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夜照无眠(1 / 1)
月儿高高挂在天空,整个山庄浸沐在夜色中,后花园的灯光也暗了下去,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收拾残羹。
我坐在屋顶上,等待真正黑夜的来临,等待出手的最好时机。妖应该不在这里,如果在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里异样强大的力量,今夜可能只有我孤军奋战了。
长叹一口气,今晚——哪,真让人头疼。我没有换下今晚在宴会穿的那身白色衣裙,就算它在黑夜中容易暴露我的行踪,就算它根本抵御不住强大的攻击,但是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夜了,就让我穿着我最喜欢的衣服吧。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阴沉,为了能够更好地执行驱鬼的任务,抛弃了年轻女孩子最喜欢的青春和容貌 ,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为了不引起普通人的怀疑和注意,抛弃了装扮自己的乐趣(虽然我本身也不是很感兴趣)。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连我也不例外,我早早地抛弃了成为一个普通女孩子的一切的一切,就为了成为最出色的驱鬼师,保护自己和家人后代的生命,为了让自己强大得足以抵御一切的危险。
然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被父母抛弃,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被妖收养,也不是我能支配的,命运始终沿着它应有的轨道在运行着,我没有妖的改变命运的强大决心,所以也不会抱怨上天对我是否公平,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想去改变,也无力去改变。
比起妖,我算是幸运的,毕竟我没有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而无能为力的经历,我只是被抛弃而已,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会像妖一样夜夜在梦中惊醒,以至于日夜颠倒。
我是幸运的吧,所以今夜我也不会轻易死去,没有了我,妖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她已经不能再接受任何打击了,为了她,我也要好好活着。
妖很少跟我说她的事情,也不知道我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在乎的是她现在快不快乐,她不说我也不问,我曾经有过试探她的经历,伤害了她,也伤害了我,所以我再也不问了。
今夜的月儿很亮,我的心很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缘故,我胡思乱想了许多——眼前一暗,它终于要动手了。
站起身,主动迎向它来的方向,却发现——
“妖?你怎么来了?”
“嘻嘻,我怎么可能不凑这个热闹呢?你想自己一个人独享啊?”妖笑眯眯地浮在半空。
“这个不是你的责任,今天晚上的对手不是妖。”
“是妖也好,是鬼也好,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因为今晚的对手是妖不是鬼而不出手?”
“——”
“想那么多做什么,如果我是你就直接动手了,还东想西想的干什么?看好,要来了哦!玄武,现形。”妖神色一变,站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并肩作战。
“魍,魉,招魂!”我也招来了护驾的小鬼。
一阵阴风吹过,带来了腥臭的味道,一个黑影出现了,是妖是鬼??我已经不能确定了。
“咭咭,久等了——”
咚一声——,我的手毫不留情,一下子砸了下去。
“痛——,亲亲小妖,你就是这样来欢迎你未来的良人的么?”一脸无辜样的眼前人让我有了杀人的冲动,一旁的妖和玄武也是一脸狠狠的样子。
“谁让你装神弄鬼的!”敲他算是轻的了,我还以为遇上了劲敌,打算拼死一战呢!
“人家想你了嘛!”
“免了。”我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阎王座下拘魂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解风情哪!”
“我可没有心思和鬼谈情说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有些不耐烦了,大敌当前,我可没时间跟他闲磕牙。
“阎王殿下让我传话,为了让你们师徒二人弥补当日火烧生死簿的过失,特地给你们一个报答他老人家的机会。”
“他是想借机报复吧!”
“阎王殿下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哪?”来人一脸的心虚。
“小心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因为输了一盘棋陷害我和妖为他白白卖命卖了一年?”
“阎王殿下不是给了两位报酬了吗?”
“报酬?你以为有人会喜欢他送的便宜货吗?”
“地域阴火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这可是修炼之人求之不得的法宝。”
“那种东西我再修行个几年也就炼成了,不用他假好心。说吧,这次又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
“那个——,我就长话短说吧,皓月山庄是魔域的入口,在下个月十五之前,阎王大人希望两位能够镇守这里,以防魔域的势力渗透到人间。”
“皓月山庄?我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现啊?”
“那里?应该说这里比较恰当吧!你不是已经察觉到这里有股异常强大的气吗?要不然怎么会三更半夜还守在这里?”
“这里?”我不解地问。
“这里也叫皓月山庄,”一旁的妖解释道,“你那亲亲相公取的名。”
“两个皓月山庄?那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地方?”
“应该是吧,没道理啊?怎么委托人不一开始就说明有两个地方,害得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妖也是满脸的疑惑,看来她也是刚刚得知这里也叫皓月山庄。
“应,应该——是忘了吧!”拘魂使汗如雨下。
“忘了?”我一步步逼进拘魂使,露出就连阎王看见也要退让三分的恐怖笑容,“看来你还有话没有说哦?要不要老实交代呢?”
他一看形势不对,直觉转身就逃,无奈他的直觉远慢于我和妖的默契,他的背后挡着个妖,让他无路可逃。
“说,阎王那个死老头到底有什么阴谋?那个神秘的委托人是不是也是他派来的?”
“这——”有人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不说?我可是对十八层地域的逼供手法十分的向往哦,早就想亲身实验一下,看来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呵呵。”我的脸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我说,我说,求两位大人绕了小的一命,两国交锋不杀来使。”终于肯识时务了,我退了一步。
他举手用衣袖擦了汗,说道:
“阎王大人之前有做什么安排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负责传令而已,不过我偷听到一些阎王大人和大判官的话,这次魔域入口的开放势必引起时空的逆转,就和十三年前一样。如果能够在下月十五守住魔域的入口,以后的十三年内,魔域不会再次开放,如若不然,必然引起人间的一场空前大灾难。”
“十三年前?难道说——”我转头看向妖,发现她一脸沉思的样子,很有可能跟妖的身世有关。
“上一次魔域开放的地点好像不是这里。”妖盯着他,一眨不眨地,很久很有见过她如此认真的对待一件事情了。
“魔域开放的地点都是随时变动的,每一次选择的都是怨气最重的地方。”
“那么它的周期是十三年了?”我好奇地问。
“也不一定,十三年前的那一次魔域开放,是有人蓄意导致时空的逆转,在那之前的三百年间魔域都没有开放过。”
“那么说这个导致魔域开放的人一定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了?难怪阎王老头不敢自己出马。”我不屑阎王的行为,“有什么办法永诀后患吗?”
“除非找到那个硬闯时空的人。”
我扭头看着妖,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找到那个人又怎么样?把她送回去吗?”我看妖没有反应,便自己发问。
“也不是,只要那个人愿意,我们可以合力关上魔域的入口,只是这么一来,那个人就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或者是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阎王老头怎么想?”
“阎王大人没有明说,只想着先度过眼前的难关。”
“十三年前是谁守着魔域入口的?”
“是——”
“不用问了,你可以走了。”妖此时打断了他的回答。
拘魂使一得令马上脚底摸油——溜了。
我看着妖沉重的样子,似乎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堪回首的事情,而这些也正是她刻意隐瞒我的事实真相。
会是什么呢?让妖有如此痛心的寂寞神情。
“我先走了,玄武你留下帮忙妖。”说完,妖从房顶跳下,没入黑暗中。
我愣愣地看着她离开,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十三年前我还没有遇到妖,也不知道对她来说那是怎样一种经历。
“妖——她有跟你说什么吗?”我转身问玄武,在我和她相识之前,玄武就已经跟在她身边了,就连青龙、老虎、麻雀也是在我之后跟随她的。
玄武看了我一眼,马上移开了目光,看着天空,不发一言,过了不久,他长叹一声,
“妖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过去,我自然不会说,你现在只要记住一件事,没有人比妖更在乎你,为了她,你也不能轻易死去。魔域的事情你多费心了,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你是她教出来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
“你跟着妖有多久了?”
“久到足以知道她的一切。”
“她——有难处么?”
“不会比眼前的麻烦少。”
“那你不用管我了,你回去吧,好好保护她。魔域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吧,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他看了看我,好久说不出话来,最终他开了口:
“你是她信赖的人,我相信你!”
说完,他追着妖离去的方向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和——
“那个——妖——”
我这时才留意到身旁还有两只鬼——魍和魉。
“你们怎么还没走?”
“人家一直都在,谁让你忽视人家的。”魉嘟着嘴,不满我对她的忽视。
“需要我们的时候就召唤我们,不要自己要面子死撑着。”刀子嘴豆腐心的魍一直是我四个式神中最了解我心思的人。
“知道啦,就你最鸡婆。好了好了,不用你们陪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有事我自会召唤你们。”
他们对看了一眼,看到了我眼睛里不容拒绝的坚持,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走了,这回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对着月儿,在清冷的夜里,陪伴我的还有不时感觉到的强大力量的威胁,让我一时也不得放松,好寂寞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月光包围着我,在我的白色衣裙上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我抱着膝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明月,寒冷和寂寞侵蚀着我,真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没有了另一半的妖我还能够坚持下去吗?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抱着必死的决心了,然而每一次我都没有真正的死去,因为我心里还挂着一个妖,如果妖不再需要我,我会不会真的义无返顾地去死呢?
除了妖,我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这是妖长久以来灌输给我的思想,不能和普通人走得太近,不能对普通人产生过于深厚的感情,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因为我拥有驱鬼的能力,因为我能够比一般人活得更长久,因为普通人的生命之于我只是一瞬,没有必要为了他们牺牲自己,因为我活着,才能拯救更多的人。
我从小就是这么样长大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妖的话,因为她跟我说这些时,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无限的哀愁。我尽量在普通人面前藏起自己,让他们不注意到我,长年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年到头灰暗的脸色,记不住人的长相和名字,忘记很多事情,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使命。
妖对我说,就算没有她,我也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接替她活下去,因为我的生命是她给的,我没有选择死的权利,就算是她的生死,也不能由她自己决定。我们两个都是玩偶,不能决定自己生死的玩偶,而我又将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让她接下我肩上的重担,然后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
好悲哀啊,没有了妖,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就连名字也不是自己的,我只是接替妖这样生存下去的一个替代品而已。记得三年前,当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时,和妖大吵了一架,想要离家出走,可是离开了我又能去哪里呢?
有时候我很佩服妖,在我遇见她之前都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肩负着重任,我不是她,我没有独自活下去的勇气。不过短短一个月,我与皓月山庄结下了不解之缘,淳朴的大叔大婶们,不时欺压我的小妾荧荧、小丫鬟小元,害羞内向的小雨,还有奸诈狡猾的萧狐狸,还有时而温柔,时而寒冷,时而狡诈的——寒潇,对了,他的名字叫寒潇。
真不可思议呢,是不是,我记住了那么许多不相干的名字,不相干的人。我以后能够把他们轻易忘记吗?如果我死了,会有人记得我吧!
突然间觉得,我对抱着想死念头的自己已经不那么了解了,我是真的想舍弃自己的生命吗,想摆脱现在的生活吗?如果是以前,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现在呢?我会怎么做呢?会追随着妖过她想过的生活吗?从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想摆脱妖实际上无比依赖妖的那个我去了哪里?不久前还有着这是最后一夜想法的那个我去了哪里?不见了吗?消失了吗?去了哪里?
好冷——,真的好冷——
去了哪里呢?
“妖——”
嗯?谁在叫我?还是叫另一个妖?
“一个人睡不着?”
我看见月光底下一个白色身影,正双手抱在胸前,微微笑着,看着我,温暖地笑着。好奇怪,他的笑明明散发着寒气,为什么我会觉得温暖呢?
他张开双臂,向我颔首,微微笑着,“下来吧!”
我像被灌了迷魂汤,着了魔似的一步步走向屋顶的边沿,然后轻轻地落在他的怀抱中。
他抱着我的腰,让我的视线和他平齐,看着我的眼睛,“一起吧?嗯?”
我点了点头,他用披风裹紧我,好暖呢!真的好暖!我贪婪地汲取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体温热度,把脸贴在他胸前。
真是奇怪呢,在晚宴上被拘魂使假造出来的敌视的杀气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我,刚刚还不曾想睡的啊,为什么现在会那么困呢?我不是应该戒备地看着魔域入口的吗?为什么会那么想睡呢?
会不会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会不会是因为今夜太冷的缘故,会不会是因为月光太寂寞的缘故,我产生了幻觉呢?我仍是在梦中的吧!一定是的,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呢!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会醒了,恢复成原来那个好吃懒做的妖,恢复成那个笑整天嘻嘻的妖,恢复成那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妖,恢复成那个很笨记不住事情的妖,所以就让我任性一次,继续做着想睡的梦吧!再任性一次,就一次——
我任性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