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然后,忽然瞥了一眼沉蔼的脸,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沉蔼看了看她。
“不想说就算了。”顾徽这一次学得很乖。
沉蔼却轻轻答道:“我无意中闯进了她的领地。”
“噫?”顾徽奇道,“然后一见钟情?”
沉蔼不回答,纹丝不动,算是默认了。
顾徽又道:“一辈子琴瑟相合就好了嘛,怎么想着要修炼?”
沉蔼缓缓垂下眼,低声道:“她想做神仙。”
“不是吧!?”顾徽惊叹,“不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么?”
“……”
“诶……那个……也不一定啦!”察觉沉蔼要开始翻脸,顾徽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赶紧补救,“一千年耶!如果不是修炼,怎么可以相守千年?还是很赚的!玉珠很有远见的嘛!”
沉蔼却不语,久久地看着她。因为弄不清沉蔼此时的心境,她在它的目光里全身发毛。然后,才听见它生硬地说道:“神仙不能相守。”
“噫?”顾徽惊呼,顿时反应过来,“可是,玉珠呢?玉珠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吧!”
沉蔼移开目光,“玉珠觉得活着是一种恐惧,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恐惧。她总是喜欢说,过着的每一天都值得珍惜,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何种可能死去。所以,她很喜欢看落日,更加喜欢看翌日的朝阳。因为自己的命运不能由自己决定,所以,她想要修炼,她以为只要修炼做了神仙,就什么也不必怕了……”
顾徽认真地听着,忽然想起了《悟空传》里的那只猴子,因为生存的恐惧和对命运的无奈,所以想要做神仙的猴子。于是,她叹息道:“玉珠没能成功,对吧?”
“……”
“沉蔼,你早就明白这一点,却不忍心告诉她?”
“……”
“为什么不实话告诉她,也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顾徽不解。
沉蔼望着飘雪如落絮的天空,轻轻道:“她想要试一试,我不想她失望。”
顾徽看着它,摇了摇头,又微微一笑,“你也是个傻瓜。”
沉蔼回头,却没有动怒。
后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身子,故意逗它,“沉蔼,那你们都是狐仙咯。”
沉蔼微微皱眉,“不。我们……是妖。”
迎着沉蔼的脸,顾徽只觉背心随之一冷——妖?听起来,叫人很不爽的称呼。
沉蔼看着她一脸别扭的神情,问道:“你不乐意?”
“当然!”顾徽双眼一瞪,“难道做不成神仙的,就都是妖么!?”
“你原本想怎样?”
“我以为自己有了超能力,可以纵横天下,劫富济贫,抚育苍生!”顾徽摆出架势,嗷嗷说得信誓旦旦。
沉蔼淡淡道:“那么,你只有失望了。”
“嘎?”顾徽一闪差点跌倒,“你怎么这样打击人?”
“我说的是事实。”沉蔼悠然躺下。
“毕竟修炼了一千年呐,我就算不做神仙,至少可以发挥余热,报答社会报答人民吧!”
沉蔼冷笑一声,连话也懒得搭。
“怎么!?不可以啦!?”顾徽被它激怒,又开始嚷嚷。
“想要离开么?”沉蔼抬起眼皮看她,神情看似平静,语气却幽幽的。
顾徽一见自己拐弯抹角竭力遮掩的意图被揭穿,假笑两声,再不吭气,低头玩着自己小小的爪子。
洞外风声骤紧,雪花又开始密密麻麻地飘了下来,渐渐天地间只是一片模糊的白。天地间,难道只得这大雪掩盖的这一处,才是这般清净朗然?
有轻轻的叹息声。沉蔼的声音响了起来,“顾徽,为什么想要离开?”
“唔……”她犹豫了一下,老实地答道,“我好奇,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然后呢?”
“然后?”顾徽呆住,她似乎没有想过。
“你可曾想清楚?”沉蔼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倘若再不能回来呢?”
不能回来又怎样?有那么重要?顾徽不懂,隐隐觉得沉蔼的话有一点将要一语成谶的危险,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又张牙舞爪地凶了起来,“你要挟我!?”
沉蔼平静地答道:“顾徽,要去要留,你自己思量。”
“噫?”沉蔼不拦她的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有些木呐地点了点头,心里开始有一些真正的犹豫。
思量的结果是——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动身。顾徽把这个决定告诉沉蔼时,它很平静,也没有一丝反对,只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顾徽生怕它变卦。
沉蔼却道:“何时动身?明天?”
“噫?”顾徽虽诧异,却及时补答,“对!明天!”
“好罢。”沉蔼就再也没了多的话。
气氛怪怪的。顾徽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沉蔼,然后问它:“你不反对?”
沉蔼微微睁眼,“不。”
“你不怕我趁机溜掉?”
沉蔼瞥她一眼,“你能么?”
顾徽气结,“我怎么不能啦!?怎么不能啦!?”
“……”沉蔼起身换了一处离她更远的地方重新躺下,完全不以为然地答道,“不会法术,你能做什么?”
“沉蔼!你!”顾徽气死,“我会给你看!”
“哦?”沉蔼故意扬起声线,“会了再说罢。”
“……”
“顾徽,脚拿开。”沉蔼的口气隐忍。
“偏不!”
“……”
“呜哇哇——死沉蔼!你好狠的心!”
“……”
“你卑鄙!我是女孩子耶!你怎么可以拧我的脚!?”顾徽一面叫,一面抱着右腿跳开。
“你自己放错了地方。”
“哪有错!?”
“它该放在我脸上么?”
“明明是你的脸自己贴到我脚上!”
“……”
“呜——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么?”
天不绝人愿(六)
夜里,顾徽睡得格外香甜。天快亮时,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风雪如旧,两只雪白的狐狸在白桦林间欢喜地跳跃、追逐,然后打闹着拧成一团,一起跌在雪地里,顿时浅浅地没入雪中。转眼间,她自己似乎在其中一只狐狸体内,借由它的眼睛看去,面前对视的脸突然幻化为年轻男子的容颜。
虽只是在梦中,顾徽仍在看见的这一瞬,猛地屏住了呼吸——怎么会有这样惊艳绝俗的容颜!?
丹凤眼,狭长迷离。
眉宇如画,斜飞入鬓。
俊俏的鼻尖,吐气清灵。
微启的薄唇,淡淡粉色撩人无比。
一双墨绿的眸,则晶莹如玉,噙满微漾的笑意,如春水,幽幽地晃,一颗芳心便化了碎落一地。
怎一个“妖娆”了得?
此时隔得再近不过,看去清晰无比,甚至能够见着那汪流动的眼波里一脸惊讶的自己的倒影!顾徽一下子惊醒过来,噌地坐起后,无意识地望向洞外,只见一片朦胧的天色,依稀的飘零飞絮。
当真是恍然若梦,她几时见过这样的人间绝色?因他,顾徽突然之间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惊艳过后,便是浓浓的遗憾,很久之后,她才偷笑了起来——想起以前也是同样做过一个莫明其妙的梦,梦里的男子也是温和优雅的人儿,她因此依稀期待过平静的生活会有改变,现实却未曾遭遇过任何异样。
白日梦吧。她叹息一声,恢复了往日的心境,却突然发现身旁没了沉蔼的身影!顾徽揉揉惺忪的眼睛,又仔细看了一次,确定那只狐狸确实不在。
它去哪儿了?顾徽想不明白,坐在原地等了等,抬头望去风雪凄迷,天色仍旧晦暗。她想了想,缓缓起身,决定出去看看,其实是在担心沉蔼——它该不会这时才反悔吧?
天未亮,风雪尚不算小,顾徽非常困难地爬上了山崖,放眼望去,天色暗淡,又隔着厚厚的雪花,竟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沉蔼!沉蔼!”找不到人,顾徽在雪原里高声叫了起来。
猛然间,东边似乎有一抹绿光亮起。顾徽细细瞧了瞧,那绿光莹莹闪烁,似乎在那日去过的湖边上,便立即跑了过去。近了,那颜色反倒淡了,看不太清。顾徽放慢脚步,凝神轻轻地靠了过去。
湖面很宽,都已结冰,在蒙淡的天色中泛着淡然的光,透着一丝幽然的绿。顾徽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却隐隐看见那日沉蔼流连过的大树,在白色泛蓝的背景上抽出黑鸦鸦的枝条,苍劲又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