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凭运气喝到的茶（1 / 1）
城里的说书人都说：安乐城南有两奇，一奇是半月居之美，二奇是半月居主人之胆。令人惊讶的是，那拥有非凡胆量的主人，竟是一位女孩子。
安乐城南，山清水秀，茂林修竹，又多飞瀑流泉，自是人间佳境。奇特的是，在濒临万丈深渊的断情崖中段，竟然突出一块空地，正如冉冉升起的半轮新月，擎住了一泓清泉。正午的阳光照去，那泉水荡漾如一池碎金，又如落了满天的星光。
当初，有些好奇的闲人从临近的山上搭过一条便桥，走过来查看，却见这半轮新月上芳草鲜美，奇花馥郁，更有名贵的茶树生在悬崖上方。有位附庸风雅的有钱人，费时费力地修结实了桥，又在半月之地上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起名为“半月居”。但不知为何，此处到了夜里极不安宁，请道人、法师、武林高手通通不济事。无奈之下，主人便想便宜出手，却苦于没有买主。
某一日，有一女孩子经过，听了传闻颇感兴趣，就掏出身上不多的银两，买下了此处。
说也奇怪，白日里人们在此处游玩流连忘返，天刚刚擦黑，就全部下山。若晚上坚持留宿，十个人中必有九个被吓得屁滚尿流地夜半滚下山！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买下半月居的那个女孩子——无忧。
“我买一片茶叶。”一位身穿紫锦袍的公子，手摇一柄黑骨描金扇，黑眼珠如两尾鱼，滴溜溜地转过来，口齿伶俐，快速说道。
“十两银子。”柜台后的少女眼睛亮晶晶道。
“哇！一片茶叶就十两？太坑人了吧！十两银子够平常人家吃三年啦！”紫袍公子作势一惊，轻摇描金扇，一副富家子弟风流倜傥的模样，倒不是出不起银子，就是诚心不想买，想找人陪他闲嗑牙。
“哦，不买拉倒！”少女神色自然，潇洒转身，“这位老爷子需要点什么？”
老人拈拈雪白须髯，放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在桌面上，颔首笑道：
“一杯茶！”
“好嘞！”少女取了银子，转身去后院烧水。
那位紫袍公子坐在老人对面，对他挤眉弄眼。
“不出一柱香，我赌你一定后悔！”老人泰然自若道。
“你这么神神叨叨的，定是哄我上套儿呐！”紫袍公子自是不信，对此嗤之以鼻。
“我闲来无事，来一趟半月居，你较的哪门子劲？非得跟来！”老人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问他道。
“这么奇怪的地方，你来一定有古怪！还不从实招来！”紫袍公子笑嘻嘻道。
“听说这里的茶好，我只是想喝一杯茶！”老人漫声应道。
紫袍公子生性好动，不一会儿，就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踱到窗边，正巧看到后院的少女将一片茶叶放进茶壶，用开水冲沸。
“嘻嘻嘻……”他笑道：“这村姑太精明了，定是地偏人少，她狠劲儿赚一笔是一笔！翟老，你那壶茶她只放了一片茶叶！”
“哦，这儿的茶本就论片卖，你莫要大惊小怪。” 老人倒是稳坐不动。
“若是十两银子，只买了一片茉莉花茶，你岂不亏大了？”紫袍公子笑他道。
“听说前几日倒真有过这样的事，谁喝着了只能算谁倒霉！”
“哦，那人们为何还来这里喝茶？”公子不解。
“因为运气好的人能喝到意想不到的好茶！”老人一本正经道。
那公子还来不及笑他，见那少女已捧了茶盏过来。
“这么稀奇古怪的规矩你都知道，我是自愧不如！”公子揶揄他道。
老人接过茶，道声谢，右手掀开了茶盖。
只掀开一条缝，就见一股白气如一条巨龙倏地腾空直上，一双锐利的龙目扫过在场众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最后，它在半空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盘起了身子，渐渐地消失了踪迹……
“盘——龙——茶！”紫袍公子被那双龙目吓了一跳，瞬间反应过来，跳起来叫道。
少女早已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柜台前。
老人的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待到那条龙消失后，就一饮而尽，再次道谢。
“你你你，怎么能喝盘龙茶！”紫袍公子瞪着他，激动之余，语无伦次。
古籍中云：盘龙树生于悬崖，采茶者系绳索而上，步步惊险，然极少成功者，可谓一叶一命！世间传言，喝过盘龙茶者，才能稳坐江山！
老人白了他一眼道：
“《茶神》一书中有云：普通人喝了盘龙茶，能益寿延年！”
“哦！”公子这才放下心来。他本是天下第一公子——寻才公子，自从遇见了翟老，无论是才，是智，还是天下间消息，竟然都略逊他一筹，真真是让他心有不甘。没想到这个小小之地竟然有盘龙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望着那青衣竹簪的朴素女娃，毕恭毕敬地施礼拜道：
“愿花黄金百两求一片盘龙茶！”
少女盈盈回礼道：
“不巧刚刚卖完，以后再不卖此茶！”
寻才公子这个悔呀，这时候见翟老冲他揶揄地一眨眼，他差点一气之下，拂袖出走！
他忍——，他忍——，他寻才公子的忍功可是天下第一！他一定要知道翟老来半月居究竟是为了啥，这么点小事就想把他气走？哼，做梦！
他压了压心头之火，摇一摇扇子，气定神闲地在椅子上坐定。
此时，一位满头大汗的女孩子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道：
“无忧姐……救……救……我哥……”
“你是……”无忧疑惑道。
女孩子不相信般愣住了，她回过神来，着急解释道：
“我是百灵呀，那天和你一起玩的百灵儿，我哥百草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求你去看看吧！”她哀求道。
“我不会医！”无忧干脆道，转身收走了茶盏，顺便抹了抹桌子。
“无忧姐，你明明上次说……”她气恼地吼道，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眸中一亮。
“无忧姐，你又忘记啦！没关系，你上次说你的药箱放在二楼第一个房间，谁取下来你就跟谁去，你等着，我马上去拿！”她一边说着，一边“噔噔噔”地向楼上跑去。
无忧安静地等在楼下，似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寻才公子摇一摇描金扇，惋惜地看向那相貌平凡的少女，不禁叹道：
“原来记性如此之差，竟如半个傻子！”
翟老瞪了他一眼，无忧充耳不闻。
片刻后，百灵儿拎着药箱跑下楼，站在她面前，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无忧取过药箱，嫣然一笑，带着从容与自信，那笑容明亮得似百花盛放，令满室生辉。
“我等在楼下的时候还在想，若是我什么都不会，去了岂不帮倒忙！你拿下药箱的时候，我忽然记起，我确实会医！”
寻才公子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等到回过神再细看，那名叫做无忧的少女仍是那么普普通通，不甚出奇！
翟老上前告辞，与两个女孩子一起出了半月居。
百灵儿急慌慌地在前，寻才公子慢悠悠在后，谁也没有注意到走在中间的翟老清晰缓慢地对无忧说了四个字，无忧听后竟然身子一震，大团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如暴风雨之前的乌云般大片大片地飞来，瞬间将她淹没，在无穷的黑暗里，她只听见翟老低声说道：
“满月后，到玉王府找我！”
她眨了眨眼，与翟老在此处分手，跟着百灵儿向前行去。
“翟老，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寻才公子不满地合拢扇子，敲着手心。
“其实呢，这少女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我生怕你寻才公子将她寻了去献给玉王爷，这下懂了吧！”翟老淡淡道。
“嘁，我才不信！你又在诈我，好狡猾呀！”寻才公子“刷”地打开扇子，得意地扇着，一副“我就是不信，你奈我何”的模样。
“爱信不信！”翟老板起面孔，长袖一拂，径自下山去了。
翟老走了一程，见寻才公子并未跟来，便知他去跟踪无忧那一路。这只小狐狸！你越将真相告诉他，他越是疑神疑鬼，无忧反而越安全！他捋捋长须，微微一笑，嘿嘿，真正的千年老狐狸本是他呀！
寻才公子越跟越是气恼——虽说女子会医的不多，但看她接骨的手法也是寻常！在无忧回半月居的路上，他不禁恶作剧心起，取下枯枝败叶向她头上掷去。可恶的是，她一时快行，一时慢走，去采草药，他竟然一个都没有打中！
莫非她身怀绝世武功！他心中一凛，手取一截枯枝向她发间掷去。无忧正巧蹲下身，去揉揉走得发疼的足踝，那枯枝轻而易举地打中了她的绣花鞋……
哦，原来之前她避开那些枯枝败叶都是巧合！寻才公子松了一口气，再细细打量她，见她更显平凡！才走了这么一截儿路就脚酸腿痛，还以为没人，竟然露出了自己的脚腕！脚腕儿是一个女孩子能轻易露出来的么？那只能给夫君看！
“嘁！”寻才公子轻嗤一声，大鸟儿般飞走了。路上，他忽然想起翟老上次骗他说一个池塘里有宝物，他派人花了三天两夜的时间打捞，只捞出了几只癞□□! 翟老闻讯大笑道：“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也信！哈哈哈……真是可爱！”这次多半又被骗了！寻才公子心中愈恼，一路上施轻功去追那骗人的老儿去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下山的时候，玉王爷正声势浩大地行进在上山的路上。他也不知，他刚离去，那少女就站起身来，迷惑不解地朝他刚刚停留的树上望了一眼，大步回家去了。
虽然无忧仍是不懂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用枯枝打到她才肯罢休，但是转瞬，这件事情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无忧出去了片刻，半月居里倒来了一位贵客。
只见宝鼎陈列，香气氤氲，宝瓶里插着时令的鲜花，地面铺上了精致的地毯，椅子上多了锦缎的靠垫……一向素雅清静的半月居竟一时变得华丽精致起来！
一位华衣锦带的年轻公子，抬着倨傲的下巴，手拈一枝白花，慵懒地坐在窗前，神态优雅自在，却别有一番尊贵与威仪。他身旁有两名美貌的婢女。一名美婢细心地烹茶，一名美婢为他捶腿，真是好大的派头！
无忧刚要上前，却被一白、一黑两名带刀侍卫拦住。
“闲杂人等不许入内！”黑脸侍卫吼道，恍如晴天打了个霹雳。
这时候，窗前的公子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目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看似多情，却又无情，总牵连着江南那迷蒙的雨，缠绕着春风里那傲然枝头的媚，藏着人间的一点爱、恨、情、痴……
他懒懒地斜睨了一眼，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凌厉，那眼神中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他不耐烦地调转目光，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漫不经心道：
“这么丑的女子不要放进来！”
“是！”两侍卫应道。
那双桃花目……
他，怎么可以凶她！……
无忧先是一楞，既而心中微愤，转身离去。她的嗅觉、眼力、耳力都绝佳，一望便知他要喝的茶是世上罕有的“雪竹”。她临走洒了那么一点无色无味的“香君”。香君和雪竹加在一起的毒效……哈哈，还真是让人期待哦！
“快去找半月居的主人，玉公子要品此地的名茶！”一美婢走到外面，急切地吩咐道。
无忧撇撇嘴，下定决心在人间彻底蒸发。当一群侍卫对附近山头展开地毯式搜索时，她在山谷里偶遇了一位白衣公子……
第一眼看到他，无忧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不知这位姑娘姓自名谁，家住哪里，可有婚配？小生心莲这厢有礼！”他殷勤地拱了拱手，袖口暗绣的大朵莲花忽然绽放……
“你眼神儿不好，不要胡乱搭讪，这位不是美女！”小书童站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在他肩膀那块儿小声嘀咕道。
“小兔崽子，别打扰公子我艳遇，去！一边儿凉快去！”公子瞪他一眼，撵他道。
“哼，饥不择食，大色狼！”小书童远远地冲他扮了个鬼脸，跑开了。
白衣公子几步迈了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道：
“五十年未见，你长成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啦！”
无忧后退一步，皱了皱眉。
“你还是记不住吗？”白衣公子毫不介意，热心道：“你被人施了遗忘咒，只要你牢牢地记住一件事或一个人，那咒语就打破啦！那时，你就能想起过往。对了，我刚才看见你撒了些‘香君’，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别人的事，你这么热情做什么！无忧在心里诽谤他，额上不由得挂了黑线！
然而，白衣公子仍然一脸期待，热烈地、极感兴趣地看着她，一副“听不到□□，誓不罢休”的“八公”模样，无忧不得已答道：
“那双桃花眼……很讨厌……”
“还有呢？还有呢？”白衣公子兴奋地大叫，让无忧觉得接下来的答案非常对不起他。
“没有了。”
“唉！”白衣公子顿时蔫了下来。但他很快重整旗鼓，精神抖擞道：“没关系，至少你还对他有印象不是？别人骂你一句，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骂你一句，你竟然恨得下了毒！有进步有进步!可见你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天呐，三百五十年了，谁会是第一个被你记住的人呢？真是期待啊！”
公子倚着石头坐下，悠闲地看天上流云变幻，云卷云舒。
他一停止聒噪，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只余一朵白莲纯净无华，缓缓地绽放，占据了天与地的中央……
周围水汽氤氲……
无忧知道那块大石后搜寻她的侍卫来了又走，而她与他安全的待在结界里，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扰！
结界？不知道为什么会记起这个，原来自己也会结简单的结界！
“公子，我还以为把公子丢了！”暮色苍茫时，书童抽抽噎噎地扑过来道，“我怎么找也找不着公子！”
“等等等，谁把谁丢了？”公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疼地看着他在自己雪白的袍子上蹭着眼泪和鼻涕。
无忧忽然大笑起来，能亲眼一见他的狼狈和尴尬——值！
小书童不好意思地躲在公子身后，瞪她一眼。
白衣公子掩饰地轻咳几声，正色道：
“啊，无忧，世间所有带‘莲’字的店铺，都是我的产业，你若是遇上麻烦，可以随时来找我！”
“哦！”无忧笑着点点头。她笑起来就像阳光下温暖的风，瞬间刮过人们的心头，令人舒畅而又愉悦！
那小书童不禁看得呆了，完全忘了质问她一句：我主人是世上鼎鼎大名的心莲公子呀，你初次听到他的名字，怎么一点都不吃惊，还这么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