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鬼门再开（1 / 1）
这一睡，又睡到过了傍晚。如果不是嘈杂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我可能真的要睡死了过去，动了动僵硬得麻木了的身体，发现周身酸痛不已，这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一皱眉，起身穿好衣服，再抬头时我的神色已经变了，运了一遍气，直至周身充满灵力，太阳完全沉了下去，黑夜悄无声息地降临，吞噬了我最后一丝作为人的情感。
活动了一下四肢，凝神呼唤，“以吾之名——”咒语尚未念完，四道黑影已然各跪于一方。
“都准备好了？”冰冷而疏离的声音从我的喉咙中传出。
“魑——”
“魅——”
“魍——”
“魉——”
“听从主人吩咐！”
“很好！”这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无心无情的驱鬼师，只有在这月圆之夜阴气最盛的时候，我才能发挥我全部的能力。
“那些人类呢？”
“已经都让他们睡下了。”魍必恭必敬地回答道，用和我一样无情的声音。
“很好，魉，你去看看是否有遗漏！”
“是！”魉隐身而去。
推开房门，仰头看着明月清辉淡撒，我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话音刚落，狂风大作，不过眨眼间，厚厚的黑云已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方才还明若玉盘的月儿也失去了踪影。满意地点点头，我对着身后尾随的三鬼说道：
“还是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动手了，还有什么比暗夜更能隐藏血腥和残酷呢？”
不等它们回答，我独自举步而行，步伐倒也不紧不慢，完全不见前几日的焦躁与不安，已经算好了鬼门再开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耐心等待更激动人心呢？我已经等不及品尝那胜利的血之祭奠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步伐轻快了起来，片刻已把三鬼甩在了身后，心情正好，也就没有刻意去寻路，只是随意乱逛，此时全无人气的皓月山庄最得我的意，想必寒小也管不了此刻的我——
忽地，我停下脚步猛皱眉，怎么会想起他呢？我不是已经摒弃了平日那个妖的记忆和感情了么？怎么还会——？莫非妖已对他动情而不自知？
不会的，怎么可能？妖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动心？而且那种男人就算曾经喜欢过妖，他也绝对不可能是个会念旧的人，更不是为了曾经心动的妖守望那么久，还费尽心思布那么多的局。妖绝对不能喜欢上他，身为半鬼的她怎么可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我最最轻视的人类男子？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打住想法，看见眼前情景时又不由得浑身一怔，我居然来到了寒潇住的院子。
这时尾随而来的三鬼也已经到我跟前听候吩咐，我突然没有了散步的好心情，朝它们打了个手势，让它们四下散去。
转身离去前，我凝神回头注视着寒潇卧房的方向一会儿，不管是否能够得到回应，我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既然我已经让妖忘了你一次，离开了你一次，自然有办法让她再忘了你，让她再离开你！”
匆匆逃离那个让我情绪波动的地方，我定定心，安抚着自己喘息未定的胸口——
“什么人？”我话音未落，安抚的手还没放下，另一只手已如闪电般向来人袭去，毫不留情地，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来人的皮肤，正打算狠狠扎下去，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师，师父，是我！”战战兢兢的声音显然是我那个新收的没用徒弟的。
“哼，小心你的小命，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不过来！”我懒懒地收回手，顺手恶意地在他身上又留了一道伤痕，自从知道他是寒潇的眼线，我对他的好感顿时减了一半。
“吁——”他舒一口长气，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师父，今天晚上是个什么阵势啊？”
“他没有告诉你？”我一挑眉，寒潇挑的人应该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
“没有！”看着他汗如雨下，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在一旁碍我的事！”我轻蔑地看着他，人类就是胆小，如果不是和妖定下了不随意杀人的协议，我早就把他的脖子拧断了。“今天是鬼夜，鬼之祭奠，鬼门再开的日子怎么可能不选在鬼气最重的日子？”
“哦——”他摸了摸鼻子，见我心情不好，没敢继续问下去。
鬼气越来越重，集结着冲天而上，巨大的怨气形成云团盘旋在头顶，察觉到那个没用的徒儿正瑟缩着朝我靠近，我恶毒地笑了一下，出声唤道，
“澜？”
“是，师父！”他抖啊抖地回答。
“你姓什么？”
“嘎——？”他没有意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问——你姓什么？”我微笑着靠近他，满意地看到他如我所料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这个——，师父，我——，能不能不说？”可怜如小兔子般的红红眼圈没有博取我的同情，反而更激起了我恶人的本质。
“嗯？”我一个怒眼扫过去，小兔子就说不出话了，只得老老实实招供。
“梅——”他小小声地回答。
“什么？”我恶意地假装没听见。
“梅，梅花的梅啦！”他嘟囔着，声音大了一些。
“梅兰？”呵呵，我笑眯笑眯看着他，“那个梅兰？”
“就是那个梅兰。”他看看我，补充说道，“师父，如果你想笑就笑出来吧，憋着容易生病的。”
“哈哈——”我笑得弯了笑，眼泪直流，怎么会有男人叫这个名字，居然叫梅兰？
笑够了，我直起身，看到他满脸委屈地望着我，不由得嘴角上扬，“兰啊——，为师的想为你唱首歌！”
“什么？”他一副不敢受教的样子。
“梅兰梅兰，我爱你——”我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师父——”他委屈地嘟着嘴，“这首已经有人唱过了！”
“什么人？”竟然也知道这首歌？这不是妖独创的吗？
“妖啊，她说是她独创的。”
“你认识妖？”我皱了皱眉。
“认识啊，就是妖让我来找您的！”
我怎么会忘了呢？他是寒潇和徜徉合谋的产物，心情一下子恶劣了起来，他们真是如恶鬼般无处不在啊！不知我今晚驱了这鬼门的恶魔，还能不能驱了那两只白日的恶鬼。
“走吧，鬼门要开了。”我浮起在半空，脚不沾地地飞行而去，也不管澜能不能追上来。
“师父，等等我——”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澜喊我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感受到莫大的压力阵阵袭来，鬼哮一声高过一声，已经有些小鬼从缝隙里钻出来，与魑魅魍魉开打，不过这些小喽罗自然不在我眼下，就连四鬼也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这只是开场前的余兴节目罢了。
冷眼看着下方揪作一团的几个身影，我完全没有帮手的意思，必须保存灵力等着魔王出来的那一刻。
细细斟量，就算我打赢了魔王，也没有办法□□封住鬼门，那些魔物也会跑出来作恶，我倒是不在意那些人类的生死，只不过我不能不守约定。
早在我掌管鬼门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些小鬼虽喜欢作恶，但也还存有理智，不至于任意涂炭生灵，现在的鬼门已经完全沦为魔域了，是些鬼不鬼，妖不妖的毫无理智的怪物，如果不是那前几任不负责任的阎王，把一些他消灭不了的妖魔丢进鬼门，鬼门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不论是哪一任的阎王，见到我和妖总是一脸愧疚。
我倒也不是留恋住了近千年的鬼门，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毕竟鬼门也算是我的家。十三年前，我和徜徉也曾经封印过一次鬼门，那时我负责抵挡魔王的攻击，徜徉负责封住开放的鬼门，四神之一的玄武和阎王派来的帮手负责消灭漏网的小魔物。就算合二人之力，封印鬼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徜徉和我都损失了大量灵力，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我消耗得比徜徉厉害，为了集聚最大的力量，我只在每年的鬼夜出现，其余的时间都是由身体里另一个妖掌控，有时为了保存实力，接连几年也不出来，所以妖也不知道她身体里存在的另一个我。再加上她傻傻地替寒潇作灵魂附着，消耗了灵力不说，还交换了记忆，害的我自那时起再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鬼门开放，我或许还要沉睡上百年。发生在妖身边的事情我都知道，好几次她遇险，都是我替她挡下，要不然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早不知死了几百回，幸亏交换记忆为这个身体换来了灵力，另一个妖在徜徉的教养下也渐渐强大了起来，在我沉睡的日子里，徜徉倒也遵守约定替我守护这个身体和身体里的另一个妖。
我对徜徉的了解只限于十三年，十三年前她召唤我到了这个距离我生存年代有千年之遥的年代，为已经灰飞烟灭的我转生，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妖，就算是已经转生，人类的身体始终限制了我的能力，所以那个傻傻的妖总是无意识地离魂，看来相比之下，还是当个自由自在的鬼族更适合我。
徜徉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作徜徉，来自千年之后，却始终没有告诉另一个妖她的真名，因为那个单纯的妖不适合听那么悲惨而血腥的故事。就连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没有人类的情感的我，在听了徜徉的身世时也不禁动容，难为徜徉一个人承受了下来，所以我答应她在她有生之年要一直陪着她，不再让她一个人。
说来徜徉也算是我的子孙后代，保护她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血缘的联系，更是因为我们相似的悲惨遭遇，同样经历了痛至骨髓的境遇，我们更加珍惜对方。然而妖不能理解我和徜徉生死患难的情谊，屡次试探徜徉是否是她的亲娘，被徜徉取笑后，滋生了反抗的情绪。这也不能怪徜徉，若是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一个转生的鬼族怎么可能会有娘？能够保住人类的身体已经不易了。
妖的单纯是我和徜徉所向往的，我和徜徉尽一切能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我们不希望再有一个我或再有一个徜徉出现。无知是幸福的！
徜徉在十三年前抚养妖时就舍弃了自己的名字，她承袭了我的名字，也叫妖，是妖的师父。妖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徜徉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都成了我和徜徉的秘密，我们会守着它一生一世，就连寒潇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纠葛，他就算有了人鱼之泪，有了一些神力，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如何能保护我和徜徉的心头至宝呢？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是如走马观花般地，一幕幕镜头在我脑海回转，看来我真的低估了寒潇对妖地执着，也低估了妖对寒潇的在意程度：妖为了寒潇居然压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它长大，就算是妖自己也不知道不会长大的原因，只以为是烧了生死簿的缘故。罢了，人类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要妖能够幸福，我和徜徉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这一战，我怕是又要沉睡百年了，这段时间里就让寒潇照顾妖吧！徜徉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想定，我微笑着，总算放下了心头的牵挂，就算是再次灰飞烟灭，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不过徜徉应该会为我哭泣吧！
四鬼是我留给妖的礼物，就算我不在妖身边，它们也能好好保护她。徜徉和我曾经跟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让她选择当鬼还是当人。如果选择当鬼，就把她的三魂七魄分出一魂三魄化为魑魅魍魉四鬼；如果选择当人，则不再教授她驱鬼之术，让她只当个普通人类。结果她很慎重地选择了当鬼。
私心里，我和徜徉其实希望她能够当个普通人，但是我们不能改变历史，如果妖真的成了普通人，那么就没有千年后的徜徉了，也没有徜徉的族人，也就不会有痛苦。然而妖没的选择，就算她选择了当人，她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普通人，历史注定我们三个要这样纠缠下去。不知道妖知道徜徉其实是她的子孙而不是她所以为的亲娘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呢？呵呵——
回神时，发现澜已经加入了四鬼的行列，战况愈来愈激烈，场中的小鬼也越来越多。突然又多了四道身影加入战斗，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徜徉的四神吗？那么徜徉呢？她也来了？
“嘻嘻，有好戏看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呢？”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徜徉。
“你来了！”我淡淡的声音里没有明显的语调起伏，也自然听不出我内心中故友重逢的喜悦，但是徜徉是懂我的。
“嘻嘻，好久不见了，啧啧，妖你越来越阴沉了哦，看见人家居然一点也不高兴，人家好失望哦！”她哭丧着脸地望着我，然而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失望，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她啊，还是那么容易表现出自己的真实心情。
“别装了，想抱就抱吧！”话音刚落，徜徉就扑了上来，把我撞得退了一步，她把头靠在我得肩膀上蹭啊蹭。
“又见面了呢！”她撒娇道。
“啊，又见面了！”我用力回抱她。
徜徉嘻笑着，把嘴凑了前来，惨了，天下无敌的口水攻势又要上演了，我把目光移向一旁的玄武，发出无声的求救，然而玄武故意视而不见。
半响，徜徉终于被玄武从我身上抓了下来，我才松了口气。
“啊——”徜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梅兰梅兰，我爱你——”朝着场中的澜俯冲下去，玄武出人意外地没有阻拦。
“你刚才怎么没有阻止她？”我白了玄武一眼，这个大哈巴狗平日管徜徉管那么紧，怎么今天反倒纵容了起来。
“今天不一样，她很想你。”
“知道！”我低头，“我——也很想她！”
“嗯，主人知道！”
我们相对无语，只看着徜徉对着梅兰胡闹，四鬼也被吓得四下躲藏，场中热闹的气氛让我几乎忘了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哄地一声，天崩地裂，我设下了结界裂了痕，冲出鬼门的小魔物发了疯地撞向结界裂痕，守在结界四周的结鬼也几乎抵挡不住攻击了。
“瀚歾至海，万疆无垠，护我鬼域，守我城池，结——”重新加固了结界，我也一跃而下加入了战局，，玄武跟着我，窜至徜徉身边，澜也靠了前来，我们四个背对背而战，不仅要分神护住自己不受伤，又要抵挡那些不要命的魔物的攻击，我们被魔物包围住，只能守不能攻。
看来它们吸取了十三年前的经验，想捆住我们，好让魔王解开封印。绝对不能让它们就此得逞，我对徜徉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
我假装失手，让一个魔物咬住手臂，任它将我拽出了包围圈。我一退出，其他三人也被冲散了。我一手握拳，狠狠砸在魔物的脑门上，它顿时脑浆迸裂，呜咽一声松开嘴，可是它分泌的绿色浓状唾液有强烈的腐噬作用，把我的衣袖烧了一个大洞，手臂也隐隐作痛。
天空的颜色完全被冲天的鬼气掩盖住，灵力稍微差一些的可能就已经受不住了，本来这对我来说应该是如鱼得水，可是我的人类身体拖累了我的行动，阻了一口闷气在胸口，我吐了一口污血，这才缓解了胸口的压力。回头寻找澜时，发现他也有些抵挡不住了，四鬼和四神我倒是不用担心，徜徉的实战经验丰富，一时之间也不至于露出破绽，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自己。
为了将伤害降至最小，只有那一个办法了！我留恋地看了一眼徜徉以及其他人，毅然冲进鬼门，远远传来徜徉的呼喊，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铺天盖地的鬼气包围着我，各种咆哮声充斥耳间。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终于听见了徜徉的声音：
“妖，不要——”
魔王终于解开封印，降临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