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倾莲（1 / 1）
那是一名白衣女子，美得天下独一无二……
“我能够让你变成人，去人间游玩一千年！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条件是——照看好这个小女孩儿，别让她死掉。一千年后，她拿到了灵匙，你就变回灵门，为她引路。”那名白衣女子微笑着清晰地说道。
“好！”他迫不及待地答应。
等到他真的变成了人，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向天空伸出手感受风从指缝间溜过的瞬间，觉得美妙极了！所以，他有些不确定了。他问：
“如果一千年后，我不想再变成石门怎么办？”
“很简单，你别告诉她你是灵门，也别让拿到灵匙的她碰到你就行了！”那女人心情愉快地说。
……
几百年后，他在人间如风般肆意游荡，为所欲为，没有善恶之分，没有美丑之别，忽然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儿。
“大哥哥，你穿白衣的样子真好看，这莲花纹似乎还有莲花温和的香气！”那个小女孩儿喜欢地说道。
他马上认出她来，原来她就是那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皱皱眉头问道。想起几百年后，他的肉身要死在她手里，重新变成冰冷的石门，他心里就极不舒服！
“我叫无忧。”那个小小的软软的童音说。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排斥，身体向后退了一点。但是随即，她就前事尽忘，转身去采野花。
他在她身上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又感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就远远地走开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开始分辨美丑，渐渐地懂得了善恶……
……
“她又笨又傻，看见穿白衣的人就莫名其妙地喜欢，又只记得各种各样的花……”他分析得井井有条。
“其实最傻的人是你！你费神跟了我二十年，怎不用心陪她二十年！”
“她记性不好，只知道采野花，唱唱歌，无聊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吐舌头，作“吊死鬼”状。
病榻上桃花眼的男子叹了口气，认真地问他道：
“你可知你为何只穿白衣，袖上只绣莲花？”
“因为我喜欢！”
床上的男子笑了：
“你说过，有人夸你穿这件衣服好看！我想，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心莲，你不明白你自己的心！”
……
依山傍水处，他建造了一座倾莲山庄。山庄里，修建了一幢定心楼！他不断改变着身份活着，活得潇洒，活得快意，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传奇。
有一次，他遇见了一个乞丐孩子，给了他几次吃的。后来，那个小孩子赤着脚跑来追他，小脚踩得冬天被冻得结实的地‘咚咚’作响。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了下来，看着他跑过来搂住他的白袍子，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
心莲公子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那时候却改变规矩，收了个贴身书童，然后，不知不觉地宠溺他！
他也曾抱过一个女孩子呀！即使在她最委屈的时候，即使在她抱住他最紧的时候，下一刻，她也会把他彻底遗忘。原来，他一直都很不甘心呢！
原来，他内心深处渴望的，不过是想让她记住他，不过是想她也会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任性地扑过来，紧紧地抓住自己的白色袍子，抹自己一身的鼻涕眼泪！
只是，无忧是不会哭的！就算她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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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莲公子看着荷花，笑嘻嘻道，“这倾莲山庄，你可满意？”
“还好。”蓝雪答。
“送给你啦！”他忽然说。
蓝雪一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
“没兴趣！”
月色下，俊雅无双的白衣公子故意拖长了声调，说道：
“你是不敢，还是不愿？不如我们来解个谜，你若赢了就送与你！谜面就是——倾莲山庄！”
蓝雪笑道：
“好！”
“据消息阁所知：这倾莲山庄的庄主有六代。然而，这商人建造的定心楼巧夺天工，胜过那工匠；画者曾旁观一场案情，一语点出凶手；医者更因为听到美妙的琴声错了一个音，皱过眉头。每一代的庄主都叫做‘心莲’，只喜莲花白衣，这是因为：六代的庄主其实就是一人！”
“没错！”心莲公子笑着点头。
“本朝的开国皇帝曾经有一位谋士，只穿白衣，衣上只绣莲花！那同时代的传说——闹鬼的女童，听说名叫无忧！一百五十年后，无忧在半月居卖茶，你与书童也出现在山脚下。一年前，无忧仅凭一片莲花花瓣就能当三千两白银，消息阁发现，那家当铺实属倾莲山庄。无忧受伤后，只有在这里才能苏醒。可见，倾莲山庄与无忧大有牵连！”
心莲公子哈哈大笑起来。
蓝雪继续说道：
“我还知道，世上倾慕你的女子无数，你却没有碰过她们分毫！既然如此，又何必语出暧昧，引那么多女子为你神伤？”
“那开国皇帝不是说：能引天下间所有女子倾慕，才证明此男子魅力无穷！”心莲公子眨眨眼说道。
蓝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开国皇帝有一双桃花目，他穿白衣时遇到了无忧——那个闹鬼的女童，因为一句戏言，无忧等了他一百年！
“她从来不记得我，不知为何，却牢牢地记住了那双桃花目。我就跟着那个桃花目的男子很多年，帮他争名逐利，直到他死时，才提醒他曾经和那个女孩子有约！”心莲淡淡笑道。
蓝雪的心不知为何，被揪的发痛！她喃喃道：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那个女孩子的事！”
“因为我不想那个女孩子对他好得超过我！我就是想证明那双桃花眼根本就没有记住她，所以，不用再傻傻地等了！我为什么要做傻事提醒他！”白衣公子振振有词。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守在那个女孩子的身边？”蓝雪问。
他叹了一口气道：
“因为我那时候傻，我以为自己讨厌她！后来才明白，我是在赌气，气她记不住我！再说了，天下间那么多好玩的事，我怎么能被一个坏记性的女孩子困住呢！莫羽是她记住的第一个人！其实我很嫉妒呢，只是那时候并不知晓！就像是逃学的孩童，痛快地疯玩过一场之后，才发现原来的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从那以后，我无论做什么都没兴趣！”
心莲公子苦笑道：
“你可知我为何始终对她那般抗拒？因为命中注定，我会因她而死！我自然会抗拒那未来杀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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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野火能够烧掉森林，大雨能够浇灭天火，大地能够包容雨水……那什么东西能够毁灭我？”石门所化的男子疑惑地问。
“那种东西比火更迅猛，比雨更急切，比大地更宽容——它有一个名字，叫作‘爱’！”白衣女子说。
“我明白了，”他如释重负，“只要我远离它就可以了！”
……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冰冷的石门也有了感情！他查觉到时，它已经存在很久了，并且不被他控制！
这倾莲山庄，本就是为她而建！倾莲啊倾莲，我愿为你倾尽我所有！
他白衣翩然，飘逸如同谪仙一般，静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独自沉思。
他想了一个上午，终于想了个明明白白，通通彻彻。
白荷绿叶间，一叶扁舟横卧其中。撑篙的人是一位白衣公子，还有一位红衣的女子坐在船头剥莲子吃。此刻，小舟停在了荷花深处，大朵的荷花绿叶拔出湖面半人多高，正应了一首诗：“采莲南唐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无忧。”
心莲公子收起长篙，坐在船上，微微一笑，没头没脑地叫道。
“干嘛？”无忧忙着剥新鲜的嫩莲子，放进嘴里，随口应道。
——其实，这样子就很好，看着她就好，以前的自己为什么非要傻得让她记住他呢！
还记得那一天，他坐在阁楼里，焚着香炉，听着隔壁爱慕他的少女用古琴弹奏着《蒹葭》，姿态优雅地品着茶，白衣翩然，神高气华。
而集市上的街角里，有一名红衣少女如礁石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万千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答话，坐在船头的无忧不禁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恰似春回大地，百花齐绽。
不知为何，那往日的笑意都不曾到达他的眼底。就像有一条透明的河横亘在他们之间，尽管可以欣赏、相望，那距离却难以跨越。
而今日此时，他笑起来时，那莫名的距离水泡一般升到空中，“噗”地一声破了！他们之间只萦绕着明亮温暖的阳光与醉人的荷风……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灰色，鸽子翅膀的颜色，纯净、温柔而又谦卑……
她渴望地望着，如望着她丢失已久的温暖的家园，她的心如春水般莫名地涨得满满的，甚至涨得有些甜蜜的痛……
“你——是谁？”无忧着迷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问道。
这位奇特的男子！他身上有水雾花开的味道……他似山涧的溪水，看似晶莹清澈，却是一个谜，不知从何处来，又流向何方去！
“我就是——你要寻找的灵门！”心莲公子笑道。
“灵……灵门……”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感觉，无忧一时间竟说得磕磕绊绊起来。
“花姬送给了你灵匙，小乌鸦引导了你的灵花。而我，就是那灵门。那把灵匙，就在你身上。只要我碰触到你，我就会变成石门，引你回到花仙界。怎么样？灵门幻化成人很英俊吧！”心莲公子洋洋得意道。
“我的确从未想到灵门是人！”无忧不由得笑起来。
“有一位白衣女子借给我灵力，我就幻化成了人。她让我在人间照顾你，一千年后，褪尽灵力，恢复原身！”
“那你可甘心？”无忧关心道。
“所有想经历的都换身份玩了一遍，现在不想玩了呗！”白衣雅静的公子，吐了吐舌笑道，“我白白赚了一千年的时间玩乐，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了吧！”
无忧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朝嘴里扔了颗莲子，然后低低地一声轻叹。
那莲心清香中微苦，在舌尖萦绕，许久不去。
——无忧，你的守护者本应该是我！那是女神郑重托付给我的职责！
然而，他不能陪她走到最后，所以，她也不必记住他到最后！他只是想她知道，在人生的路途中曾经有一个人在某一刻陪在她身旁。于是，他淡淡笑道：
“我是心莲！”
小舟上，有一位如谪仙般的年轻公子。他俊雅无俦，白衣如雪，恍若不食人间烟火。他微笑着看向无忧，那一瞬，他的双目中闪过奇特的激动的光芒，片刻后即恢复原状。
他靠近她，没有任何暧昧地靠近，他那白衣上银光流动，暗绣了一湖的莲花，他有一双鸽子灰般纯净、温柔的眼睛，他只微微一笑，湖里的花便刹那间拥挤着开了，此起彼伏……在花朵的辉映下，他落下了一个吻，轻轻的，温暖的，吻在了她的额头。
……
“我是心莲！”白衣公子清逸俊雅，嘴角的笑容似片片菏瓣，盈盈绽放。
就在他的唇落在她额头上的那一刻，他瞬间变成了一座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石门，一座横跨在空中的白玉石上雕刻着莲花的灵门！
那个从不曾回头的白衣公子，那个甚至不肯伸手扶她的人，最后竟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了生命！
——“什么东西能够毁灭我？”
——“它有一个名字，叫作‘爱’！”
——“我明白了，”他如释重负，“只要我远离它就可以了！”
然而最后，他却自投罗网。
无忧的手如亲人一般去抚摸灵门，就像抚摸着心莲公子那一双纯净、温柔的眼睛，他仿佛就期待地站在那里，等着感受那世间最爱的人手心的温暖……
……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心莲每个百年都来看你，你竟还不记得我！天哪，我才不要每次来都告诉你我是谁！”他怒气冲冲道。
……
“我是心莲！”白衣公子清逸俊雅，嘴角的笑容似片片菏瓣，盈盈绽放。
——我记住了，心莲！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无忧和蓝雪站在一起，风儿吹动红裳、蓝衣，映在水中，如图画一般。
“我要回花仙界了。”无忧留恋地笑着，递给她一块莲花玉佩。“心莲让我把这个给你！我会永远记挂着你，替我向醉儿道别！”
蓝雪接过玉佩，似乎一震。那个倾莲山庄的谜底啊，竟是倾尽所有！
“保重！”她郑重道。
心莲消失了，他永远地走了。蓝雪和书童将终其一生，都不会看见他回来。就算对众人说心莲公子隐居了，书童知道公子扔下他走了，也定会号啕大哭吧！
那座白玉石的灵门横跨在空中，在大片如露似霜的白雾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无忧和莫羽衣袂飘飘，站立在湖中红荷绿叶掩映的船头。
蓝雪看见他们相视一笑，相继跨入了那道石门，消失在那片白茫茫的烟雾之中。
——无忧先迈出了脚步，莫羽坚定地跟在一旁。两个人就像月光和影子，相互嬉戏追逐，却永远相依相偎，绝不分离。
一道银光闪过，白玉石灵门消失了。荷花深处静悄悄的，毫无人迹，只剩下一只小船“滴溜溜”地在原地打转。
似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出现过，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啊，当晨曦来时，那湖里的一朵又一朵的荷花，又会郑重地一点又一点地绽放出生命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