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是猪吧(1 / 1)
躺了一天一夜,感冒算好了大半了,起码走路的时候不会像踏着棉花一样虚。妈妈给我留了早饭,一碗清粥,一碟萝卜泡菜,没两下就被我干的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剩下。我这人有些奇怪,我不喜欢吃萝卜,平常筷子是碰也不碰一下的,可做成泡菜又很喜欢,特别是奶奶做的,又脆又香。绍兴这儿有句土话,只喝狗汤不吃狗肉,放我身上蛮合适的。后来奶奶去世我尝试着做了一回,味道怎么都比不上奶奶做的正,可美蓝拉拉她们都说好吃,下饭,我便信了,三天两头乐颠颠的换着花样给她们当免费菜工。
早上九点,poliy顶着红眼睛来还书,边说话边打呵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Poliy呆滞的瞥了我一眼:“有精神才怪,我熬夜把书看完的,白天要带弟弟妹妹又要做家务,实在抽不出时间看啊。”
“我也没让你尽快还啊。”
“太精彩了舍不得放下。”她狡黠的眨眨眼,调侃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啃这些没营养的了,唉,误人子弟啊误人子弟,好好一青少年学人家早恋。”
我翻出军训前借的小说慢条斯理的整着,连头也没抬:“行,那我借回来你别看。”末了偷偷用余光睨了肤色恢复的差不多的Poliy一眼,心有不平,为什么她晒黑了那么快就能白回来,我还是跟煤炭一样,大晚上的往大马路上一站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还有个人,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同时警告自己一千遍一万遍不要把这想法说出来,因为poliy只会以无比臭屁的姿态昂起头说妒忌了吧羡慕了吧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然后还会甩甩她那头飘逸的长发。
Poliy拉着我的手臂借机耍赖:“不看才怪,你拿到书支会我一声,我先撤了,姊妹,谢了啊,回头请你吃豆腐干。”
我摇头,笑:“得了吧,你欠我那碗鸡蛋面还没还呢。”
借书的地方距离我家有十三分钟左右的路程,并不是正规的书屋,而是老板租用某处不到二十平方米的蜗居,在一排书架上放满杂七杂八的书供人租借买卖,价格不一倒也实惠,象那种可以放口袋里的小人书是最便宜的,只要交两块钱押金,看一天也好一个月也罢都是五角钱,有初中语文课本那么大且厚的租金是十元,每天两角钱。我本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一次回家路过这儿,看到不起眼的低矮房前挤满了人就好奇的进去看看,结果看到很多花花绿绿,什么三部曲五部曲名字取的稀奇古怪的书,我觉得无聊随便翻了翻,感觉挺好看,以后空了有闲钱都会过来,一来二往老板跟我熟了,也会免费送我几本看看,我觉得拣到了大便宜,见到他都是乐呵呵的。
这次我只借了一本小人书,帮poliy借的,毕竟还有三天就开学了,老沉迷在小说里没什么好处,再说爸爸帮我借的书没看几页,高中又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而是必须比别人先跑几步,特别是数学这些理科,先吃它一点,消化不了不是还有陈黎昕和陈谨俩大高手摆在那儿吗?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老板要送我书,我忍痛以要好好学习为由先拒绝了,让他留着和下次的一起给我。
拿了书我沾沾自喜的往外走,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冷不防有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想都没想条件反射的拿起手中的书朝后面砸了过去。手总算松开了,我回过头打算狠狠骂一骂这不要脸的变态,却看到甩着手以缓解刚才那下被打的疼痛的啼笑皆非的陈黎昕:“行啊,这次直接用书了,你的力气是与日俱增啊。”
我耳红心跳的看着他:“谁,谁叫你搞偷袭的。”
陈黎昕嗤笑:“你见过大白天搞突击的吗?谁说我偷袭了,叫你多久了可你跟没听到似的直接钻进去又钻出来。
我底气不足的说:“那肯定是你叫的不够大声。
他不争辩,只是勾着嘴角安静的看着我,目光接着转到我手上拿着的那本小说,皱起了眉头:“哎,我说你……”
我赶紧打断他转移话题:“你骑车来了啊,不如你送我回去吧,这天热死个人。”
陈黎昕愣神的盯着我,之前好几次在路上他邀我同乘我顾忌这顾忌那通通拒绝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出这要求。我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傻啊,走不走?”
其实那一瞬间我的想法很简单,一是不想被他数落,其二觉得以前的自己很蠢,如果早恋都是见不得光的,终有一天会被扼杀,在那之前我何不过的快乐点,做些让双方都快乐的事,少一点争吵,为什么要考虑别人怎么想,他们是谁,他们又知道什么。属于我们的时间那么少,不应到某一天回过头来说真后悔那时候没能勇敢一点。我努力过,争取过,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即使有天回过头来,也不会觉得遗憾。做人,何必活的太累。这样一想,忽然间觉得那些偶尔或长时间停留在身上的目光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过我的手还是攀在车座上,没办法,这是我的劣根性,我实在下不了手去抱他的腰。我安慰自己,凡事都有一个过程,都要循序渐进的嘛,跑之前要会走,走之前要会爬,我还是新生儿。
陈黎昕稳稳的骑着车,专拣好的路子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凭直觉觉得他在笑,反正心情不会差到哪里去,他问我想不想喝绿豆汤,特别强调是清凉解暑的。我嘴馋的都快流口水了,揪着他的白衬衫问:“你确定要请我喝?我一去你们会不会不够份儿啊?”
陈黎昕低声一笑:“当然不会,我爸爸煮了……我现在骑车不好跟你比划,管你喝够是有的。”
我把书抓紧了一点,问:“叔叔和陈谨呢?不在?
“他们去福全吃丧酒了。”陈黎昕回过头来睇了我一眼,又飞快的转过头去,“你爸妈不是也去了么。”
这么说来妈妈早上出门前好像有跟我说过,但那时我睡的正香,以为是做梦呢原来是真的。
陈黎昕说去世的老人原先是我们这儿一个老书记,年轻时在福全的私塾教过几年书,我妈和陈叔叔那一代人几乎都是他带出来的,奉公守法,修身洁行,德高望重自不必说,他去世后他儿子办了个大排场的葬礼,把老书记当年的学生能叫的全叫上了,希望他老人家走的安心。
我突然提不起精神了,你说人死了终究会成为一坯死灰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怎么不知道在他活着的时候多尽点孝道呢,哪怕只是陪他说说话唠唠嗑,他都会觉得比你送给他的红包和礼物强多了。现在人走了搞这些花头,他能看得见听得见么,难不成还灵魂出窍幻化成鬼?要真这样当年南京大屠杀被杀害的那么多中国人怎么不化成厉鬼找小日本报仇,让中国少打几年抗战?大家吃一顿过后还不是走自己的,乐自己的。
话虽如此,但我不是个无神论者,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怀疑这些东西的存在的,我曾经无聊到死死盯着某条黑黢黢的石墩桥和某户无人居住的房子说世界上真有鬼的话你冒出来给我看啊,我看到就信了,有本事你出来啊,出来啊。可是我一直盯了好久那里半个鬼影也没有,我得意洋洋的揩了下鼻子乐不颠儿的回家了,路上在想所谓的妖魔鬼怪只是人们民间传说听太多因而胡乱臆想在脑海中拼凑出瘆人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罢了。到家后躺到床上我又想会不会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就有一个东西站我身后,只不过我没回头,不知道而已,我被自己吓得一夜没睡好,总担心自己死于非命,现在看来我很有写恐怖小说的天份啊。我一直自我矛盾的生活着,过了几年知道有一种病叫强迫症,资料上写的症状十有八九和我吻合。
我这样想的结果就是到陈黎昕家还是没什么精神,护小说也不顾了,管陈黎昕看到封面上的名字会不会晕过去,随手往桌上一搁,头耷拉到桌上闷闷不乐的叹着气。
陈黎昕端了碗绿豆汤摆到我眼前,拉了条方凳子在我旁边坐下:“我觉得你的想法过了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就连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想法也差十万八千里。比如说我和小谨,她求着让我爸带她参加丧礼,要为生活积累素材,我呢,一辈子也不想看到冷冰冰的尸体。远点来说我舅妈,小时候我爸带我们过去哪次不是大包小包,我们也陪她说话,可她还是拉长脸不高兴,她觉得礼物不够贵重,嫌少了,她,我舅舅,表弟表妹加起来五口人,这个吃完穿完那个就没了,她又巴不得我们去,如果我们不去她就连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了,我说的你明白吗?”
我懵懂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老书记可能还喜欢那场面?”
陈黎昕点点头:“外界对他的评价我们心知肚明,真真假假多少有点水分,他又是先生,学生再怎么说也不敢说到点上。
“不同的距离看到的事物是不同的,于人也是如此,否则,就不会有距离产生美这样的说法了。只是,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习惯去打破那样的距离,喜欢近距离的接触,然后,同时,也打破了一些潜在规则。”
我打了个寒碜,做人真是太复杂了,按他这么说,如果老书记还活着,他的学生去看他就得揣摩他的心思,琢磨送什么礼,会不会有人送更贵重的把自己比下去。为什么人要活的这么累,这么复杂,不能简单一点吗?干嘛要猜来猜去的,那不是连最基本的以诚待人都要失去,接着还会失去信任,人一生有多少东西是经得起失去的。
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实在单纯,说难听点叫蠢,后来poliy告诉我说女人要神秘一点才有吸引力,不过我没什么戏,我是个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的人,构造太明了,不管高兴生气都写在脸上,不会妒忌别人,觉得他人过的怎么样是他人的事,那不是我的。
我问她怎么知道我不会呢,说不定我在心里狠狠妒忌,只是城府深不表露出来而已。
Poliy懒懒的撇了我一眼,双目媚态毕现,她挽过我的手肯定的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那时poliy已经高出我很多,我需要仰起头很仔细的才能看清楚她坚信的目光和绝不容许动摇的神情,仿佛捍卫她自己的权益般。我郁闷的是,我们明明小学五年级还身高相同,过了初一她却高出我一个头多,好在之后一直都是这个趋势,可能我们都在长,只是我拿她当参照了才觉得没变化。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之后每当我遇到什么事就会想起poliy说过的话然后斗志昂扬,感动的想要落泪,那是一个朋友对我最中肯的评价,比别人带目的性的夸赞我百遍千遍有用的多。
不过人生在世,仍难免有过不了的时候,不会太过颓然就是了。
我越想越烦,干脆什么也不想端起大碗咕噔咕噔一口气把绿豆汤喝了下去,喝完后我感觉心里稍微平静了一点。
陈黎昕愣愣的看着我手里的空碗:“你说你,不能喝慢一点吗?真是,再给你打一碗?”
我打了个小嗝:“不用了,我该回家了,我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得把饭菜准备好。”
陈黎昕扑哧一笑:“你烧的菜能吃么?”
我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不好吃也不关你的事,我妈说好吃那就是好吃。”
陈黎昕边笑边往厨房走:“当我没说,我看叔叔阿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过你先把这个带回去,天气热了喝绿豆汤还是好的。”他把一只红色保温瓶放到桌上让我拎回去,我拿开盖子一看,盛了满满一瓶,汤都快要溢到外面了。
我咽了口唾沫:“都给我了你们吃什么,这也太多了吧。”
陈黎昕拿了桌上的钥匙锁门:“不多,跟叔叔阿姨给我吃的饭菜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家里还很多,吃完了不够你再过来。”
回去的时候陈黎昕送我,但是没有骑车。六月天,骄阳似火,树叶无精打采的垂在枝头,三三两两的自行车自身边呼啸而过,卷起干燥的尘土,没有探究的眼神,车主好似连看我们一眼都是煎熬,路上除了我们一个行人都没有。
我和陈黎昕慢吞吞的走着,俩人都没有说话,我的手心全是汗,湿漉漉的,拿书的那只手特滑溜,书本好几次要掉地上去。我用眼角余光瞄了陈黎昕一眼,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干净明朗,甚至多了份柔和,镜片反射着光,挡住了他的眼神,鼻尖则有细密的汗珠,嘴唇微抿,左手紧拎着保温瓶,右手轻轻垂在身侧,骨节分明。
我幽幽叹了口气,虽说他家到我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放着车子不骑顶着大太阳走路怎么看怎么像吃饱了撑的,他待会还要走回去,来回就要半个小时,不活找罪吗?我感觉我们像两个白痴,被poliy和陈谨知道肯定笑掉大牙。
我抬起头,刚想和他说不用再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时候,感觉有一个柔软的东西碰到了我的手指,然后慢慢伸进我的手心,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顷刻之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了,像是深邃的星空,宁静纯粹的找不到一丝波澜。
心跳漏了一拍,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看着十指交握的双手发愣,这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不管我们走多远,直到我们分开的前一秒为止,这只手都隶属于我?
陈黎昕却没有停下,他目不斜视的朝前走,我的手一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垂着脑袋不敢看他,默默感受他手心的温度清楚而直接的传过来,没有炎热的感觉,心谷像淌过清澈的溪水,刮过一阵风一样凉爽舒适,像是突然间,夏天过完,春天就来了。
快到梨树底下时,陈黎昕慢慢松开了我的手,他转过头,嘴角上扬,酒窝深陷,我还是不太好意思,避开了他的眼神,接过绿豆汤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再见就跑进家门。
绿豆汤在保温瓶里兴奋的乱撞,有几滴跑了出来溅到裤子上,我竟然觉得那颜色看上去很顺眼,神经兮兮的傻笑。我拿手抚上胸口,一颗心滚烫着,热烈的跳动,像握在手心的太阳一般炽热。我忍不住开了一条门缝,看见陈黎昕依旧站在梨树下,低下头看着右手出神,一绺头发柔顺的垂在他的额角,闪着微光。
中午爸妈没回来,我草草吃了饭,把那瓶绿豆汤装到大一点的碗里泡到水里后坐到床上发呆,一会儿咯咯直笑,右手摸着自己的左手回味。我想好好睡个午觉来着,可一闭上双眼就会浮现出俩人手牵手的画面。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三点四十,爸妈还没有回来,我打算先去poliy家给她送小说,再把保温瓶还给陈黎昕,如果回来爸妈还没有回来我就煮一人份的饭。
到poliy家时她正搓着一大脚盆的衣服,她弟弟在水井边拿根小木柴挑蚯蚓玩,两个妹妹在楼上房间里拖着被单为谁演白素贞和小青争吵。记得小时候去大姨家我也会和表妹争着演谁谁谁,表哥总是旁边看好戏起哄的一个,然后我们就会一个鼻孔出气把表哥也拖下水,让他演坏蛋,比如说我演梁山伯表妹演祝英台,马文才就是表哥,但中间我一定会篡改结局,让马文才死翘翘,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感动了上苍,双升为仙(这是剽窃《白蛇传》的)。表哥气的直瞪眼问我马文才怎么死的,我特霸道的说我让他死他就得死,我管他怎么死的。
我脱掉鞋子陪poliy一道洗衣服,看她麻利的姿势有点儿不知从何下手:“poliy,我羡慕你的同时又觉得你辛苦,你说我这什么心理啊。”
Poliy淡淡的笑了笑:“我不会一辈子过这种日子的,我要好好念书,将来挣钱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我的理想。”poliy停下手,抬起头,一对乌黑有神的大眼直视着我,“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我摸了摸头发,笑:“我没什么理想,最大的愿望是吃的比猪多,干的比猪少,睡的比猪好,然后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像你妈妈一样,做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很没出息吧。”
Poliy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没出息,真没出息,你难道想一辈子手心向上问你老公拿钱花?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不然会被男人看扁的,你赶紧让那点心思夭折掉。”
我顿住了,我不想当女强人,只想安宁幸福的过一辈子,钱够花就好,不用多,难不成这个理想也是奢侈品?做人怎么就那么难呢,今天一天我上了两堂课,把我心中自以为坚持的通通推翻了,那些全成了假命题。世界上如果有关于做人的标准和守则,是不是会活的比较容易?可真那样了所有人不都一样了吗?生活真是一门学问。思量半天我决定把自己归为不思进取的那一类人,同时正式鄙夷自己。
去陈家路上我想要不要重新拟定梦想,其实我的梦想一直变动很大,小学一年级是希望当一名老师,到了三年级教我们书法的老师说我字写的漂亮我便希望成为一名书法家,四年级我和表妹抢戏抢上瘾想去学越剧,五年级老师说我作文写的好我又想当作家,初一文艺表演我们班全体女生上演了《黄河大合唱》我又想当舞蹈家,初二运动会我得了三等奖梦想变为当运动员,初三没什么大事件,又变的想过安稳日子,遇到陈黎昕后我压根不知道了什么叫梦想。
我自顾自傻笑,刚到陈家门口便听见陈谨的声音:“哥,绿豆汤呢?”
锅碗瓢盆啪啪作响的声音。
陈黎昕说:“我喝了。”
陈谨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隔一会儿才出声:“你是猪吧,那起码四人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