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桃夭华灼灼（1 / 1）

三月桃夭，灼灼其华。

清晨露重，九儿将小宝小心裹在狐裘中，边抱边哄：

“小宝，唱首歌给娘听”

小宝已是牙牙学语，咿咿呀呀的唱着不成曲调的歌，小脚一蹬一蹬的在九儿怀里蹭：

“爹爹~娘娘~糖糖~”

九儿微赧：

“是义父”

轻轻拧一下小宝透雪的脸颊：

“小馋猫，就知道吃糖”

小宝委屈的眨眨水眸：

“糖糖……”

九儿轻轻拍一下小宝的小屁股：

“不听话，不许吃”

却听身后传来萧笙宠溺之至的声音：

“待吃过早饭，干爹便带小宝买糖吃可好？”

九儿转头，便见萧笙笼着袖子立在栏下，长发似刚洗过，湿润的披在身后，身着九儿赠予他的青锦宽袍，在晨雾笼罩下竟有一些缥缈。九儿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期期艾艾道：

“萧大夫……莫要宠坏小宝了”

小宝却谄媚的笑弯了水眸，小身子向萧笙怀中扑过去，甜甜唤道：

“爹~爹~”

九儿又羞又窘。萧笙却不在意，在小宝颊上亲了一口，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簪递予九儿，浅浅蕴笑：

“我绾不上，不知李姑娘是否能帮忙？”

便抱着小宝坐在桃花树下的大石头上。

萧笙的发又细又软，惹得九儿掌心一阵酥麻。九儿小心将长发束起挽一个髻，正待插上玉簪，凉风摇落一树香雪，粉色花瓣沾染在萧笙发上肩上。

九儿“唉”一声，解开高髻便要重束，萧笙扬袖拦住：

“别解”

抬手将花瓣轻轻拂落。

些许花瓣滑入萧笙发间，九儿细细将花瓣一片一片拈下，斜斜插上玉簪：

“绾好了”

萧笙转身向九儿缓缓颔首：

“有劳李姑娘了”

话音未落，桃花又落了一身，逗得小宝“咯咯”直笑，抓起萧笙肩上花瓣便塞进嘴里。萧笙无奈缓缓摇头，轻轻拉开小宝的手：

“不是糖，不能吃”

九儿掩嘴轻笑：

“这树桃花倒是开得好”

萧笙也抱着小宝去攀折枝上花蕾：

“这株桃树是我们很小的时候便有了，我与三师兄幼时调皮，总爱攀到树上，将花瓣摇落一地，师傅哄我们说，将桃花留在枝上，待得中秋，便有桃子吃了”

九儿眨眨眼：

“这桃树真的长桃子？”

萧笙点头：

“长的，但并不好吃。那时医馆甚小，家中只得师傅一人看诊，却要养活五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是窘迫，我们兄弟几人贪吃，听了师傅的话，便每日守在桃树下，生怕桃花落下来。待得七月末八月初我们已是忍不住馋，将生桃子摘下来咬，涩得舌头都麻了，若不是师傅狠下心买了五个熟桃子予我们吃，我们便会以为桃子就是那苦涩的味道”

九儿心中一酸：

“熟桃子好吃吗？”

萧笙浅浅弯眸：

“好吃，我从未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九儿低叹：

“我家也有一座桃园，三月时，娘亲便带我在桃树下抚琴唱歌……”

话语未半，心已黯然，垂头敛眸沉默。

萧笙微微敛眸，温润道：

“山上有片桃林极好，我们带小宝去吧”

青州城郊有座小山，一片桃花开得极盛，方至山下便已觉暗香浮动。

萧笙怀中抱着小宝，肩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好些玩具。神医深恐小宝挨饿，零零碎碎又塞了许多糕点果饼，甚至还有荷叶包裹的一只鸡，和两瓶青梅酒。

九儿两手空空，过意不去，轻拽萧笙袖口：

“我来抱小宝吧”

萧笙将小宝抱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偏头向九儿淡淡蕴笑：

“山路崎岖，你第一次来，抱着小宝看不见路，我走惯了却是无妨”

九儿微微抿唇：

“要不包袱给我背”

萧笙温润道：

“不重，我来就好”

九儿眼中一涩，忽然想起她稚幼时娇憨的向娘亲撒娇：

“我今后的良人一定要疼我，免我忧，免我愁，免我苦与痛，一辈子将我捧在手心”

攀至半山处清泉旁的桃树下，萧笙铺开一块方布，将小宝放在布上满地乱爬，又将糕点甜食摆在布上，逗弄小宝。

小宝手脚并用爬到萧笙膝上，水眸润润的望着萧笙手中的梅花饼，抬高小手臂：

“要要，要要……爹~爹~”

声音谄媚之至。

九儿摇起拨浪鼓：

“小宝，来这边”

小宝只偏头瞥九儿一眼，噘起小嘴，仍是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萧笙。

九儿微嗔：

“贪吃！若是抓周时也抓糕饼，便一辈子贪懒没出息”

小宝只心满意足的抱着萧笙递予他的梅花饼打滚，饼屑沾满狐裘。

淡粉花瓣瑟瑟落下，间或吹落在已开封的酒瓶中，九儿抿唇偷觑，可爱模样亦如小宝，萧笙抬袖掩嘴轻咳一声：

“这是师傅偷藏了许久的梅酒，想不到他竟肯拿出来，你想喝？”

九儿肩膀一僵，敛眸摇头，只左顾右盼。此处半山，虽极目却也只能望见山下一片桃林，疏密浓淡，倒似笼了一抹雾。萧笙指着山下道：

“那片桃花看着侬丽，实则阴潮多蛇虫，山上那片视野倒是开阔，只是桃花未免疏淡一些，只有此处是恰好”

又指着泉边叠石：

“我幼时曾在那里摔下来，那时我们顽劣，三师兄失手将我推下潭中，摔断了一条腿，大师兄吓得不轻，慌忙将我捞上来，又让三师兄跑下山去找师傅。只是师傅赶来时我已疼得晕过去，只以为今后便要瘸了，师傅却说……”

萧笙端过一杯酒，递至九儿面前，极认真的望入九儿的眸：

“……你不想瘸，便瘸不了”

九儿只觉心也似那浮在淡青色涟漪上的桃花瓣一般，微微荡漾。

四月枇杷微黄，小宝穿着薄春衫，趴在神医膝上撒娇。

神医轻拍小宝后背，一手还拎着小伙计剥好的枇杷逗小宝：

“小宝，叫爷爷，才爷爷才给吃”

抬头便对萧笙深深颦眉，一脸怨气：

“不行，不许走，江州有小三看着，你担心什么！”

见萧笙眉峰微挑，声音一沉：

“罢了罢了，养了那么多徒弟没有一个孝顺，你们都走吧走吧，就留我一个在此孤老至死算了”

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理会屋外骤然纷繁迭起的咳嗽声。

萧笙无奈叹息：

“师傅……可是……”

神医广袖一挥：

“至少等小宝抓了周再走”

又恐萧笙还要言语，慌忙抛下一句：

“就这么定了，别忘了你还欠我银子没还清呢，去去去坐堂去”

抱起小宝起身便溜。

六月初七，便是小宝生辰。

周岁是大事，九儿清晨便起身准备。先在澡盆中掺入城外灵寺中求来的百岁符水，放入许多花瓣，寓意“荣华富贵”，为小宝仔细沐浴了，换上一套轻薄的小绸衫，抱着小宝走出庭院。

小宝调养数月，小身子圆润了一些，更显粉嫩可人，又乖巧伶俐，搂着九儿的脖子在九儿脸上“啾”一下：

“娘娘~”

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几只碎玉般的小牙齿：

“饼饼~”

九儿爱怜轻刮小宝鼻子：

“小宝饿了吗？抓周之前不能吃呢……”

只恐小宝日后真成贪懒之徒，纵是不合俗理，仍是悄声叮嘱：

“小宝待会抓周，可不要抓饼饼，知道吗？小宝最好抓只笔，做文曲星，待小宝抓完了娘亲便做许多饼饼予你吃”

小宝听不懂，只蹭蹭九儿项间，鹦鹉学舌：

“笔笔~笔笔~”

九儿在小宝颊上亲一下：

“小宝真乖”

却听萧笙在身后踌躇道：

“李姑娘……”

九儿一窒，缓缓转身向萧笙僵硬的勾起唇角：

“萧大夫，你不是在外堂布置吗？”

萧笙轻咳一声：

“师傅有事找你商量，小宝让我抱，你去找师傅吧”

抱过小宝，言辞闪烁的将九儿哄出回廊。

九儿只觉不妥，走出几步又悄悄回身偷望，却见萧笙坐在栏下，小心掏出一包精致小点心，细细揉碎了喂小宝，一边道：

“乖小宝现在吃饱了，待会可不要去抓桌上点心，这点心是大东楼的，比那桌上的桃花饼好吃了十倍不止，来，小宝再吃一些……”

一顿，又道：

“还有，女子的脂粉也不能抓，小宝长大可不能做那好色之徒，你要抓了，你娘亲就该生气了……”

抓周亦是学问，虽是将王亥算、仓吉简等抓周之物摆成一圈任稚儿挑拣，但吉祥之物擦得亮些摆在稚儿手边，愚钝之物便弄得灰朴暗哑些，摆在稍远的角落。九儿一见桌子正中拭得油光锃亮的串铃，便知萧笙有心收小宝为徒，心中也很愿意，又想起萧笙方才所为，不觉轻笑出声。

萧笛正摆弄着桌上零碎，见九儿时颦时笑，便凑过来问道：

“李姑娘想什么呢？”

九儿一惊，对萧笛的油腔滑调微有芥蒂，只淡淡颔首：

“三大夫回来啦”

萧笛皱着脸诉苦：

“李姑娘啊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在那山上房子四处透风，又连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一个月修书四封给师傅，求他老人家让我回来，师傅就是不理，幸好我聪明，趁着小宝抓周的大日子溜回来……”

九儿凝着脸许久，终是忍不住 “噗嗤”一声笑出来。

正说着，萧笙跨进门来，九儿迎上去抱过小宝，作势在小宝颊上一嗅：

“嗯，大东楼莲子粉团的味道”

萧笙骤然绯了耳畔，期期艾艾：

“啊……我昨日去了大东楼，应是我身上沾染的气味……”

左顾右盼，见萧笛也在，忙不迭转移话题：

“三师兄回来了”

萧笛挤眉弄眼，搂着萧笙的肩膀向门外走去：

“小五，三哥与你说……”

声音渐悄，九儿也无心细听，只轻拍一下小宝的小屁股，低声道：

“小馋猫，吃了不少好点心吧”

小宝“啊呜”一声，满足的笑弯了水眸。

待吉时，神医焚香向孙思邈像鞠了三躬，又说了许多祝祷之词，方将小宝放在桌上。小宝果然没有去抓点心，推倒了官星印碰歪了宏崖乐，只抓起串铃摇出“叮咚”之声。

神医大喜：

“甚好甚好，小宝注定是我的关门弟子”

萧笙微微挑眉，凑近神医耳畔低语：

“那串铃抹了蜂蜜吧……”

又提高声音，极严肃道

“不妥，这样便串了辈分了，小宝应记在我名下”

小宝正“吧嗒吧嗒”的啃着串铃，见两人争得有趣，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两步，一脚踩着算盘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桌面上。

九儿惊叫出声，慌忙去扶，小宝却不哭，只扭扭小屁股翻身坐起，怀中抱起一把小木剑，睁大水眸无辜的望着九儿萧笙：

“木木~木木~”

神医轻咳一声：

“抓了两个更好，小宝今后文武双全”

萧笛是死活不肯再去山上，又住了几日，萧笙辞了神医便携九儿小宝登上客船，水路蜿蜒而下，一日可至江州。

山上翠竹依旧，村民见萧笙回来自是欢喜，纷纷上山拜见寒暄。龚大娘与九儿半年未见，拉着九儿的手絮絮叨叨的将家长里短道了个遍，九儿只耐心聆听。龚大娘只当九儿感兴趣，忽然神秘兮兮的低语：

“嗳，据说城中大户陈家的独苗公子，与别人抢窑姐儿打起来，将‘那儿’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