兄,我只是想来查阅一下十年前庆元的地方卷宗,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他如今并无实职,照理这府库卷宗是不能开放的。原以为刘允年会为难,不想他倒很爽快,道:“既然是宗原你来,自然破例一下。只是什么事,这么急?”
宋彦摇摇头,道:“不瞒你,我是要查一人的身世。”
“哦?”刘允年一听,笑道:“什么人能让宗原如此关注?我也想听听。”
宋彦笑笑,道:“刘兄,你见笑了。庆元这里,可有姓商的大户人家?”
“商……”刘允年一沉吟,道:“似乎当年有个商将军,不过十年前似乎出了些变故,说是一场大火,将那庄子烧的干干净净,家里一口不剩,怎么了?”
一场大火,一口不剩?宋彦倒抽一口气,明白过来,道:“只是问问。我还是自己去看看,有无文卷记录。”
刘允年点点头,寻出钥匙,递给宋彦,又给了他一盏烛台,道:“在三楼乙间,是十年前的府志。你自己去看吧。我还有事做,不陪了。看你也挺累,别太心急了。你呀,就是这样,做起事来,都不知道休息。家里又没个人管你。我要是这么着,我那河东狮还不把我骂死。”
宋彦笑起来,道:“允年,你这话太次。谁不知道你们夫唱妇随?好吧,回头再聊。我先去看看文卷。”
说罢往档案库走去。已经入夜。这座小楼在夜色下显得莫名有些诡异。
打开三楼乙间的沉重木门,只觉空气里是有些霉潮的气息,应该很久没有人来查阅卷宗了。宋彦点燃烛台。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可左右细观又无动静。
满眼书目,只见一卷表明为“州府刑档”映入眼帘,便要伸手取它,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道:“别碰它。”
可已经迟了,书已在手,一惊诧,手一松,书便掉落在地——
“别说话,也别呼吸!”。
连忙闭了呼吸,只见那坠地的文卷之中,飞扬粉尘扑面。——却是□□粉。此刻才知有人防患于未然,已经心思细密到这等程度。
回头一看,凌紫娇不知何时来的,怎么自己之前毫无察觉?却见她朝自己摇摇头,取来那烛台,小心翼翼将那卷文书烧了,药粉在火中化作一缕青烟。
宋彦此刻虽急,又不敢说话,却见她严肃了神色道:“别作声,有人来了。”说着且将那烛台故意打翻在地,拉着他躲在一排书架下。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刘允年。只见他此刻一改之前和善的脸面,眼中冷酷。宋彦在暗处见了,不由感慨他果然善于伪装,心中叹息。
刘允年低头见那打翻的烛台,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宗原,可别怪我,谁让你要查商家的事。”
宋彦正要出去,却被凌紫娇又轻轻拽住。侧目看她,却见她脸色苍白,只听刘允年道:“宗原,我知道你虽然中了毒,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有话不如告诉我,我念在同僚份上,能尽力的一定会尽力,替你善后。”
凌紫娇听了,伸手在宋彦嘴角上抹了一把,示意他出去。
宋彦会意,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屋子中间,有气无力道:“刘兄,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让你死的明白些吧。是大国师。”刘允年道,此刻他中气充沛,一扫之前中年发福的颓丧模样,可见其武功修为远在其外表之上。宋彦此刻才明白,以刘允年的才干,怎么会甘心做管理府库的区区七品官,而且一做又是数年之久,显然是自己之前大意了。大国师……果然是他。
“那商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宋彦问。
“宗原啊,你就是为情所误,所以今天如此,怨不得别人。”刘允年语重心长,却又不无讽刺道:“想你当年一表人材,年少得意,在大都,多少女子对你倾慕有加,你却无动于衷。真是令人嫉妒又无奈!如今你却为了个叛徒的后代,不惜丢了自家性命,岂非可悲?”
“叛徒?”宋彦不解。
“商卿云的祖父,中途变节,最终致使末帝走投无路,跳海殉国。他倒好,投诚之后却坐享起荣华富贵来,全然忘了国耻。而且为富不仁。你再去查查更早的档案,就知道了。大国师好歹留下一个活口。已经算手下留情了。”刘允年说到此,语气已经忿忿。
“大国师到底是谁?”宋彦问。
“他是谁。你就不必要知道了。”刘允年道:“我只知道,谁要来查商家灭门案,一定不能留下活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不想死。”宋彦一笑,擦去嘴角血渍。
“你……”刘允年一惊。却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他几步奔到眼前,一拳直捶他面门。刘允年武功本不弱,见状,连忙往后一闪,抽出自己佩剑来便挑他胸口,宋彦一折身,反手又抽出自己的笛子,一用劲直捅他腹部。—— 他一贯以笛代剑,一向只是点到为止罢了,刘允年过去也曾同他切磋,因此并不把他的笛子放在眼里,不想此刻他竟将所有气劲注入笛身,竹笛恰如一杆钢刀,一刺便入肉三分。—— 自己心里一惊,还要说话,却全身已经麻痹。须臾倒毙在地。
宋彦一诧,不知道自己的笛子怎么回事……也来不及思考,只见刘允年已死,回头去寻凌紫娇,却见她脸色已经十分煞白,心里一惊,道:“凌姑娘,你怎么了?”
凌紫娇勉强提起精神,道:“我中毒了。”
宋彦一听,不由心中一痛,回头搜检了一番刘允年尸身,却没有解药,还要再搜,却被凌紫娇拉起,破窗而去,一路狂奔,七弯八转,走的都是无人小道,跑出城外,确定暂时无人跟来,心一松,脚下一软,再撑不住,口中洒出一口血来,跌倒在地。
宋彦一见,心凉了半截,连忙将她扶起,刚要说话,却听她道:“还有人在追,再往前半里,我的马在那里,往东去海边……”话未完,五脏如绞,又吐出口血,昏沉过去。
宋彦强压心中痛苦,亦不多言,将她抱起,往前而去,果然见到那马在路旁,策马往东,一路上凌紫娇不时吐血,自己又束手无策,此刻才意识到心痛如割是什么……
总算到了海边。大海今夜显得如此狂躁不安。狂啸的海风吹面,他流下的泪转瞬间便干涩了。怀中的女子依然昏沉。紧闭的双眸不知还能否再睁开看一眼他。她让自己别呼吸,自己却吸进了毒粉……都怪自己莽撞!只恨自己糊涂!
为什么要到海边?你是想再看看大海么?我们到了啊,你睁开 眼看看,看看……
身后,响起了四匹马的声音。
他回过头,一望是四个自己从不认识的人。但无需认识,就知道是自己单打独斗,也未必能取胜的宫廷高手。看来这大国师收买的人,早已超出自己的想象范围。
“紫娇,虽然相逢恨晚,但我们起码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他在她耳边轻语,微微一笑,放下她,回过身来。
为首的男子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凌紫娇,嘴角扬起一阵笑意,道:“宋彦,不想你艳福不浅,临死前还有美女作陪。”
宋彦亦淡淡一笑,道:“她不是随便一个女子。”
男子听这话,一笑,道:“哦,原来宋大人又找到心上人了。我以为你爱的是乌云雅。不过这小娘子可比她美多了。”
他怎么知道云雅?„„宋彦一惊。莫非竟是他杀的人?瞥向他眼里一丝淡漠的无谓,只道:“原来是阁下下的毒手。” 心念电转,明白乌云雅之死一定和国师与自己有关。
果然,那人哈哈一笑,道:“念在她好歹服侍过国师一场,我已经让这见异思迁的小贱人死的算是痛快了。宋彦,你也不必再多说了,反正今天送你去见她!”说罢,亮出手中一杆银枪,翻身跃下马来,便向他刺来。
宋彦听这话,愤恨震惊,服侍一场?见异思迁?原来那一日偶遇游山便是“出轨”之举,因此就要死么?那国师果然心狠手辣。再一想,料这四人不是刘允年,不会知道个中更多内情,如今自己硬拼也不能让凌紫娇脱身,必须别作他法,因此故意哈哈一笑,道:“且慢!你们若今天杀了我,回头国师一定会杀了你们。”
四人一惊,道:“你说什么?”
“论理,你们的老婆要是被人勾引,你们会放过那个奸夫么?”宋彦略一停顿,见四人不能答,肃然道:“国师当初非但不杀我,我甚至还做了刑部尚书,你们以为,我是傻瓜,还是国师老糊涂?”
四人听这话,一时间,倒迟疑起来。
“国师与我之间的非常关系,又岂是你们可以知道的?”宋彦话锋一转,朗声道:“这回查商家的文档,事出突然,因此未曾告知国师,刘兄自己糊涂也罢了,不想你们几个,也以为我和国师作对,要置我于死地。你们若聪明,就该等一等。不然现在把我杀了,国师如果怪责下来。你们确定回头交差能保住项上人头么?”
四人无语。似乎的确,他的话也不是没有合理之处,他们本不过是例行杀戮,对上层动向并无所知,只见刘允年许久不出,进去一看已死,因此才继续追踪,道:“那你要怎样?”
“我?”宋彦一笑,道:“你们先给我解药。她只要醒了,我自然随你们回去,等国师来,话都能说清楚。她如果死了,今天无需你们动手,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说罢,神色决然。
“解药?”为首者哈哈一笑,道:“解药我们没有。”
“是么?”宋彦本来棋走险招,自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有解药,但瞥见他眼里一丝揶揄微笑,摇摇头,道:“我不信。你不愿给,那也不必多说了。国师自会替我主持公道。”说着,便要自尽。
“慢!”为首者见状,连忙阻拦,看看凌紫娇娇柔苍白模样,以为不过是个平常女子,点点头,道:“宋大人果然能言善辩。好。等几日也无妨。解药可以给你。只是请你别耍花招。不然我二弟素好奸尸。”说着,冷冷一笑。
宋彦脑海中涌起乌云雅的惨状。心中愤火燃起,却不得不忍耐下去,道:“自然不会。”
„„
凌紫娇睁开眼睛,见宋彦在旁 —— 一脸紧张,见自己醒了,总算舒了口气 —— 秀目一转,只见四人在旁,故意弱声道:“我没死么?”
“你相公怎么舍得你死?”为首者笑道:“好了,宋大人,她醒了,你可以跟我们走了。”
相公„„凌紫娇心里一笑,不想这群笨蛋还真以为她是宋彦娶来的无用娇弱女子了。
宋彦朝他们冷冷瞥了一眼,低下头凝视一番已经熟悉的脸容,暗念今日告别,相见无期了,心内痛苦,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道:“我走了。就几天而已。你先回去。”
“不行!”不想凌紫娇却一口拒绝了,恳求道:“你说过要一直带着我的。我要同你一起走。”说着靠着宋彦,慢慢站起身子,一望海面,远远的冒出一个帆点。
宋彦听这话,不由一愣。
凌紫娇不理会他,且握住他手,对那人柔声道:“我和相公,说好是生死不离的。你带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