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忆（1 / 1）
回忆就是回忆
回忆没有任何分量回忆
［顾云飞，你走了就别回来!］
贺筱筱可以说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惊醒了很多人的午睡，为此有些个大爷大妈的还抑郁了一段时间，因为这一吼，把他们吓得失眠了。
看着那辆缓慢起速的富康在自己身上打了个半圆一点点驶出小区的大门，贺筱筱的眼泪最终还是像泄洪一样喷发了。她边抹眼泪边嘟囔，“有什么的啊，不就出国么，不就两年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哭什么大劲啊……”她抬头望天儿，在淡得发白的蓝天下深呼吸，用力地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淡蓝色的屋顶像是三年前的天空，干净通透，让她怎么也忘不了，唉……“又做梦了……”贺筱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蓬乱着裹着她的脸，镜子里的她，憔悴得不成人形。“不成人形？非人非鬼？”她自嘲般的笑笑，推门而出，“你想吓死我啊!”
陆亚文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一脸的呆滞，整个一死不瞑目的德行，让贺筱筱最后的困劲儿都魂飞魄散了，她惊魂未定地扶着门，时刻准备着陆亚文一有往里冲的动作她就关门放狗……不放狗撞他鼻梁骨也成啊。
“刚才人来装空调了。”陆亚文胡捋了下头发，“这么闹腾你居然都没醒，还真让我诧异。”他原本想说的话没有说。
“是么……你怎么没上班儿啊今儿个。”
“今儿礼拜六。”
“哦，是么……我当今儿礼拜五呢，过糊涂了……”贺筱筱刚想迈出门去，想起什么的又把脚缩了回来，真是的，她自己个儿屋有厕所呢。
“筱筱……”陆亚文叫住她，盯住她的眼睛，轻轻开口，“中午想吃什么。”
“打卤面。”
望着慢慢关上的门，陆亚文叹气，他原本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什么时候起，陆亚文变得这么废物了，他笑，并不快乐。
贺筱筱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一出来，就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她悄没声息地溜达到厨房，阳光有力地冲进窗户，站在阳光中的陆亚文忙碌地择着面条儿，他头都没回地说，“拿筷拿碗吧，再剥点儿蒜。”
“哦。”贺筱筱应了声儿，拿完碗筷想起来，“咱家有蒜么。”
“我前儿应该买了，你看看冰箱里有没有。”
贺筱筱打开冰箱，愣住了。
［诶陆亚文，我想吃这个草莓蛋糕，看着还不错吧。］一个礼拜前她指着某蛋糕店的宣传册跟他说，她从不问他要钱要东西，只不过从不少要吃的。
陆亚文瞥了眼那个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又上上下下看了看她，把正在做着的图保存上才说，[我劝你还是少吃点儿，咱家这门还容得下你么。]
他的下场就是贺筱筱冷笑一声离去之后自己的电脑突然就黑屏了，然后贺筱筱把插头一耍颠儿颠儿走了。
蛋糕上铺满了鲜艳艳的红草莓，正中央的生日牌也是红艳艳的，整个蛋糕都是红艳艳的，就连四周的一切都是红艳艳的……一瞬间贺筱筱有那么点儿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捧出来，回身看见的，是陆亚文平静的笑容，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很真诚的对她说，“生日快乐筱筱。”
“不过你刚儿一说吃面条，我还真以为你是在含沙射影的提醒我。”陆亚文拿试碟尝了尝卤的咸淡，开玩笑的说着。
这非恶意的玩笑听在贺筱筱的耳朵里，却变得格外刺耳，“您这话可真有意思，就一生日我有什么可含沙射影的啊，我都四年没过过生日了，我是图您这蛋糕啊，我还是图您这碗面条儿啊，我至于么我，我还真没那么没起子。”虽然十分舍不得，贺筱筱还是很有骨气的把这蛋糕给放到桌上了，不过没直扣陆亚文脸上。她以为陆亚文会很生气，会不让她吃这蛋糕，不给她吃这碗面条，会气得拂袖而去，可她错了。
陆亚文的眼神让贺筱筱看着直窝心，他说“没事儿筱筱，以后每年我给你过生日。一年俩蛋糕，把之前没吃着的补回来。”
“你有钱烧的那是。”贺筱筱想笑，又得紧绷住嘴角，表情很是痛苦的把蛋糕捧走了。
没有蜡烛，没有生日歌，没有礼物，贺筱筱一人吃了一整个蛋糕，外加一大碗打卤面，过完了她这一年的生日，“我很欣慰啊。”她没个坐相的横在沙发上，拍着肚子，“陆亚文这卤是你做的么，别是上外面买回来直接一热糊弄我呢吧。”
陆亚文白了她一眼，“谁家要是跟我似的放这么多肉和虾，非赔她奶奶家去不可。”他倒好温水，拿了片儿药，“把这药给吃了。”
“干吗。”贺筱筱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药不死你，你吃那么多，不怕胃疼。”陆亚文趁贺筱筱要还嘴的机会一把捂住贺筱筱的嘴，把药塞她嘴里了，他刚想坏笑，就觉得这俩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家的沙发是挺大的，可要是俩人这么纵横交错的往上面一歪，还是显得有点儿挤，贺筱筱也发觉到这一点，她邹着个眉头，“还不给朕拿水去。没个眼力见儿的。”
陆亚文没吭声儿，下了地把水递给贺筱筱，就走开了。
贺筱筱一歪脑袋，还什么都没看着呢，陆亚文就把自己的屋门给关上了。“有毛病，阴晴不定的。”她躺在大沙发上，舒服地蜷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顾云飞！］她一下子蹿到他身后，狠狠地抱住他。
［没大没小的，别连名带姓的叫我。］他任她狠狠地勒着自己，边说边切菜，熟练极了。
［不叫顾云飞叫什么，小顾？老顾？］她耍赖，抱着他不肯放手，她喜欢他身上的香气，是那种最便宜的香皂的香味儿，但她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可她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来，她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一切就都没了。
［得得得，您爱叫什么叫什么，起来，别碍事儿。］他一拨拉就把她拨拉开了。
［你做什么呢。］
［是哪个小祖宗说要是吃打卤面啊。］
［是我啊。］她喜欢他用这种无可奈何的口气叫她小祖宗，小姑奶奶，喜欢他宠溺的笑，喜欢他皱着眉头瞪她，可眼神很温柔。
［去，把冰箱里那面条给我拿出来。］
她听话的照办，她喜欢他这样对她呼来唤去的，指使她做事儿，他对她是全然信任的，没有任何戒备的，她美不滋儿地打开冰箱，愣住了。
对于那时候的他而言，那样一个蛋糕应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黑森林蛋糕是当时的奢侈品，也是她的最爱。上面用乳白色炼乳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他从后面抱住她，不无惋惜地说，［可惜那师傅写不出筱这个字儿，不然就把你的名儿加上。］
［……谢谢……］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不是她嘴笨，而是在他面前，她的反应总是不自然的变得迟钝。
［筱筱，］他在她耳边说，［你从没说过喜欢我。］他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期待，这让她更紧张了。
［可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啊。］她还是个孩子，她其实比他更委屈，她是那么喜欢他啊。
他就轻轻笑了，呼出的热气弄得她耳朵痒痒的，然后他在她耳边说，［我最喜欢你了。］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结果在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原来喜欢和爱的分量是十分不一样的。
贺筱筱猛地睁开眼睛，陆亚文拿着毯子正要给她盖上，她坐起来，勉强自己微笑，“我没睡觉，就是眯了会儿，我去洗把脸。”她仓皇地逃走，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眼里的忧伤。
因为贺筱筱的逃走，她也没有看到陆亚文眼中比她更为深沉的忧伤。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呐喊，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等待，他不能说话，只是承受。
回忆始终是回忆，回忆不能挽回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于是日子依旧那样平淡如水的过着，就像这天，贺筱筱正在电脑前面一通猛敲，新闻联播就开始了。
“干什么哪。”那边陈若薇的声音显得很轻快。
贺筱筱听见她的声儿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你还敢打电话来。”
“哟嗬，我怎么就不敢啦，还真没有我陈若薇不敢的事儿呢。”陈若薇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跟自己急，她笑，“人家飘洋过海的回来就为了找你……”
“这点儿破事儿，你别跟着瞎掺活，”贺筱筱来到落地窗前，拉开雪纺纱帘，让阳光直接打进屋里，她回头，只见屋里翻飞着道道尘柱，变幻莫测，看得她一时恍惚，直到那边陈若薇一声声叫她，才缓回神儿来，说，“没事儿，就觉着这屋该打扫打扫了，忒乱。”
陈若薇叹了口气，既而语调上扬，“出来一块儿吃个饭呗。”
“不去。”贺筱筱看着外面被风吹得摇曳不停的旱柳，张嘴就来，“大热天儿的，闷着呢外面儿。”
陈若薇冷笑一声咆哮，“懒死你得了！吃个饭都懒得去了啊，要说你是怎么死的，那得是懒死的。”
“得得得，我去还不成么，给你省钱还罪过了我……”
于是半小时后的小庄私家菜馆里，贺筱筱发了狠的要了五个菜，陈若薇恬然地笑着点上烟，“你啊，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贺筱筱不以为意，从小到大让她数落得都皮了，她只是皱皱眉头，“怎么不学好啊，都会抽烟了啊。”
“抽烟就是不学好啊，那你爸还抽呢。”陈若薇手指轻弹，些微的烟灰飘落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水晶烟缸中，姿势优雅美丽。
贺筱筱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闻着明前茉莉的香气，漫不经心的开口，“怎么听着那么生分啊，你不一直咱爸咱爸的叫么，年年儿的压岁钱你都比我多。”
陈若薇捻灭了香烟，看着落在红木桌子上灰白色的烟灰，画得精致的嘴唇勾起完美的弧度，“总归不是亲爹啊……”
贺筱筱心里一抖，若薇的笑容隐隐透出一丝难过，她轻若浮云不甚在意的口气显出一点落寞，“若薇，咱爸……还好吧。”
“无期等死的人了，有什么好不好的。”陈若薇抿了口茶，在青白细瓷的茶杯上留下淡淡的口红印记。
“若薇你越来越好看了。”贺筱筱由衷的赞扬着。
陈若薇笑，“筱筱你太善良了。”
贺筱筱听了一愣，“善良不好么。”
“太善良就注定会受伤。”陈若薇挪挪身子，看着端上来的热腾腾的菜，“人和人的关系最终还是会像这些个菜一样，热的时候好吃，凉了就没味道了。趁热吃吧。”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陈若薇擦擦嘴，“找两天咱骑马去吧。”
贺筱筱嗯了声，“不去。”
“为什么啊！”陈若薇一句话立刻显出小时候的冲劲儿，“还有篝火晚会呢，多好玩儿啊。”
“是啊，百十来号人围着这么大一撮火，歇了吧我。”贺筱筱撂下筷子用手比了个碗大的圈儿，一脸的不屑。
“瞧你那德行，爱去不去。”陈若薇白楞她。她双手捧着茶杯轻轻嗓饮，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
贺筱筱撇撇嘴，笑的讨好，“若薇，你那大ring可真大啊。”她盯着陈若薇左手中指上的大钻戒，“哪帅哥给的啊。”
“还帅哥呢，帅叔还差不多。”
陈若薇欣赏着套在手指上象征幸福的比较硕大的钻戒，眼睛里透着晶亮的光芒，看的贺筱筱眼晕，她忍不住开起玩笑，“帅叔？别是有妇之夫吧。”
陈若薇盯着在杯里打转儿的一片发了黄的茉莉花瓣儿不说话。
贺筱筱瞪起小眼睛，“陈若薇，你不会真和一有妇之夫好上了吧！”
“怎么了，我们彼此真心相爱。”陈若薇理直气壮的顶回去。
贺筱筱嗤笑，“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我不知道你就知道了？你知道的话三年前就不应该让顾云飞走！”
“别说的好像我错了一样，三年前巴巴儿的要去美国的人是他不是我！放弃的人是他不是我！”贺筱筱尖锐的声音在这菜馆里显得十分刺耳，陈若薇的话就像是狠狠给了她一耳刮子，让她一下子就撞那一大堆棉花样的回忆上了，不疼，但是窝得人搓火。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的错，就好像是她把顾云飞逼走的一样，她是比小窦还冤的啊。这也是她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号码之后不再联系以前这些朋友的原因，她不想再过那种消沉的日子她还想活下去。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姓福的……”陈若薇一副拍案而起的架势，让走过来的女人又给拍下去了。
“小庄姐……”
这俩人一见庄燕脸色不对麻利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一个个儿跟猫叫似的。
“叫唤哪，不挺能嚷嚷的么，怎么现在跟猫叫似的了。”庄燕身材很高挑，至于长相嘛，这么说吧，跟陈若薇站一起那是个一般人，跟贺筱筱摆一块儿那就是个美人了。她是个极有能力的女人，性格也很泼辣，完全和她的能力成正比，很少有人在小庄这儿闹事儿的，真有不开眼的外人在这儿捣乱，结果往往能让庄燕说哭了再也不来了。“庄楚上后面跟我说有人打架我还纳闷儿是谁这么不开眼的跟我这儿折腾，出来一看敢情是你们俩小东西子。几天不见一个个儿都长本事了啊，从小儿穿一条裤子的姐妹儿也能翻脸了是吧，就为了一男人能耐了啊你们，我那会儿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有这潜质啊，是不是日子好过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是日子太好过了找不着北了，说话啊，别跟我这儿渗着，我这后头好些活儿呢。”
贺筱筱起身，把钱轻轻搁到桌上，轻轻说，“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转身儿就走。
陈若薇要追上去让庄燕给拦下来，“陈若薇，我不管你现在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是再跟她抻顾云飞这茬儿，别怪我到时候跟你急。”
陈若薇被庄燕严厉的口气震住了，她没说话，垂头丧气的走了。
而贺筱筱因为把钱都搁在小庄了，只能用那点儿零钱坐公共汽车回家了。
中午车上人很少，加上司机和售票员只有四个人，贺筱筱走到最后的位子坐下来，觉得脑仁儿涨的发疼，就好像有人拿把大铁锤由了性子的敲自己脑壳嘴里还得不停叨叨，“活该活该活该……”
她把脑袋靠在窗玻璃上，半闭着眼睛看那些陌生人上了车又下了车，觉得像是回到非典那年了，那年的夏天异常热，也像现在这样，公共汽车上只有四个人，司机、售票员、她，只不过那第四个人不是这样隔着八丈远坐着的陌生人，而是一路陪她走过来的若薇，那时候的若薇不施脂粉，任凭大太阳在她脸上肆虐，让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白净的脸庞上细微的汗毛张开着，还有星星点点的雀斑，而现在，在那精致的妆容下，她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原本穿一条裤子的姐妹儿就慢慢儿疏远了呢，真就为了一个顾云飞么。
陈若薇坐在车上正恍惚着呢，手机响了，她一看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憋着气儿喂了声。
那边贺筱筱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若薇，你要是真爱那个男的，就努力争取，我一定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边儿。”
陈若薇张嘴要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你就是没事儿找抽型儿的，弄的那么煽情干吗。”她嘴上这样说着，眼泪却不是为此而流，她在心里默默说，别对我这么好筱筱，最后我还是会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