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章 唯一（1 / 1）
悬崖下有一个千年碧潭，鱼儿在其中游来游去，只听到“扑通”、“扑通”两声巨响，一前一后落下两个人来，鱼儿们惊慌四散……
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无忧的头顶，而那无处不在的剧痛，终于消失了！
她屏住呼吸，向上游去，莫羽却在她身旁直直地下沉。她急忙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带上岸来。
她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发抖——
莫羽，你这个傻瓜！
人世间传说的“生死与共”啊，没有理由，不问原因，只因一人死，便决不独生！
我无忧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相随！
他吐出两口水，不动亦不语，瞪着两只眼睛，恍若失了心一般。
他面色苍白如瓷，浓密的睫毛如扇，眨也不眨，眼睛如棋子般黑白分明，眼珠却兀自涩住了，一动不动，早上蔷薇花瓣似的唇，此刻如遭了夏日暴风雨的□□，彻底失了颜色……
他枕在少女的腿上，长长的黑发如水草般蔓开，一袭白衣沾着血污，竟有一种清冷凄艳的美！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还是初相识时那个未长大的孩子！
他无意识地轻喃，如同呓语，却用了那么悲伤的调子！
“我不想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三千年，那么冷……”
“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说了要陪我……”
“我不想讨饭……挨打……”
他的瞳人急速地收缩，身体似乎瑟缩了一下，在她的身旁团起。
无忧从不知道那个笑起来灿若朝阳的人，那个一笑便仙鹤翔舞，渚清沙白的少年，身体里竟藏着这么多的悲伤！
如果不是听到他喃语，她绝不知他还做过乞丐！
即使现在尊贵为王，那些不堪的记忆也早已深入骨髓了吧！
即使白天的笑容再灿烂，在他的心底也害怕着被温暖丢弃！
无忧忽然懂得了那个与萤共舞的孩子脸上的渴望与阴影里的哀伤……
她仿佛看见那个小莫羽寂寞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孤寂地数着时间的更漏……
她仿佛看到那个小莫羽衣衫褴褛，在连年征战的魔界小心地行走，饿着肚子乞讨、挨打……
他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命拧得一痛！
最后，她紧紧地抱住他，一叠声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是代上天说，还是代那无常的命运！
不知何时珠泪纷纷，滴落在他脸上！
他的手寒冷似千年冰雪，她拼命地揉搓着，生怕他再也清醒不过来！
她不知道，在她平淡的一生中，还会有人固执地追随！
她从此真的不是一个人，无论什么事都要考虑两个！
她不知道，久违的孤寂，忽然被人抱紧，会骤然绽放烈火般的花！
她以为付出的足够多，却原来他付出的感情更深！
本以为他是过客，却原来是她生命中不舍的烙印！
“你哭了？”他的眼珠终于转了一转。
“花仙的眼泪……能滋润干涸的心田，你是为我而哭！”他的脸上泛了一丝红晕，那神态里便多了一些妩媚。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他满足地说，单纯得像个孩子。
她松了一口气：他方才太累，心神、体力透支了太多，才会迷糊、脱力！
“睡吧！我会一直陪你！”她温柔道。
“直到我死去！”她在心里补充。
他看了看她，放心地合上长睫，疲倦地静静睡去。
“三千年，对于上天，只是一弹指的光阴，对于我啊，却是那么珍贵！莫羽，若是上天垂怜，我愿一直陪你！”她在心里说。
那时候，因为吐了血，她快要死了！
她是花仙啊，没有灵花的花仙，所以，她不能流血，否则就会死去！
若是以前，无论生死，她都顺其自然，满不在乎吧！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莫羽！若她死了，莫羽会心痛吧！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第一次，她对于自己快死的事情感到悲伤！
然而，今晚，没有月亮呢，也没有星光！只有几只萤火虫飞来飞去。她，不能汲取月华、星辉来修复伤势；她，亦无处倾诉！
她感到身体在慢慢地变冷，她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在慢慢地流失！
“我一定得撑到天亮！”她说。
若是莫羽醒来，发现她在夜间死了，他会恨他自己的吧！
“我一定要看到莫羽醒来！”无忧下定了决心。
若是几年前遇到此事，她必死无疑！但是现在，她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求生的欲望！她收敛心神，尽量让生命流失得慢一些。
就这样，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深潭边，守护着黑暗，守护着莫羽，守护着那微渺的希望……
莫羽醒来时，已是天亮。他刚动了一下，无忧就笑道：
“醒了就快起来，一晚上，压得我快累死了！”
他的耳根微微泛红，睁开双目，恍若晨星，看向她的眼神里瞬间绽放少年独有的妩媚、风情与炽热！
他嘻嘻一笑，一跃而起，然后伸手拉起她。经过一夜的休整，他整个人神采奕奕！
无忧站起时，身子却一晃，差点摔倒！
莫羽立刻担心地扶住她：
“怎么了？”
“腿都被你压麻啦！”她掩饰道。
他，释然。
“对不起，我昨日失控，以后再不会了！”莫羽认真地说，如同承诺。
“我也要道歉呢，我前几日就知道了这个水潭，跳下来也无事，害你担心了！”
“幸亏有个水潭……那时候，我害怕极了……”他扶住她的手握得紧了，瞳孔微缩，似乎还心有余悸。
灿烂的生命般宝贵的阳光逐渐移到了涧底，无忧勉强地站稳，缓步走到阳光里，莞尔笑道：
“我跳舞给你看！”
“好啊！”莫羽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点头。
少女双手相合，如一枝楚楚动人的含苞的花，在晨风中曼妙地摇摆……
有一颗晶莹的露珠从高高的树叶上滚落，正滴落在花苞的尖上，它随着花苞的轻颤自由地滚动，恰巧没有掉落……
双手渐分，作出美妙的姿势，那是花瓣初绽的一刻：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花开的声音……露珠“滴答”一声落入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不久，水面恢复了平静，便有一朵半开半倚的花儿的倒影。
长发飞旋，花瓣渐开，每一片花瓣的伸展都如同一场盛宴——激动的令人心惊的优雅从容的美！
花蕊如少女的心事，低头含羞欲语，似露非露。当明亮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它终于决定要袒露内心！那金色的花蕊在风中微颤，那馥郁的积攒了一个冬季的少女的香甜，在风里幽幽地诉说……
蜜蜂、蝴蝶儿飞来，撩拨着少女的情怀……那无限的甜蜜、无限的忧愁，竟一时无从说起！
那些微妙的情绪，那些连自己都从未体察过的丰富的情感，似忧还喜，似怒还嗔，似恼又怜……
此时此刻，身旁无数朵花开，此起彼伏，竟相绽放……有耀眼的明丽，热烈的浓艳，清幽的淡雅……
红裙迷人地旋转，动人地跳跃，刹那间便盛放了一个姹紫嫣红的春！
正是——情动处，人不知！
舞罢，凝神，披拂着美丽的阳光，竟有一只蝴蝶迷惑地憩在少女的肩上。
黑色长发如瀑，在阳光里闪耀着奇异美丽的光泽……
此刻，她已觉得四肢舒泰，浑身暖洋洋的了。
传说，春神句芒喜穿青衣，从东方来，所经之处，“生气方盛，阳气发泄，句者毕出，萌者尽达。”
春神舞亦有疗伤的功效。
少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山谷寂然，万壑无声。
过了许久，他采了一朵山花，仔细地为她别在发上：
“能伴你开，是它的荣幸！”
少女轻笑出声。
那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世界里也只有他！
尽管许多话从未说出口，尽管许多事还都没有做，但是两颗年轻的心啊，贴得如此紧！
这就是唯一，生命中的唯一！
就像干渴的旅途中忽逢一股甘甜的泉！在如荒漠的生命历程里，他（她）就是对方那永恒清澈的泉水！
漂泊的云终于停下了流浪的脚步，不安定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即使云停下来的命运是化作雨，粉身碎骨，即使爱上你的那颗心摒弃了所有其它的机会和出路，万劫不复！
但我还是爱上了你，亲爱的，义无反顾！
龙歧山的阴影里，一名秀丽的女子恭敬地跪下，说道：
“我尊贵的王，魔界大乱，请速归！”
言毕，已声形全无。
莫羽皱起了眉，说：
“是左衣送来的急讯！看来，我得回去一趟！”
无忧什么都没有问，只说道：
“好！”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他们都以为后半生两个人会在一起度过！没错，在他们看来，那就像板上钉钉、白纸黑字一样确定无疑！
但是，命运最喜欢和人开玩笑，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挨得那么近，近得能够感觉到彼此温暖的呼吸！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他会不会想说些什么呢？
然而，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道：
“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路上小心！”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舍。
一缕轻烟忽现，片刻后，身影已逝！
无忧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出了会儿神，慢慢地沿着山涧里的流水向下游走去。她知道，山间寂寞的涧水终会在平原汇成喧闹的大河，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村庄和人家……
不知何时，孤独和不安袭来！
也许是刚刚离开了他，也许是昨夜经历了生死，或许，是由于那没有灵花的天劫就要到来！
那不安越发地多了，甚至在她安静地行走时，都能感觉到骨头的颤栗。有时侯，她甚至不得不停下来，如一只纤细的水鸟儿蹲在水边的石头上，双臂紧紧地环住膝盖，等待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心慌过去……
蜻蜓点水之后，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去……
目眩过后，无忧终于恢复了清明。
这时候，她才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块血迹。她好奇地走过去，俯身扒开齐膝的荒草，看见了一柄剑和一个浑身是血的蒙面女子。
真的，她只是一时手痒想试试药而已，从没想过就算这样也能把自己的小命试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