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说这话时,他忽然展颜笑了起来。
顾徽却敲了他的额头,“尽是瞎想!在你决定到底是不是亏欠之前,至少先确定师宇的看法,好不好!?你这样在外游荡,难道没想过,他也许以为你对他有隔阂,所以才刻意避而不见么!?不管怎样,总归是一家人,对不对!?他初见我的时候,还反复警告我不要误了你,不也是担心你么!?”
明朝又是伤流潦(三)
金色的眼顿时瞪得老大,他怔了怔,却又倔强地道:“担心我?”上扬的语气里有浓重的质疑意味。
顾徽笑着摸摸他头顶,语重心长地答道:“对啊。当时他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叫我要懂得识大体,我自己是妖,不可以不要命地去招惹烬!”
金眼眯起眼来,原先是眼睛的位置只留了一条如丝的金线,他慢慢地问了一句:“他说我是他……”不知道出于何种情绪,他喉头明显一紧,然后才又接着道:“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顾徽猛地点头,“对啊!他自己亲口说的!那时我压根没提你和我的事啊!”
金眼想了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侧过脸去,木然地望着车窗外渐渐退去的景致,就这样沉默了起来。顾徽微笑,抱着软垫,怡然自得地窝在他身侧打盹儿。就快要见着周公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幽幽的声音响起,他问她:“顾徽,知道我为何介意他和陶宛的事么?”
“不知道,”她答得干脆,“我以为依你的脾气不会去管人家这档子事呢!”
金眼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样子看来像是在叹息,“因为他一直是那样。”
“怎样?”
“什么事都讳莫如深,什么事都不明讲。”他顿了顿,低眉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有一条很细很细的疤痕——太不起眼,以至于顾徽是第一次见到!她“咦”了一声凑过去,轻轻地摸了摸他掌心的疤痕。金眼看着她黑色的发,终于笑了,道:“自那次之后,许多年,他从不讲实话,和家里人也没有什么交流,除了沉默,就只剩一脸笑。”
顾徽抬头回视着他,笑道:“对陶宛也是这样么?”
金眼竟然摇头,“不,对陶宛不同。”
“怎么不同?”顾徽三八起来。
金眼道:“陶宛性情很烈,其实这样的人,他见得不少,却偏偏只在对陶宛时挂不住脸上的笑。”
“……”顾徽沉默了一下,感慨道,“原来,他是真心喜欢陶宛!”然后,却又更加想不明白,既然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傻得做出那样残酷又愚蠢的决定?
金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悠悠问了一句:“师氏一门都是怪人么?”
顾徽瞧了瞧他脸色,知道他起了调侃的心,便答道:“对啊,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呢!简直难以理喻!”
“难为你了。”他眼角的笑意顿时明显了起来,伸手揉乱她的发。顾徽撅嘴抗议,他不停手,她也就任他了。过了一会儿,她拿下他的手,摩娑着掌心那道浅浅的痕问道:“看上去很久了。那时留下的么?”
金眼点头,“我那时不太会使剑。”
“使剑做什么?”顾徽不明白,随口就接了话去。
金眼难得犹豫了一下,才道:“因为我娘推了师宇出去……”
顾徽一怔很快明白了,金眼使剑是想保护他,这两兄弟啊——顾徽靠在他肩头,愉快地道:“咱们回乾毓吧!我想涤素了!”
话一出口,原先的愉快心境蓦地黯淡——如果,师宇最终选择了陶宛,那么涤素怎么办!?那个丫头,有没有好运到象自己这样,虽然被玉珠比了下去,还幸好有金眼不计前嫌地接纳了她!?
他看出她的担忧,直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强求不得。”
“唔。”顾徽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说得容易。”被玉珠比下去,被沉蔼舍弃的心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想涤素经历她所经历的苦。可是,陶宛呢?她苦苦等了那么久,又该怎么办!?
金眼搂了搂她肩头,笑道:“你怎么会上了一只狐精的肉身?”
顾徽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问,老实地答道:“大概是因为我失血过多休克了,才穿过来的吧!”
金眼道:“那你朋友呢?”
顾徽道:“和我一样啊。”
“一样?”他问得很认真。
“一样!”顾徽也答得肯定。
金眼微微一笑,道:“那她一定也会和你一样。”
“什么一样?”顾徽给他搞糊涂了。
金眼耐心地道:“和你一样,总会遇见合适的人。”
顾徽怔住了,道:“你什么逻辑啊!?”
长途跋涉,一路南下,春色渐浓。
到了申县城郊时,积雪早已化去,露出一片满是浅绿色嫩芽的泥地,大道两旁的梧桐也冒出了一簇一簇的新芽,带着半是胆怯半是新奇的表情,扒开那层松松地包裹着的褐色外衣,不断张望。
风拂过新绿的草地,穿过树的枝桠,带来清朗的香气。抬头望去,透过错落有致的褐色树枝和星星点点的绿色嫩叶,湛蓝的天广袤无垠,纱一般的浮云恣意开合。
进城时,守卫认出金眼,乾毓官邸的四架马车很快停在两人身前。换乘之后,不停歇地赶往目的地。顾徽忍不住紧张起来,手心一个劲儿冒冷汗。金眼握住她的手,眉一蹙,道:“弄得手心这么粘,你紧张什么!?”
顾徽道:“我担心啊!”
“你傻的啊!不是说了不用替别人瞎操心了么!?”金眼不屑。
顾徽摇头道:“不单是为这个!”
“那为何?”
顾徽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招供道:“你说,师宇要是知道了你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丢我一记净灵咒灭了我!?”
金眼一怔,随即好笑地道:“你不会回敬他!?”
顾徽猛然蹿起来,嗷嗷道:“我理亏的嘛!怎么可以!?”
金眼看着她,禁不住愉快地笑出声来,“顾徽,你故意的么?”
“故意什么?”
金眼道:“故意逗我笑呵!”
切!顾徽白他一眼,严肃地道:“我是真的很担心啊!”
金眼够着她手臂,拉下她的身子,仰头就是深深地一吻,难得温柔地答道:“不用担心。现在你和我在一起,就已经很不容易。所以,便是师宇,也奈何你不得。”
“是么?”顾徽想想觉得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住心虚。
金眼微笑道:“我说是便是。倘若师宇伤了你,我不是更伤心?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伤我无碍,伤你才会更痛。”
他就这样坦然而直接地说出这一席话来,顾徽盯着他脸上一贯的理所当然的表情,愣了半晌,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金眼望着她,轻轻地笑。她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得象只酒足饭饱的猫。
乾毓官邸,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乌木门楣,暗金的斑驳的却有着含蓄的华丽意味的字迹。门两侧延伸而去的整块条石堆砌的城墙,其上的积雪已经化尽,露出黛色的石块和石缝间青色的苔藓。
早春和煦的朗日下,威仪的越发威仪,活泼有生气的越发灵动。
侍卫进去通传,金眼则带着她不紧不慢地进了大门。青石的路面十分干净,巍峨的高墙上垂下无数的褐色枝条,坠满了白色的小花,有淡淡的仿若夏日的香气飘入鼻尖。
顾徽望着一片青与白的景致,赞叹道:“原来这些枝条会开出这么好的花儿!”
金眼也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平静地道:“这是三叶藤。”
顾徽细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那些旋转轻柔的枝条上果然挂着三叶一簇的叶片,碧绿的叶子之上,白色的厚实花瓣竟然也是三瓣!她指着那些象兔唇一样裂开的花瓣,惊奇地道:“连花也是三瓣的!?”
金眼点头,却不吭气,过了会儿,才道:“我娘很喜欢。”
顾徽扭头去看他此际的脸色,望见他仍是一脸平静,于是问道:“为什么是三叶藤?”
金眼微微仰头,迎着日光望向那些枝条和花朵,淡淡道:“我娘说,她家乡人认为藤蔓原是一种代表忠贞的植物,可是,三叶的话……”
顾徽等他说下去,却等来一阵沉默,她看了看那些三瓣的叶子和花朵,忽然明白了金眼的娘亲为什么会偏好这么奇怪的植物。
是不是,她就像那种藤蔓,飘浮在尘世间,身不由己,所以一心寻找坚实的依靠?她攀附着他,寸寸相连,吸取他的坚强和养分,在每个夜里慢慢生长,慢慢缠绵,直至开出美丽的花朵,却最终展现给别的人欣赏!?
三片叶子并生一柄,谁更近?谁更远?看似亲近的,就一定亲近么?
感情的事,是不是从来就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