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释怀（上）（1 / 1）
听到门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颜真没抬头，继续比量着铺在床上的百褶裙，只是动作开始僵硬，她的神经其实在听到脚步声时已经不由自主地绷紧，象自动探出了所有的触角，敏锐地感知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不希望被人看出紧张，她尽力装出全神贯注的样子，等着来人象此前的每一天，一看到她在就想办法离开房间，直到她睡下再回来……
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今天有些反常，林雨一直在屋里转来转去，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颜真诧异，但也不好抬头——从那次被林雨打小报告，她俩儿就再没说过话，到现在也半个多月了。
颜真没想到会这样。
被宋姨冤枉的时候，她确实很生林雨的气，但也只是觉得她的嘴太快了、信口开河，没想过要跟她计较，那时还想只要林雨过后有一点儿愧疚的意思，她就一笑而过，决不让她难堪，结果林雨回来的时候，头仰得比谁都高，出来进去又踢桌子又摔门的，倒像颜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看得颜真又生气又好笑，决意不跟不可理喻的人一般见识，拿她当了透明。开始的时候林雨还每天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后来不知怎么消停了，开始躲着颜真，倒也让颜真松了口气：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鼻息之声相闻却不相往来，那种别扭的感觉不亚于酷刑！
感觉到林雨不仅不想走，反而有在屋子里呆下去的打算，颜真心烦意乱，想了想，胡乱把裙子叠起扔到枕头上，起身准备出去，权当是轮换吧，今天该她躲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林雨站在两张床中间，挡住了她的去路，颜真没在意，往边儿上让了让，结果林雨又挡在她身前，颜真沉吟了一下，往另一侧让步，然后，“雨姐，你干嘛？”林雨又挡在她身前！再笨也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没干嘛！”林雨斜着眼，象在找茬，颜真看着她，直把她看得不自在起来，“看、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颜真瞅瞅她，退回床边儿坐下，“没看过美女耍泼，机会难得！”林雨想和解，她也就没必要端架子。
林雨也坐到自己床上，如释重负，一直担心颜真会记仇不给她好脸色看，所以说什么也拉不下脸赔不是，早知道颜真这么好说话，就用不着去求宋姨，结果还被她好一顿窝囊，说她能请神不能安神，“那个……那裙子怎么了？”
“剐了个口！”刻意回避着林雨的不自然，颜真也希望借不相干的话题消弭尴尬。
“你在那琢磨怎么补？”林雨的热络也是同样的目的吧。
“是啊……”
“就你？”林雨逮着机会嘲笑，“那手笨的象鸭蹼似的都不分镂还会补裙子？你趁早算了别糟蹋那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颜真赶紧递过去，林雨接到手里，习惯性地一拎一抖，怀疑地看看颜真，“你的？”
“不是。顾客的。说是她女儿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拿回来看能不能织补……”
“穿得起这种档次的衣服，还用得着这么穷兮兮的？”林雨撇嘴，那裂口正好在百褶裙的褶上，补不好可就废了，林雨对自己的手艺也不太有把握。
“也许有什么纪念意义吧。”颜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按理说不是商品本身的问题，可以不管，可那位顾客、确切说是那位母亲那么恳切，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答应她先放在店里替她问问看能不能修补或者折价调换什么的，结果事后跟另几家店的人一说，全说这是好几年前的货了，上哪去调换，至于织补，“兰姿”从来没有这项服务内容！苦命的颜真又给自己揽了一桩差事！
“雨姐，不行就算了，等我看能不能找专门织补……”看林雨翻来覆去地看那裂口，半晌不言语，颜真也不想她跟着伤脑筋。
“织补？你有钱没地方花了？”林雨没好气儿，“就这个口子，少到家也得跟你要个好几十块，单位还能给你报销？”
“怎么可能！”颜真好脾气地笑，不介意她故作恶劣的口气，林雨是想借此传达一种亲昵吧，“不过我可以告诉顾客……”
“得了吧你！她既然找到你们这儿，那就是想不花钱赚个便宜，你怎么还能指望她掏钱？”颜真把谁都看得像她自己那么缺心少肝的，林雨真是不能理解。
颜真笑了笑，不想反驳，免得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了，不过让她把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妇人和刁钻世俗往一起联系是件很困难的事，就像要说服林雨相信坏人不像她想得那么多一样，“好吧……”
“好什么好？！”林雨白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转什么心眼儿？你过后非得去找织补的不可！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能对不起人，你当我不知道你？”
颜真笑了，林雨倒也了解她。她确实是那么想的，不过倒不是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只是不忍心让人失望而已。
林雨又看了看那道口子，还是把裙子卷了起来，“我这水平‘凹’点儿，等我拿厂里找师傅给看看，别弄不好再弄坏了让你没办法跟人交代……愣什么神儿啊？赶紧给我个口袋！就你这样的还售货员、还优秀？一点儿眼神都不长，你说你……”还想数落两句，却在颜真了然的笑眼儿下住嘴，有些狼狈地把裙子塞进纸袋挂到床头，心有不甘，“你别以为我是在讨好你！我只是觉得那么个破口子都对付不了太丢人！”她林雨可是公认的心灵手巧！
这真是欲盖弥彰，颜真再也绷不住，把脸转到一边儿偷笑，林雨悻悻，“你就笑吧！这下你可得意了！我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雨姐，你别这么说！”颜真急急安慰，不想让林雨负疚，“你也是为我好……”
“颜真，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心！”林雨瞅着她，她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就坡下驴，“我跟宋姨说那些话……”
“雨姐，不用说了，我都忘了……”
“你别老打岔！”林雨是不吐不快，“我那么说……就是坏的，我妒忌！”
颜真傻了，林雨妒忌她？为什么？
“颜真，你除了书念得比我多，其它方面我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好……宋姨、张姨她们都说你将来能有出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颜真傻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林雨原本也不是想问她，“康明辉对你好还行，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傅天磊和你……他怎么也对你那么好……”
“雨姐，你误会了！”颜真大概明白林雨的意思了，“天磊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他对我好是因为他对每个人都好，‘兰姿’的人都知道，不信等哪天燕子来了你自己问她，她也知道的，至于康明辉……”颜真念着这个名字，“你也知道我们……分手了。说明……我还是不够好！”
“那是康明辉有眼不识金香玉！”林雨哼了一声，她就看不惯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要是她选，还是傅天磊好，又随和又体贴，还，有钱，可惜这样的人她遇不到……颜真说什么？“普通朋友？”
颜真笑着点头，希望林雨不要再想歪了。
下了晚班回到公寓，一看林雨又在灯下钩钩织织，颜真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冬到春又到夏，林雨是针不离手、线不离身，她宣称要在找到男朋友之前把大到床罩、小到杯垫的全套手针嫁妆备齐，现在看她的目标是指日可待了，“绣花姑娘，休息，休息！给你好东西吃！”一看颜真拿出的大杯冰激凌，林雨眼睛亮了，“太好了！正热得要命！”塞了一大口到嘴里才狐疑：“你不是不能吃凉的？怎么想起买这个？”
“在楼下看屋里亮着灯，猜是你先回来了，就买了。”
林雨不吭声，又吃了一口，想到了什么：“谢我的？”
“是啊。”颜真笑，林雨心安理得了，“早说嘛！害我都没好意思吃！“颜真抿嘴儿，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球形瓶，”这个给你。顾客让我送给你的。”林雨请师傅帮忙补的裙子差一点儿就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顾客赞不绝口。
林雨把小勺含在嘴里，没伸手，“什么？”
“香水。说是女儿女婿从法国带回来的。”
“是吗？”林雨放下冰激凌，接过小瓶在手里把玩，“这个人办事儿还挺讲究的！”拧开外盖放到鼻端嗅了嗅，终究没舍得启封，“这个，挺贵的吗？”看颜真摇头，不屑，“你不是卖过化妆品吗？”
颜真无奈，“我卖化妆品的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不过她既然能专程来送这个表示感谢，应该不是糊弄人的东西，她没必要这么做，你说呢？”
林雨没搭腔，起身把香水瓶小心地放到抽屉一角，再把抽屉原样锁好，“你这售货员当的也挺自在！老板不找事儿、顾客还给你送礼，好事儿都让你摊上了！”
“那你也来？”颜真往饭盒里倒水泡方便面。
“我才不干那伺候人的活！”林雨一口回绝，“低三下四看人脸子！我就凭我自己的手艺吃饭，谁也不敢给我气受，多好！”不管别人怎么看服装厂的工作，林雨自己很满意，手头快、技术好，她是厂领导都叫得出名字的人物，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虽然习惯了林雨的张口就来，这么明显的自相矛盾还是让颜真无可奈何，只能轻笑，林雨也察觉到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振振有词，“你不一样！你干那个活儿是为了人不是为事儿，你有爱情的雨露滋润着当然不用在乎别人的脸色……”
“雨姐，”颜真的笑容没什么变化，“你故意的？”其实林雨没说错，如果不是为了康明辉，此时她应该还在江城的图书馆里，只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林雨也早就知道了，再口无遮拦，也该照顾一下她的心情吧？不沉湎并不代表她就愿意面对……
“我是说傅天磊！”林雨挑明，弄不懂颜真为什么总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傅天磊，是他追她，又不是她追他，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而且要论各方面条件，他只比康明辉强不比康明辉差，颜真还有什么好挑的？退一万步，就算和傅天磊处不到一起，借他来气气康明辉也是好的，颜真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雨姐！傅天磊有女朋友！我都说N+1遍了！”颜真不止是无奈，简直都有些薄怒了，林雨干吗总认准了傅天磊？上次要不是她自以为是跑去跟宋姨胡说，她至于被训成那样？这才好了几天，她怎么又老调重弹？
“那能说明什么？”林雨嗤之以鼻，颜真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有女朋友又怎么了？你原来不还是康明辉女朋友？”
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过如此罢了！“雨姐，你用不用站到门口喊给全公寓的人听？”颜真“啪”地把饭盒盖儿扣上了，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林雨让她吓得一激灵，一勺儿冰激凌全掉到地下，她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抢白，“我不过说实话，你急什么急？”说着话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颜真一看气儿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就去抢她手里的杯，吓得林雨边躲边叫，“你干吗？”
“还我！不给你吃！”颜真赌气。
“送人的东西还往回要，你丢不丢人？”林雨才不会让她抢到，一闪就躲到门口，嘲笑，“你不是说不介意了吗，怎么我一说你还翻脸？”
“你！”颜真气极失笑，“噎死你算了！”回身坐到床边，懒得再废话。
看她坐在那儿生闷气，林雨也有些后悔，颜真是个重情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就忘？这么说不像是在往人心上捅刀子？“哎，”林雨“蹭”回床边，看着颜真的表情，“生气了？”
“……懒得理你！”终究是不忍别人难堪，颜真白了林雨一眼，算是给了她个台阶。
林雨把冰激凌放到桌上，态度小心了很多，“颜真，我是说真的。你信我一句话：傅天磊对你绝对不是普通朋友，你听我说完！就算他有女朋友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是你，你打算怎么……”
“雨姐，你都没见过傅天磊，你怎么能这么认为？”颜真无力，怎么才能说服林雨别再胡思乱想？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林雨拽了一句，“还有谁说我没见过傅天磊？他送你回来不止一次吧？”瞄瞄颜真的表情，“今天也是他送的？”
“天黑，不安全……”颜真想自己一定是让林雨误导了，不然顺理成章的事不会说得那么心虚气短。
林雨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颜真，别不承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办吧！”冰激凌开始化了，都是颜真闹的！
颜真不理她，闷头回到桌前，打开饭盒盖，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