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故人(二)(1 / 1)
刚刚打发掉义王爷的人,收了一份厚礼,红衣女子伸了伸懒腰,从二楼雅间下来,见大堂上坐着一位摇着描金扇的紫袍公子。
“醉儿姑娘,我来谈一笔买卖!”寻才公子笑嘻嘻地说道。
女子红衣夺目,清光绝艳,如一颗明珠,熠熠生辉!她在楼梯中间的地方停住了,时间恍惚回到了从前。
——那位英俊潇洒的公子,穿着富贵花纹的紫锦袍,手里拿着一柄夸张的描金扇,就像是满目寂寞的绿色中突然盛放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
那时候,她是多么盼着那位神仙般的公子能够看她一眼……
现在,这位英俊潇洒的公子,穿着富贵花纹的紫锦袍,手里摇着那柄夸张的描金扇,正在仰头看她,目光里瞬间闪过一抹惊艳,那抹惊艳消失后,是没肝没肺一般笑嘻嘻的等待!
然而,就算此刻他满眼里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心也不会再为他狂跳了!
“真是稀客呀!”
她高贵、疏离地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扯出一抹优雅得体的笑,从容不迫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义王府,做着那个名头高贵、实则卑贱、勉力维持着自尊的十四小姐!
见她并没有下来的意思,说不准还会转身上楼。寻才公子急中生智在下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维道:
“恭迎大驾!”
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了一眼自己一手经营的酒店,笑得花枝乱颤道:
“不必多礼!”
她随即风姿绰约地走下楼来,只闻得“噔噔噔”的一阵轻响,一阵风般带着香气卷下楼来,红色的裙子在楼梯上快活地勾勒出一道绚丽的弧!
“没想到这醉花楼的老板真的是你!你是我第二个看走眼的人——义王府的十四小姐,连义王爷都要紧赶着巴结的人!”寻才公子坐在桌前,潇洒地摇摇扇子,夸赞道。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一个小买卖!哪里赶得上公子是做大生意的人!”醉儿一幅乡野做派,用手拎起裙子,一纵身,坐在了寻才公子面前的桌子上,笑眯眯地俯视他道。
这种强硬、野蛮的做法,让寻才起身不是,不起身还不是!若是起身,这一局就是他自认弱势了!若不起身,她那气势实在逼得人难受!所以他只能向后仰着身子,尽量避开。
醉儿近乎挑剔地看着他脸上的一个小坑、头上的几根白发,她不知道以前自己怎么会瞎了眼,认为他是天神是她命中的良人,几乎有一刻将全部希望都托付给他,希望他能伸出手拯救!是的,他的确伸出了手,只是很快就收了回去!
那时候,心里是有些怨,可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怨不着!他伸不伸手,那是他的事!只是自己不该先服了软、认了低!
“那么玉王爷和义王爷,你选中哪一家呢?”寻才公子在那种特殊的审视的目光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在女人面前的窘迫,尽快地干巴巴地抛出了话题。
“那公子选的哪一家?”醉儿仔细地看完了,掩唇轻笑,落落大方地问道。
看,她不需要什么男人啊爱情啊拯救!在她靠自己的力量靠朋友的力量站起来后,他反倒要来看她的脸色!
女人,不需要时时刻刻地扮柔弱,也能强悍地开拓出自己精彩的人生!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十四小姐这么消息灵通之人,即使义王爷不知道,你也一定清楚我选中的是玉王爷!你不会认为那义王爷在你没有利用价值后还当你是宝贝女儿吧!”寻才公子“刷”地合起扇子,认真道,“玉王爷绝对能比义王爷开价更高!”
“原来你是替玉王爷来当说客的!”醉儿轻笑,风情万种地俯下身去,状似投怀送抱,其实连衣服丝都不挨一厘,眼睛有意无意间扫向门口。
寻才公子有些奇怪,猛一回头,见门口走过一位鹅蛋脸的美婢,她慌乱中低下头来,脚步忽然有些不稳。
他一瞬间心神大乱,想起身去追,又猛然间想到什么,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来。
“此举何意?”他大怒,质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哄一个小气的误会的女人有多难吗?
“报当年的一扶手之恩呐!”醉儿像看了一场好戏般笑道,“原来她就是玉王爷留住你的重要砝码!我只是想帮你测试一下她是不是有点在乎你!在你的追爱之路上推你一把!”
——当日扶手再松开之仇,不报非女人呐!我就要这样帮你一把,再阴你一把!你咋遭吧!
“你你你……”一向伶牙俐齿的寻才公子被她气得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呀你!”醉儿立刻跳下桌来,那一瞬,红裙翻转,如一朵骤然开得绚烂的石榴花,别具风情!她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他,翻脸无情道,“要不然你还以为姑奶奶我真喜欢你呀!伙计们,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钱袋剥光,丢出去!”
“是!”几名伙计答应一声,围上前来,其中还有一个抱着刀、阴森森、一看就知道不好惹不能惹的家伙!
寻才公子吓得“吱溜”一声用轻功逃了!但是,在他不幸落荒而逃之后,才更加不幸地想起,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哩,那个醉儿还没有告诉他她选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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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畔,观菏亭上,凝立着一位翩翩如玉的公子。
所有的路人都禁不住多看他一眼,只为了欣赏他那天人般的风姿;他却着了迷般远远地看向那独舞的女子。
苍天、白水,绿芦苇……
还有那黑色小点般几乎看不清的飞鸟……
在那广阔的天地之间,那浅红衣衫的女子如蜡烛里盛开的红焰,如雪地上独绽的梅花,她脚步轻盈,一个旋身,似要凌空飞去……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背景,只为了衬托出她此刻独特的美!
那舞蹈自然,与水雾相和。
那舞蹈大气,与风云相应。
那舞蹈圣洁,不容人有一丝遐想来玷辱!
那舞蹈霸道,出其不意地夺了人的目光,令人永远不想看向别处!
舞罢,她坐下来歇息。
而他,急匆匆地向她走去。怪石嶙峋,芦苇遍地,地势曲折,那站在亭子里轻易就能看尽的路啊,他却怎么也走不完……
那两名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贴身侍卫不急不缓地走着,黑侍卫愣头愣脑地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被白侍卫狠狠地踢了一脚,差点被踢下水去。
远远的似乎有那多情的书生吟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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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从小莲衣铺里出来,有一位小书童对她一本正经地施礼道:
“无忧姑娘,我家先生久侯了!”
“你家先生是谁?”
那书童立刻轻视她道:
“连‘药神’都不知道,亏我家先生还未卜先知叫我在这里等你!”
“哦!”无忧决定不再问他药神是谁,改口问道:“此地何处?”
那书童竟愣了愣,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她一眼道:
“连‘春州’都不知道!”真是跟红药说的一样又呆又蠢啊!
“哦!”无忧笑着摸了摸鼻子,春州——听着很是耳熟啊!
书童在前面引路,来到一座大宅院。他们从后门进去,走到了一处院落,绕过层叠的假山,见一位长须如雪的清瘦老者坐在花荫里品茶。
“翟老!”无忧喜道。
“真不知礼!”书童轻声叱道,他的眼睛里满怀着崇敬,走上前去施礼,“先生,我回来了!”
翟老点点头,他就恭敬地站到先生身后。
“我收了个关门弟子,这孩子规矩多得比我还像先生!”翟老笑着随意招呼,“过来坐!”
无忧也不拘礼,坐到他对面,痛快地端起茶就喝,又惹来书童一个大白眼。
“原来鼎鼎大名的‘药神’就是你呀!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一点都不知晓!”无忧笑道。
“噢!这个么,是我收了此徒之后,他闲来无事给我起的绰号,就被人胡乱叫开了!”翟老笑着解释。
“什么是‘胡乱叫开了’,是‘名头传得远,叫得响’!”小书童不满地辩解道。
“是是是!你师傅老出名了!”无忧笑着接话,“上次给我看相,就胡编一通,还说我短命!”
“先生才不会胡编!”小书童气哼哼道。
“哦?那就是说我真的会短命喽!”无忧逗他道。
“你就是……”那小书童本想说——你就是短命,先生才不会错!但是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神采奕奕,不知怎的,那句话就卡在那里,说不出来!他人小,心本就不坏,自然见不得这么鲜活的生命早早死去!但是先生又总是对的!他不禁第一次犹疑了起来,偷偷地瞥了先生一眼……
“哦?你还记得此事?”翟老对两人的斗口不置可否,倒对她的好记性兴趣十足!
“喜欢的事情当然记得!我的记性一天比一天好哩!”无忧笑道。
她却不知,在她和小书童斗口时,那翟老却是用心与情缘交谈:
“我们这么做可好?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子,我怕她会伤心地坐在月亮下大哭!”
情缘轻笑道:
“那倒不会!自从来到人间,她从未哭过!就算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吧,也曾在她的心上划过痕迹,又怎会一无所知!心魔堵在那儿,她忘了怎么哭……”她的笑容忽然黯淡,声音沉寂。除了她,还有谁记得那一段支离破碎的过往!
“将那祸源给她,我觉得心中愧疚!”翟老道。
“先给一个人迫切想要的愿望,然后毁掉那愿望,其实在这过程中被毁掉的是人心中残存的希望啊!人世间有多少人因此而发疯发狂!”情缘轻声说道,“一千年前,它被人争夺就引发了一场灾难。这一次,我希望花神能够化解得了!”
……
于是,翟老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说道:
“无忧,你可懂得如何养‘月下归’?”
无忧道:
“晨露浇灌,只喜月光,花开可实现一个愿望。”
“正是!若不是情缘提醒,我差一点踩碎了它的花苞。”
“还是结了苞的?”无忧登时扔了茶杯,双目放光,激动道,“千年难出一株,奇葩啊奇葩!”
翟老如变魔术般弯腰从脚下拿起一个花盆,轻松地放到她面前,笑道:
“给你啦!”
月下归的叶子细长,中有一茎,花苞紧拢,微风吹来,婀娜多姿!
无忧欣喜若狂!她如做梦一般捧着这盆月下归,连如何告辞的都不记得了。
翟老见她神情恍惚,怕她摔跤,又怕她迷路,就亲自送她出门。
“翟先生,有贵客来也不叫我一声?”一位身穿紫锦袍、手摇描金扇的公子从假山后走出来,大模大样道。
翟先生眨眨眼,笑道:
“怎么?在红药姑娘那儿又吃了闭门羹,跑到我这里散心来了!我这里也有一位美女,小心别让那红药误会了去!”
“哼,只要你别添油加醋!”寻才公子瞪他一眼道。
“我只会实话实说!”翟老笑道。哼哼,还用得着添油加醋!实话实说就让你吃不消!
寻才公子忍无可忍,狠狠地瞪向他,奈何翟老只装作没看见!
“无忧姑娘,别来无恙?”寻才公子潇洒地一摇折扇,风流倜傥,拦住了她的去路。
仔细看去,他的眼睛不禁一亮——眼前的女子似朝霞明艳,光风霁月。这与他初见时的那个不起眼的村姑相比,真是大相径庭了!
“哼,骚包的老孔雀!”书童在一旁小声地嘀咕。
翟先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关门弟子还是蛮有趣的!
寻才公子拿扇子的手抖了抖,不仅因为书童那句“老孔雀”,还因为面前的这位女子全然没有把风流潇洒的他看在眼里,只管绕过他向前走,就像绕过一截枯木桩,看也不看他一眼,口中喃喃答道:
“还好,还好!”
他不甘心,再度跳到她面前,压住恼意,拦住她的去路,笑道:
“无忧姑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了吧!”
无忧闻言猛然停步,上上下下打量他。他摆足了翩翩贵公子的姿态,任她端详!
半晌后,无忧犹豫道:
“我们……见过面?”
他顿时气结!
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他再次稳住心神道:
“去年春天在半月居,我碰巧看见姑娘为人接骨,在你回家的路上,我碰巧从树上掉了些东西,有根树枝还碰巧砸到了姑娘的鞋……”
“这么多‘碰巧’真够无耻!”小书童不屑地撇撇嘴道。
翟老又是一通大笑!
寻才公子听到这句“无耻”,又忆起了去年翟老对他的捉弄,气得简直要抓狂!
——计中计啊,去年翟老轻描淡写地说这少女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反倒让他中了计,生了疑!
他努力地镇定了再镇定,满目期待地看向无忧!
无忧使劲地想了又想!她明白那位公子眼中的期待,但是,她一向不喜说谎。所以,她摇摇头道:
“不记得了!”
他似乎噎了一下!
原来他自诩清高以为是看得起她才会试探再试探,而在她眼里,他却像是不存在,始终都没有被看得起!
他气极反笑道:
“姑娘果真是高人,为玉公子治病手到病除!这才知,我寻才公子阅人无数,却在姑娘面前第一次看走了眼!我派出人马,撒出天罗地网,想请姑娘来做客,谁知,你竞是搜寻榜上天罗地网网不住的第一人!我屡有冒犯,这次见了姑娘,理应赔罪!”
无忧见他恼了,下意识地想安慰他一下,所以随着他的叙述又使劲地想了想,但最终还是一脸茫然,无辜道:
“有这回事吗?”
翟先生在一旁哈哈大笑,寻才公子在一旁气得咬碎钢牙——原来,你心心念念地盼着赢过那人,而那人却自始至终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小书童却崇拜地看向她——原来她的经历还这般辉煌!原来红药姐姐说的无忧呆呀蠢呀的,都是表象!
无忧抱着花,只顾着一团高兴,见他不再阻拦,就大步走出门去。
然而,那寻才公子毕竟不是寻常人!
寻常人等受了此种奚落,大多羞恼之下拂袖而去,而他却是强压了怒火,摒弃了虚荣,冒着再次受辱的危险,追了出来,只想寻根究底,问个究竟!
那般情景之下,大多数人都羞于多走一步。孰知,再厚颜多走一步,往往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功效!这一点,寻才公子在他的朋友翟老那儿一次又一次地得到过确认!也正是他这种不屈不挠、百折不回的追寻精神,才使眼高于顶的翟老拿他当朋友看!
虽然在一位小姑娘面前低头,远远比在一位老人面前低头丢脸,但为了他迫切想知道的答案,这位寻才公子还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来!他深施一礼,状似诚恳道:
“无忧姑娘,我寻才公子自负聪明,从未被人如此看轻!我左思右想不知原因,姑娘可否告之?”
无忧想了想,见他毕竟低下姿态虚心请教,便道:
“并非有意看轻!只是人们对不感兴趣的事自然而然会忽视。公子可曾记得从门口到方才的石桌,一路上有多少种植物?几种开花,几种结果,几种有毒?”
他断然摇头。
无忧正色道:
“共二十五种,其中八种只开花不结果,七种开花结果,十二种不开花,其中十九种有毒。若移动其中几株花木的位置,那院子就会变成‘玄空阵’,世间能破者寥寥无几!”
此时此刻,寻才公子已真正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对她施礼道:
“受教!”
书童也对无忧肃然起敬。
“慢点儿!”
在翟先生的喊声中,无忧差点儿被路旁的石头绊个跟头,只顾欢天喜地抱紧花盆,全然不管会不会弄污新裙子,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