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谢（七）（1 / 1）
路灯下等候的人影让颜真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但也就是停滞了一下而已，她硬下了心，任下课的人流裹挟着，视而不见地走过。
康明辉却已经看见她了，包括她的逃避，稍稍迟疑，还是打消了叫住她的念头，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一辆辆公交车疏散了人群，也疏散了颜真的怨气，“颜真！”
颜真垂着眼，冷冷地斜向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一言不发，却把“拿开！”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康明辉强作不知，揽着颜真略显单薄的肩头，有些低声下气，“好了，别生气了……”
颜真冷冷地瞥他一眼，把头转到一边儿，肩背挺直僵硬得象块铁板，康明辉好脾气地笑，虽然他不是好脾气的人，“别闹了……”看颜真还不为所动，他叹气，“颜真？颜真？颜真？颜真？”高一声、低一声，又讨好又可怜的诱哄，颜真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干吗？”
“别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康明辉装疯卖傻，“我不知道，所以来问你！”
颜真气结，索性也不转弯抹角，“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
“你不是吗？”
“我们已经……”狠了狠心，还是说不出那两个字……
“那是你说的！”说不出“分手”意味着颜真的妥协，康明辉放下了心。
“那你也没反对！”
“你当时那么激动，我反对能有什么用？不是更惹你生气？”
“我是无理取闹的人？”
“你不是！不过犯起混来就不好说了！”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颜真瞪着康明辉，康明辉装出一副可怜相，颜真忍俊不禁，勉强地继续瞪着，他就继续装着，颜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神经！”康明辉如蒙大赦，“你总算是笑了！”
颜真轻“哼”了一声，“我有那么重要？”
康明辉夸张地笑，“你看不出来？我差一点就要扮老莱子彩衣娱亲了！““你胡说！”颜真娇斥，她才不要平白就长一辈儿呢！康明辉一向是个严肃的人，今天故意“耍宝”看得出是要让她高兴，不是不感动，“那你还那么多天……”不闻不问……
“不是忙嘛，”康明辉笑得有些勉强，不太敢面对颜真话里的酸涩，“你也看到了，光是‘百兴’撤、‘兰姿’进就有多少事儿要处理……”
颜真瞥他一眼，不说什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随上康明辉的步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对‘兰姿’的印象？”
“我不懂服装，只知道表面看挺好看……”
“谁问你服装了？”康明辉瞪她一眼，“我问你那个代理商怎么样！”
“天磊啊！”颜真恍然大悟，“挺好的，挺随和的，下午打扫卫生他也跟着一块儿干！”
“就这？你跟他很熟？”
“也不算……”
“那你叫得那么熟！……你不是说不认识？”
“什么？”颜真没听懂，她什么时候说过？或者说他什么时候问过？
康明辉皱眉，“你不是说不认识‘兰姿‘的人？”
“哦——，本来就不认识！我哪知道天磊是‘兰姿’的人？他撞完我也没做自我介绍……”当然我也没问……
康明辉看看颜真，表情莫测，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渊源！“他对你挺有好感的啊！”
颜真注意地看看康明辉，轻笑，把康明辉笑愣了，“你笑什么？”
“天磊说你在吃醋！”心情忽然就好了！
“他什么都知道！”康明辉“哼”了一声，确认自己不会认同傅天磊了，“以后除非工作上的事，否则少和他打交道！”
“为什么？”
“我说的，你听着就是了！”康明辉是一贯的专断，“纨绔子弟，没几个好东西！”
颜真不敢苟同，“天磊不像！他还是挺踏实的……”
“你懂什么？不过是在你这样的傻子面前表演罢了，他们那种人我见的多了，仗着背后有权或者有钱，拿出一副年轻有为的架势，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康明辉……”颜真迟疑着，康明辉可能不苟言笑，但轻易不会言辞激烈，今天这是怎么了？天磊得罪他了？
“没事！”康明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要没事献殷勤的话你就来找我！”
颜真瞅着康明辉，不知该喜该忧，轻轻地开口，“他不会，你放心！”
“你又知道了！”康明辉轻嗤了一声，收敛着情绪。
“他有女朋友。”颜真淡然。
“……他说的？”
“燕子说的。”燕子下午偷溜上来看她，一见傅天磊就认出是陪季玉婷来过的人，还艳羡了一番——羡慕季玉婷能找着“财貌双全”的男朋友，“是个模特儿。”不以为康明辉会想知道，颜真一语带过。
“……季玉婷！”简单过滤，康明辉就找出了答案，反而是颜真意外，“你知道？”
康明辉未置可否，“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该离他远点儿还是离他远点儿，依你的智商根本就斗不过他，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在那儿说谢谢！”
“至于吗？”颜真不以为然，康明辉有时会把事情想得很复杂，还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颜真不想反驳，但是这样说天磊似乎有些过分，都没什么了解就把人说的象心术不正似的……
“又听不进去了？！”颜真的心思向来躲不过康明辉的眼。
“不是。你好像对天磊有……误会。”本来想说的是“戒心”，怕康明辉不能接受，生生又换了个词。
康明辉迅速地扫了颜真一眼，她正低着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落花——桐花开始凋败，“你不踩别人也会踩，到明天全都变成烂泥，你小心有什么用？”康明辉皱眉，颜真的孩子心性随时随地就会表现出来，不过借此避谈傅天磊倒是件好事。
“别人踩是别人的事！”颜真在路灯下仰脸，看不出是赌气还是娇嗔，“我不踩是我的事！”
康明辉好气又好笑，“我用不用去给你找个花锄、再给你准备个香囊，然后你再唱两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我又不是病潇湘！”
“就你这个做派举止快要差不多了！”
“你咒我！”
“一咒十年旺！”
“你！”颜真板起了脸，仰头瞪着康明辉，眼中却是笑意，康明辉看着灯影月色下俏丽的容颜，心变得柔软，“颜真……”幸好在傅天磊面前说出那句话，否则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样的清纯灵动也就不属于他了……
问题一直还在，但是留住颜真才是当务之急，他不会把颜真拱手让人，尤其对方是傅天磊！对这个人，初次见面还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现在则只能把他当对手了！他对颜真的兴趣只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却足以引起康明辉的警惕，女朋友？那能保证什么呢？人心的善变还需要举例吗？傅天磊，对别人有非分之想他管不着，对颜真，最好还是及早打消念头！他不会置之不理，更不会让他如愿，不管是出于尊严还是感情！
“康明辉……”他瞬间数变的脸色让颜真心生疑虑，试探地叫了一声，康明辉没反应，颜真的笑意渐渐淡去，此前的笑谑让她以为江城的日子重现，现在看来是她一厢情愿了……“康明辉？”
“干吗？”略略提高的声音让康明辉回神，他勉强地笑，希望没错过颜真的问话。
“你在想什么？”熟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又回来了，康明辉心里到底藏了些什么，让她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去？
“没有啊！和你在一起，我还能想什么？”康明辉伸手刮颜真的鼻子，不敢看那双像是看穿了他的眼睛。
颜真握住了那曾经带给她温暖的手，定定地看着手的主人，“康明辉，如果我成了你的困扰，请你一定告诉我！”
“颜真！”康明辉变色，颜真或许单纯，但绝不迟钝，她此时的敏感甚至让他无力招架，想解释，颜真已经低下了头，专心地踩着路灯下的影子，“颜真，别胡思乱想……”
颜真侧头看看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种像是了然的笑容让康明辉无以为继，随意抓起一个话题，仓皇得令他自己都感到生硬，“今天上什么课？”
“还是唐诗鉴赏。”
“哦，赏什么诗？”康明辉兴致盎然，此时不管颜真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地附和，只要能冲淡她的疑虑……
“《长干行》。”颜真在脱口而出的同时愣怔，课堂上确实分析过这首诗，但不是作为重点，单单对它印象深刻，难道是、心有所感？
“……郎骑竹马来那个？”
“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鉴赏？也太简单了吧？！”
简单？也许，“老师说这首诗只适合当成童话来看，谁要真信了谁就是傻瓜蛋。”老师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奇谈怪论层出不穷，常常把鉴赏课上成争论课。
“你那是什么老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历来是被歌颂的纯美爱情，怎么成了傻瓜蛋？”康明辉嗤笑，就算没有学识至少也要有常识，怎么能如此解读这首诗？可惜了好好的名句！
颜真看看康明辉，纯美？她也是这么以为！可是，“老师说，你们以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后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错！大错而特错！青梅竹马的典型案例是什么？金屋藏娇！结果怎么样？失宠、废后！为什么？青梅竹马要长大，长大以后的喜怒哀乐眼界追求就会有变化，谁还会老记着过家家的那一套？两小无猜？两大就有猜了……”象被什么东西击中，颜真猛地停下来，听课时没有特别的感触，甚至还和同学一起失笑，此时复述怎么觉得字字惊心？
康明辉的脸在灯影里一片青白，明知颜真是在重复别人的话，还是觉得象劈面一耳光，“颜真……”
颜真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我到了，你不用送了，回去吧！”不知不觉，竟从学校走回了公寓。
清楚地看到颜真的逃避，康明辉欲言又止，此时的话题确实没法继续下去，还是早些打住比较安全，“上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颜真等了一下，康明辉愣了一下，然后才像大梦初醒，探身过来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颜真淡笑，挥挥手，转身进了楼道，一朵桐花悠然落在独自发呆的康明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