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风起（中）（1 / 1）

把傅天晶发过来的最后一张新季样品图设置成打印，傅天磊大张着双手仰向椅背，准备伸个肆无忌惮的懒腰，但是他的动作没有完成——看到工作室门口的人影，笑容已经自动展开：“颜真？”她竟然主动来找他？然后，惊喜变成了惊异，“你怎么了？”

颜真轻轻一闪，躲开了傅天磊伸过来的手，傅天磊的心一沉，索性更上前一步，把她拉到屋里的灯下，“怎么回事？”

颜真瞅着他，一言不发也一眼不眨，目中说不清是嫌弃还是责难，傅天磊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却不敢奢望能从她嘴里问出答案，不动声色地堵住通往门口的路——莫名的直觉，总觉得她似乎随时都可能夺门而出，小心翼翼地求证，“你在生我的气？”

颜真扭头，眼眶的突然酸涩让她不能再直视傅天磊，但是，她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能怎么说，她是傅天磊的谁啊，凭什么……

“颜真，”傅天磊不让她躲，探过头对着她的脸，“我做错了什么？”他问的低声而恳切，颜真却因为那温柔的声音而受伤，傅天磊，他就是用这样的关切和体贴才让她卸下心防的，可是，他不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吗？！他不知道那种无害的接近是会让人沦陷的吗？他明明已经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他不知道她根本、根本就再也经不起背弃了吗？“你说婷姐不是你的女朋友……”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她几乎发不出声音，仅此一句，也像耗尽了全部的力量……

傅天磊先是被她干哑的嗓音吓着了，等听到季玉婷的名字，顿时恍然，“颜真，我抱季玉婷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情急之下，只想着不要让她误会，却没想这句话的后果，颜真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感谢他的坦诚还是该给他一耳光！他还抱着季玉婷？康明辉怎么没说？有所保留是怕她太可怜吗？傅天磊，你……

“季玉婷的父亲找到肾源了，手术费不够，”傅天磊伸着手，却不敢落到那个满脸指控的人身上，急于把事情说清楚，直接挑出重点，“我……”

“你给了她一张银行卡，让她去交费。”颜真拼凑出了大概的因果。

傅天磊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就算颜真或者别人看到他和季玉婷在一起，也不可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你当时在洗手间？”不对啊，接到季玉婷的电话跑去找她时颜真明明在“兰姿”……

“婷姐的爸爸，什么病？”亲耳所闻的事实原来不见得都是真相，人忽然放松下来，这才觉得筋疲力尽，颜真耷拉下了双肩，傅天磊拽过自己的转椅推到她面前，颜真不看他，低头坐下，只盯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傅天磊看着突然就平静下来的人，喜忧参半，“尿毒症，”颜真飞快地抬眼，傅天磊不意外她的震惊，“好几年了。靠做透析维持。季玉婷拼命地挣钱，就是因为这个……”所有的工作机会都舍不得放过，最苦的地方也去、最小的CASE也接，所有的酒局、牌局，只要能给她带来收益的，她都会硬着头皮咬着牙参加，哪怕喝酒喝到要上医院打吊瓶……

“婷姐……这么苦……”颜真低头掩去泪光，“怎么从来没听她说？”

“她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傅天磊苦笑，“……怕别人可怜她，一直都想办法瞒着，怎么可能主动说？”如果不是她喝多了送她回去那次，恐怕他也会把她所有的自我保护当成性格的恣肆。

“所以你一直帮她？”颜真喃喃。一直以为婷姐的生活是她展现出来的多彩丰富，却怎么也想不到她背负着什么。

傅天磊默认。不是没有人给季玉婷指一些所谓的捷径，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她说的最文艺腔的一句话让傅天磊对她刮目相看，她说我给我爸的每一分钱都要能晾到太阳底下……所以，傅天磊把‘兰姿’的展示工作全留给她，哪怕她在外地也会等她回来，尽管周叔时有微辞，傅天磊也从没打算改变，他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也不打算违背季玉婷的愿望去跟别人说明原委，事实上今天之前他在意的只是能为季玉婷做的太少……但是现在颜真问起来了，他不能再守口如瓶，“明白了？”

一句话问回了颜真的心神，同时也问出了她的惶然，颜真忽然不敢细究为什么冒冒失失就闯到傅天磊工作室，她甚至觉得不能再停留，因为再待下去的话她随时都有可能被精明的人看穿，想到这一层，颜真急急地推开座椅，“明白了，我走了！”

她动作很快，可惜有人比她更快，傅天磊一手撑在门框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你问完了就走？我还有问题没问！”

声音异样的是他，颜真不明白为什么呼吸不稳的会是自己，她贴到门板上，尽可能拉开与傅天磊的距离，他离她太近了，近得她只觉得窘迫而无法思考，“你问！”

傅天磊看着那想把自己嵌到门板里的人，不敢相信好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把另一只手也撑到门上，让那个人明明白白地知道已经被困在别人的臂弯里，傅天磊不急着说话，他一点儿一点儿地俯下头，让她清楚地感受到暧昧的压迫，眼看着她的长睫已经抖得不成话了，傅天磊才慢慢地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会来？”

颜真发誓她是想跟傅天磊解释的，但是一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两滴泪倏然滑落，而在她还没明白为什么哭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长长地叹气，然后，一张温热的唇吮上了她冰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