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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说:“有时候,我觉得外婆还在屋里。”那时候,我和沈浪比后来更亲厚。因为有外婆在,你来我往仿佛名正言顺,又暗流汹涌。只剩下我们俩,同一个屋檐下,却是舅甥关系,反倒要自我约束。
“你外婆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嫁给不爱你的人。”又来了,凭他那股恬淡的韧劲,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嗤笑:“可惜我爱又爱我的人,连见一面也难。”
他迅速变了脸,回避我的目光。
“要怎样你才肯放弃胡闹?”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只要你说一个字,我立刻放下一切跟你走,只要你说一个字。”
他面色苍白,看我良久,终于说:“我曾经说过,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把它设为目标。”
“你也说过,只要真心实意,坚持不懈,没有做不到的事。”
“那也要看值不值得。”他不愠不火。
我的心沉到谷底,说:“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你教我所有付出都要有对等回报。如果没有更好的OFFER,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对得起你?”
他咬着牙说:“我也教过你,比知道何时应该抓住一项利益更重要的是知道何时应该放弃一项利益。”
“那么我知道不是这一次,不是现在。”我离开,走到窗边,看见王怜花拿着一条烟在和熊猫儿说话,两个人还有说有笑。
最最可爱是熊猫儿,他从来做不到真的狠下心很任何人。曾经因为我和沈浪,他恨死王怜花,但是王怜花在喝酒的时候,念了一首汉武帝的《秋风辞》,就用什么“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让猫儿立刻一笑泯恩仇。
他慢慢起身,移步到门口,停住说:“我最后问你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和王怜花结婚?”
真好笑,“怎么两年不见,你谈判的功力退步不少,没有任何可以交换,我凭什么放弃这个长期饭票?”
“该死的,问题他不是长期饭票!我知道他们和你商定的所谓双赢协议。三个月后他就会和情人开飞机环游世界去了,你有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对那笔小数目感兴趣!”
原来他都知道,那就好。“首先,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其次,我希望所得到的现在已经初见成果。我会给你寄请柬的,珍重。”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怒气冲冲。能让他愤怒的机会并不多,能让他愤怒的人至今也只有我一个。
沈浪在楼下和王怜花说话,表情肃穆,王怜花则神情轻佻,最后沈浪拂袖而去。我大叫一身“猫儿”,猫儿立刻抬头看看我,挥挥手。
王怜花上楼来,在门口,把烟拆开,拿出一包扔给我,我一下接住。说实话,像我们这样配合默契的一对男女还真不多。我点上烟,狠狠吸一口,吸掉半根。
王怜花笑笑说:“真神情,这味道,真是我见犹怜。”
我喷出口烟,问:“沈浪跟你说什么了?”
“他要我保证,你随时随地可以反悔,他会负担一切损失。还有,你最喜欢吃芒果紫米露,可以做婚礼上的甜品,芒果要在冰箱里冰过。”
他模仿沈浪的声音,惟妙惟肖,我听完气得手发抖。他是故意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大力地坐在沙发上,拿起那堆文件,翻开看也不看,准备签字,手仍然抖,被王怜花握住。他说:“不如仔细看一下再说。”
“你后悔了?”我问,看着他。
他附在我耳边,说:“刚放出风声,已经略见成效。能帮到朋友,又成就我的事,我有什么后悔?”
我签了字。然后,狠狠地说:“吻我,像你会在婚礼前吻胜泫一样。”
他有一秒钟犹豫,然后就俯下身。
王怜花抱着我签完字的文件,说:“闷了这么久,出去玩?”
跟着他,真是永远不会闷,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样样都给你玩遍。
我本来躺在床上,摆个“大”字,想沈浪,想他颈上的那粒米,想他刚刚发过病,现在怎样。
我说:“没力气。”
王怜花拉住我的一只手,一下子拽我起来,背着我一路走下楼去。伏在他背上,忽然很有感觉,说:“幸亏我不是真的做你老婆,否则整日要和全世界为敌,男女都是我眼中钉。”
他把我直接放在他很炫的跑车里,谦虚地说:“莫非你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在人眼中,不过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几时好上天了?”
我们一起去接胜泫。路上接到熊猫儿的电话,接通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我委屈地说:“猫儿。”
“怎么了,要当新娘子还不开心?”
“你都取笑我?”我大喊。
“我嫉妒还来不及,哈哈。”他相必也猜出我的用心,完全不当一回事,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听我不说话,他又说:“七七,好久不见,你生日礼物我还没送出,找个时间我们喝酒?”
“我现在就要见你。”和他,我很容易就会撒娇。
“现在就现在。”他爽快地说。
王怜花不等我说,就一转方向盘,去接猫儿。车停在沈浪办公楼下,大厅里挂着他公司牌,还有最著名的楼盘的模型。这么久,每次都是避免经过这里,经常为此绕路。想见他,又怕撞见他。
来来往往的员工和客户,身着职业套装,黑白灰颜色。我和王怜花开着红色跑车,穿得花枝招展,保安过来要撵走我们,看到我立刻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浪吩咐过什么。我抬头看看楼上,想象他在七楼办公室,会不会就站在窗口看着我。
王怜花握握我的手,笑笑,说:“别那么紧张。”
我敲他的头,说:“谁说的,我叫不紧张。”
熊猫儿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像平时一样穿件肥大的体恤和浅棕色棉布裤子。和善俊朗的面孔,高大健硕。我跳出车子,和他拥抱。他宽厚的胸膛给我无限安慰。
熊猫儿把握搂得紧紧的,说:“一个礼拜不见,想死我了,臭丫头。”
“猫儿猫儿,只有你最好,不会欺负我。”我撒娇。
他哈哈笑,说:“哥哥总是最疼妹妹么。”
上了车,我问:“怎么有时间出来?”今天只是周三。
他递给我两个礼物盒,说:“还不是沈浪说,你心情不好要我陪陪你。”
我听了心中一颤,但是立刻板起脸:“他不说,你就不想我?”
熊猫儿呵呵笑,倒是王怜花替他说话:“七七,唯独你不能跟猫儿说这句话,平日他是怎么对你,白疼你了。”
我低下头,猫儿拍拍我肩膀,宽宏大量地笑了。
猫儿的礼物是个带有指北针的运动手表,他说:“怕你迷路找不回来,是个路盲偏偏还要到处跑。”
沈浪的礼物,唉,是瓶香水-ZEN。十六岁生日时他送的就是这样一瓶,500毫升,用了N久。又来这么一瓶,什么意思,一直擦他买的香水,便随身附着他的味道?
我张口说:“沈……”就说不下去了。
猫儿说:“刚才沈浪先回家去了,说是有点累。你们聊了好久,达成谅解了?”
我心中有点紧张,他刚刚发病,不知道回家有没有人照顾。
“他这两年身体如何?”我常常和猫儿见面,聊的最多是公事,他会讲沈浪如何英勇神武,商场上如何叱咤风云。至于他私生活,谁都不会碰触那个区域,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现在我主动提起,因为我已经是王怜花的未婚妻,大可名正言顺问候他。真奇怪是不是,定了婚之后,才能大方地谈论未婚夫以外的男人。
“他在家的时候居多。”猫儿不着痕迹地说。
我咬咬嘴唇,强笑,说:“这么说你在公司里日益了得。”
“但永远是二十四小时听你吩咐,随叫随到。”
“跟着他,学得油嘴滑舌。”
猫儿决不怪我,呵呵笑。
当初,沈浪给我讲那个不靠图纸就建起大楼的厉害人物就是他。他爸爸妈妈其实都是中学老师,谁知生出个儿子丝毫没有文气,反而天性爽直厚道。大四,因为宿舍兄弟为情所困,他挨义气找人打架,被学校处分,最后肆业。
沈浪看中他这种大胆,敢干的热血男儿,当下叫人开着那辆大奔接到公司。先是帮助用世界上最新的建筑绘图软件设计了图纸,彩色打印出来拿去竞标,成功;然后被立刻委以重任,跑去外地监工三个月,起了一幢楼。
那时,我上高三,代数几何不好。沈浪又叫来他帮忙,每天一小时补习。刚刚初夏,气温最最舒服。谁知他每每总是很快就大汗淋漓,口齿不清,面红耳赤。我愈发觉得好玩,于是放心和他谈很多心事。
他外表看似粗鲁莽撞,其实头脑灵活,心思缜密。很快看出我对沈浪的心思,突然间有段时间变得十分沉默,每天的一个小时卡得很准,不肯多坐一分钟。后来又渐渐各种反常状况全消,真心诚意待我如妹妹,听我倾诉,给我建议。
高考时,每天早晨由沈浪送我去考场,便能够安心坐下答题。坐在车里,吹着冷气,听他说:“考完了,我们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个月。”
真令人神往,但是嘴上说:“那一次暑假我们去的地方不是有山有水。”
“这次不同,”他看着我:“今后,恐怕你就要和同学一起游山玩水了。”
我哼一声,说:“谁会那么傻,放弃你这个好游伴,和一群穷学生坐火车睡帐篷。”
对于我,不同的是,上了大学我便是成年人,可以名正言顺爱他。可是他想的却完全不同。
高考填写志愿时尤其觉得心中困苦。申请表上,改了又改,一下填上三所全部是本地大学,一下又全是外地,而且都隔着千山万水。
发现沈浪和白飞飞两人超出病人医生关系,频频约会。所以不知道应该离开他远走,让他更加牵挂,还是永远留在他身边,看住他。
熊猫儿知道我心情不好,带我去游水。他是个中好手,一划三米,能游上三五千米。
熊猫儿说:“应该出去看看,看看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人,也值得交往。”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说:“你不知道,这件事从来不需要比较。”
“不比较分析,怎么知道?你到今天为止,一生一世只见过一个男人。”
我戳戳他,说:“眛着良心说话。你从小生活在校园里,见过成千上万女人,怎么偏偏在我这里发生状况?”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愣了一下,突然间竟然眼圈红了。站起身,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我没有追出去,把脸埋在手中,久久不肯起来。
最后,我换完衣服出去,发现猫儿还在门口等我。送我回家,一路上都不同我讲话。我没心情和他道歉,就这么回家了。
沈浪回来,见我坐在厅里冥思苦想,过来问:“还没有决定?”
他是个最狠的人,关键时刻却一个字都没有,口口声声让我自己决定,让我画“丁”字图,作利弊分析。
我问:“你没有一点倾向?”
“凡是对你前途最好的决定。”等于没说,“应该出去看看,又能学会独立。”
“独立有什么好,一生不劳而获,有人照顾才是福气。”
他听了,笑,“只有极少数人有这样的福气。即便有,反而觉得不开心,口口声声没有自由。”
“所以不论怎么决定,都是没有选的那个选项更好。”我常叹息。
一阵微风吹过,飘香,从沈浪身上。我立刻起身,问:“今晚有约会?”
他转头,当作没听见,说:“一起喝杯茶?”
我骤然间觉得完全可以做这个决定,离开!走得远远的!这样他才会对我牵肠挂肚,在他身边,他反而要躲开,证明自己清白正常,怕外面的闲言碎语,所以拼命找到个别人证实。
突然间,我觉得悲哀。我的的确确只认识一个男人。而他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却保持含蓄深沉,当我以为已经长大,可以明明白白正正当当一段关系时,他没有回应。他并没有爱得不顾一切。
为了更接近他,我得远离。
我回到房间,把他这些年给我买的礼物一一拿出来摆弄,又打开衣柜,看一套套几乎没有穿过的衣裙。想着我要离开这里,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全部带走才行。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蓝色的天棚,还嵌着一颗颗锆石,沈浪把它特意做成星空的样子。估计未来的宿舍里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创意,也没有人有这份心思。
刚刚十七岁,我却觉得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半夜,起身去厅里喝水,发现沈浪睡在沙发上,手上还拿着一本相簿,露出的那张照片是在泰山脚下照的,我站在一块石头上,和他一样高,脸上笑得像朵花。
我拿开相簿,把被子给他盖上。站在一边,喝水,看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六年来,日夜相处,我竟没有仔细认真地看过他。一言以蔽之,他是个英俊的男人,我无须详细描述他的五官。
真的,出见触电以后,两个人一起便成为“视而不见”。我甚至说不出他什么好,自以为全天下的道理他全知道,对我尤其苛刻,对自己身体不管不顾,整日还想着什么旅游户外。
但是,但凡我需要时他总在那里,我闯的祸他永远义不容辞,而且我知道他什么也难不倒。
想着想着,出了神,再低下头看他,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专注地看着我神游太虚。我于是一个不小心,喝水的杯子滑落,摔在地毯上,只是柄掉了。我动也没动。
沈浪却一下子起身,抱起我放在沙发上,连声问:“有没有扎到脚?”就把灯光调亮,自己逐个脚趾地检查。
我看着他忙碌,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确定我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我说:“我改变主意了,明天不和他们出去玩了。”
剩下和他朝夕相处的时间不多,谁还舍得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哦,”他一副全料中地笑笑,说:“那么我有个更好的建议。请你明天晚上出席一个客户的生日派对。”
真给面子,扶着梯子让我走下来。
于是放下心,睡得贼死,直到下午。沈浪留下字条,说五点钟回来接我。我看着他的字,微微笑。我的字很像他的,只是更加不拘束。
客厅里,熊猫儿不知道等了多久,在一心一意地研究一盘围棋残局。见到我,就站起来,呵呵笑,全然不见前一天的脾气。
我问:“你也下围棋?”
“比我打麻将的技术差。”他诚实地说,我听了也笑。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他突然有些哀伤地说。
我打他的头一下,说:“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每四个月回来折磨你。”
他笑,说:“我有个师妹在那里念研究生,我会告诉她帮忙照看你。”
“找保姆还轮不到你,你师妹,叫得这么暧昧。”
他又不说话了。
我才发现猫儿今天穿得也很拽,西装打领带,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参加一个派对。”
其实猫儿也是浓眉大眼的帅男,我想象猫儿在派对中和诸多美女认识,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他,自娱自乐起来,哈哈笑。
我此时留长发,甩起的发稍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面红耳赤,转过身去。
沈浪回来了,看到我们说笑,不动声色说:“去换上这套裙子,看喜不喜欢。”
白色吊带裙,打着蓝色的蝴蝶结,真丝质地。
我换上,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完全不同于平日穿着校服。从镜子里,沈浪出现在我身后,目光中有一丝讶异,慢慢抬起手抚摸一下我的头发,说:“长大了。”
镜子中,我们两个都目光迷离。
猫儿见到我,也看得呆了,大声赞我说:“好漂亮。”
派对是对老外的,五十多岁了,夫妻两个举手投足间都恩爱得不得了。我的英文直接得益于沈浪,一口标准美国之声英文已经讲得丝模似样。
沈浪和猫儿都见过他们,介绍我时,沈浪只说:“朱七七小姐。”
他们立刻说:“你的女朋友多么漂亮。”
沈浪没有说话,我虽然从心底里感激他们,但是不得不开玩笑说:“哪里,他们才是一对。”我指着猫儿和沈浪。
那位老先生说:“沈,她还兼有幽默感。”
沈浪是轻轻若有若无地揽着我的腰在人群中兜兜转转,我看到白飞飞时,正要愤怒,发现她身边有个长相难看,身材魁梧,霸气十足的男子,两人状态亲密。
沈浪带我过去认识,那男子便是金无望。我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就是沈浪交往的女人另有其人。
我问熊猫儿:“沈浪现在的女朋友如何?”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过问他的女朋友。
王怜花哇哇叫,说:“喂喂,适可而止行不行?”
我叫他收声。
熊猫儿笑,拍拍我的手背,问:“你指哪一个?”
轮到我哈哈笑,他们都道行不浅。
半路载上胜泫,他们俩便把头挨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让我冲动之下把头靠在熊猫儿肩上,猫儿身上一僵,但是随即揽着我的腰。
王怜花把车开到一个农庄样的地方,居然也是他家的产业。按照他的说法,我们可以在这里自己摘水果青菜,睡到日上三竿,正好四个人凑一桌麻将,最后还可以饮茶赋诗。
我决心真的放松休息。每天睡十二个小时,然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最后一边抽烟喝酒,一边搓麻将。四个人嘻嘻哈哈,大喊大叫。
天堂般的日子,以前简直是白活了。问题是,我们始终没有斗过沈浪,这点小孩子的把戏他已经识破,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估计结果是我和王怜花结婚三个月,他和胜泫环游世界去了,我再回去过我带团,抽烟,喝酒,吃重辣,想念沈浪的日子。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胜泫和王怜花从外面冲进来,也上了床,一左一右在我两侧。
他们两个纯心闹我,在我身上动手动脚,我身上容易痒,三个人就翻滚起来。突然间,有人进来,我们都没理会。但是很快发觉气氛不寻常,结果看到王夫人,和,沈浪,一起,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三个。
我们变成三个雕塑。王怜花最机灵,说:“母亲,沈先生。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我和七七还有两位朋友在这里休息两天。”
胜泫低着头,我用手理理头发,看着沈浪。他面上表情和善,但是眼睛盯着我们三个,嘴上抿得紧紧的。
“浪,这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了,委屈七七了。”
什么,听到王夫人对沈浪的称呼,我自然的反应是从床上跳下来,但是王怜花拉着我,又把我搂住,嘻笑说:“母亲什么时候和沈先生已经这么熟了?”他轻而易举就帮我把问题问明白了。
“你们两个小孩子一点礼数都不懂,终身大事都没和大人好好商量,就自己跑到这里玩物丧志。还是七七的舅舅懂道理找到我,和我商量你们的婚事。没想到我们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地方。”
王怜花听了,也变了脸色。我真是忍无可忍,抑制不住地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莫过于此,到时候我嫁给儿子,儿子的妈嫁给我所谓的舅舅,各得其所!
王怜花立刻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唔唔地哭,勉强地说:“七七有点婚前恐惧症。妈妈不如带沈舅舅在这里参观一下。”
王夫人听了觉得很顺耳,说:“浪,我带你转一转。”
他们走后,胜泫一下子跌倒在床,我狠狠地把鼻涕眼泪抹在王怜花身上。猫儿在外面冒着大太阳摘了果子回来,大汗淋漓地看我们都表情异常,问:“外面停了新车,我错过什么?”
没人回答,他大叫:“急死我了,出个声。”
猫儿走过来,看我眼睛红红的,目光呆滞,问:“怎么,谁欺负你了?”
我又哇地哭了。王怜花说:“我母亲和沈浪一起来,他们已经貌似好朋友。”
猫儿听了,也愣住了。
据说,王怜花的母亲已经守寡十年。但如今,她看上去娇媚欲滴。是沈浪的殷勤滋养的吧。
我爬起来,踩着鞋子说:“我不干了,我要走了,立刻就走。”
王怜花一把拉住我,淡淡说:“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就退场,不如等到落幕看结果如何。”
猫儿血气方刚地说:“我去问沈浪,他到底要怎样,这么闹下去,谁折腾得起?”
我又转了念头,拉住猫儿说:“不要,看他搞什么鬼。”
于是,我们一起吃晚饭,六个人,胜泫,王怜花,我,熊猫儿挨在一起,王夫人和沈浪坐在对面。
沈浪看看桌上的菜说:“没有大鱼大肉,没有辣,没有酒,恐怕不对七七的口味呢。”
我赶紧笑一下,说:“哪里,你来了,当然先照顾你。尊老么。”
王夫人说:“多吃蔬菜好,这里都是我们自己天然种植的,试一下,新鲜甜脆。”她替他夹菜。
王怜花立刻替我夹菜,其他人自助。这顿饭吃得真艰难呀,什么菜都是食之无味。
王夫人说:“这两个孩子倒是亲密。”
沈浪微笑点头,很有深意地看着我,我只好鼓起勇气,直面惨淡人生。王怜花不失时机地搂住我的腰。
胜泫吃饭不敢作声,沈浪问他:“胜家作食品行业,怎么你学兽医,将来打算做什么?”他都调查清楚了。
“这猫儿是你的朋友,让他也陪七七来,怕我们怜花欺负她?”王夫人带着娇嗔说。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模样,正风情万种的年纪。
沈浪说:“这里,只有猫儿无论人品还是办事最让我放心。”
“那我呢?”王夫人说。
“你还问我么?”沈浪似笑非笑。
我不行了,这种场景想必王怜花已经司空见惯,我得先去吐了。我腾地起身,说:“各位慢用,我吃好了。”
猫儿跟着出来了,我用空洞的声音问他:“你猜,他是什么意思?”
“沈浪的用心,没人猜得出。”
“好,那我也不用费心思猜了。从今天起,我做什么谁他妈的都管不着。”我一跃而起,跳过栅栏,钻进车,开走。后面传来猫儿的惊呼:“女孩子,怎么讲粗口,唉,你去哪里?”
打开车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管开出去。开到山顶时,四周已经黑下来,天空一盘月亮,星星一颗颗很亮,“青石板上钉银钉”。小时候还和沈浪猜过这类老掉牙的谜语。
在这里看星空,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样,沈浪的创意和装修不是盖的。
上大学报到,是沈浪送我去的。别人都是父母双亲陪同,我有沈浪足以。反正他相信我十八般武艺已经学成,别人其奈我何。他在别人面前也没有讲清他和我的关系,我们早到几天,每天像情侣一样熟悉城市,购物。
“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他们将来都是你重要的人际网络。”
“这些是紧急关头的联络人,我已经拜托他们照顾你。”上到校医,教务主任,下至学生会主席。
“我的联系方式全在你手机里,还有笔记本上。信用卡的额度是一万元。”
“是你有意要宠坏我,将来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你养我一辈子。”
然后我们那样深深地看着对方,逐渐融化掉。
离开沈浪的第一个月,尤其艰难。突然间,不熟悉的环境,房间,床铺,和,人。
开始扮酷,自己的决定自己扛,不愿沈浪笑我,每天晚上打电话讲五分钟我就说要收线,反正所有你都已经见过了,教室漂亮,食堂伙食好,同学又多靓女靓仔。其实,实际上,过了五分钟我就已经无法讲话了,眼泪便流出来。
我读法语系,好多本地同学,一到周五中午就被家里接回去。看他们和父母拥抱,撅着嘴撒娇,我忍了十天,终于忍不住,在机场刷了信用卡,回家去也。
可是沈浪不在家,打了猫儿的电话才知道送我回来后,他就住院了。我冲进医院,他还在打点滴,我抱住他大声哭泣。他抱住我的头,慢慢抚摸头发,轻轻说:“乖乖,别哭了,我没事,乖乖。”
结果,我越哭越惊天动地,他从来没有叫过我“乖乖”,每每我们总是小心保持着距离,一副严师高徒样的,一切亲密都那么婉转隐晦。
护士进来劝阻,说:“这样对病人影响不好,请这位小姐控制一下情绪。”
我才停止哭泣,擦干眼泪,把他的床抬高,让他半躺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卧床了。
我问:“怎么回来生病了,在我那里不是好好的?”
他很虚弱,轻轻说:“想你想的。”
真的是病了,这样暧昧的话都轻易说出来了。我禁不住用手试试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没有。
“觉得怎么样?”我把一个大枕头垫在他身后,又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胸口来回抚摸。
“老样子,气喘,没力气。”他握住我的手,问:“喜欢学校么,老师同学呢,好不好玩?”
“心跳呢?”我还没问完我的。
“还在跳。”他总是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
我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捏他的腿,已经有些浮肿,真是心痛。我还想问他的新陈代谢如何,可是看到他简直连半坐着已经成问题,又小心翼翼把床放平,扶着他的头,让他右侧卧,转个身。
他微笑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医生吧,省得怕我又骗你。”
“还笑,每天给我打电话都不告诉我,如果出了问题,想让我后悔死呀!”
“趁我生病,没力气管你,就欺负我。这点毛病,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流着泪,“总有一天,我会后悔,你也会,后悔我们没有抓紧时间和机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他喘气,大概因为我说的而激动。我急忙帮他顺顺气,说:“别着急,我们慢慢来,还有这么多年,等你走不动,我还在你身边。人们会说,她为了照顾他一生都没有嫁人,世间还有这样的亲情,难能可贵。”
他猛地起身,捂着心口,气喘着说:“胡说,你的生活有无限可能,守着我做什么?”
我双臂在他腋下抱住他,他真是太虚弱了,这么一下子之后,便只能任我抱着,头靠在我肩上。
我抚摸着他的背,说:“你好狠的心,为什么一定要把好好的一对拆散?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养女和监护人,别人会怎么说?”我把他轻轻放倒在床上,把他头上的汗抹去。
“谁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狂言,天都不忿,现在倒理会人会怎么说?”
“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我这个人没那么重要。”他心里话。
“这么多年我们一起游山玩水,还有什么没见过了。”
“不一样……”他捂着心口,皱着眉头。我连忙说:“别说了,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等下医生护士都来骂我。”
“你,回去吧。”
“等你睡了我就走。”
“回学校去。”
“你够狠,我飞了三个小时回来看你,你让我脚跟还没着地,就回去。”
过一会儿,他才说:“我病糊涂了。”
等一下,他就睡熟了。我回到沈浪和我的家,回到自己的房间。瞪着天棚的星空流泪。
怎么一气之下就走那么远呢?本来六年来都是相依为命,如今万水千山的,整整四年,怎么过下去?
第二天一早,猫儿就来找我。见到我亲得不得了,双手放在我肩上,左看右看,说:“好像瘦了,瘦了。”
我问:“你怎么来了?”
“沈浪吩咐的。反正你回去医院,有我陪你才放心。”他全都照顾到。
在医院病房,真是噩梦。兴冲冲拿着一束百合进去了,就看见有人,女人,在沈浪床边喂他吃饭。
听到我咚咚的声音,他们都转过头看我。沈浪微笑说“早”。那女人也微笑说:“早,这就是七七吧。”
那个女人丑得要命,真的,我不是因为嫉妒故意贬低她。而是她五短身材,皮肤黑,五官组织起来难看得要死。任何人看到她,都会盯着看下去,因为实在太丑了。
我用尽所有意志力,把眼睛移开,她倒是好脾气,没有生气,目光出奇地温柔。也许是被人看惯了。
沈浪看上去精神很好,说:“七七,这是花四姐姐。”
然后花四姐姐用手帕为沈浪擦拭一下嘴角,温柔地说:“还什么姐姐,早就是姑姑大婶级了。”
我大叫:“沈浪,你是什么意思?我回来不是要看你们你侬我侬!”
“那你正好回去好好学习,我花钱也不是要你三天两头回来胡闹。”他冷着脸脸说。
“七七,你误会了。”花四要解释,被沈浪一手拉住,看着他们手拉手,我转身就跑,泪水滚落,像是要灼烧我的皮肤。
在楼梯上差点撞倒停车上来的熊猫儿,他意识到是我,有立刻转身追上来。他大力地抱住我,我真是气疯了,对着猫儿厚实的胸膛一顿捶打,最后抱着他呜呜哭起来。
等我平静了,不好意思地说:“猫儿,对不起,痛不痛?”
“痛死了,看着你哭,心痛死了。”
如果这样是沈浪希望的,那么从前的那个朱七七就死了,反正又没什么关系,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他的女朋友,无论是夜叉,还是仙女,都和我没关系。
我平静地说:“猫儿,送我去机场吧。”
猫儿的手机响了,他听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有回答。我知道一定是沈浪打来的,但是不动生色,反正他和我已经是陌路。
十七岁的我,什么都是一时冲动,还不明白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直到一年后,我随着一群人在阳朔又见到花四和她老公乔五,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但是回到学校,以全新面目示人。朱七七,哪里还有什么孤僻怪异冷漠的影子,先是美丽不说,再者永远精力充沛,热情,多才,又勤劳苦干,且不喜欢出风头。
自己在外面打零工,已经生活无忧。仍然和猫儿时时通话,把我在校内校外的丰功伟绩都讲给他听,至于他有没有再讲给别人,我不关心。
但是,仍然没有要好的朋友,因为没有真心(这是王怜花说的)。给自己安排太多课程,太多活动,太多约会。无论别人怎么对我,我都是一视同仁,一如既往。系里活动,参加,歌舞表演,模特训练,翻译大赛……社团,参加,摄影,天文……
情书,情诗,可以论斤卖废纸。最后选了一群洋鬼子,按照某人的说法,语言给你多一个渠道与世界沟通,所以选了法语,而今正好派上用场,所以才学的这么好。
直到有一天,遇到王怜花,他坐在我身边喝酒,问:“你现在距离我们有多少光年?”
王怜花把我引入户外运动圈。第二年春节就和这堆没家没业,没心没肺的人一起去阳朔攀岩,速降。
速降的感觉很好,可以选择自由落体,那一刹那,好像身体要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有什么还能存留在脑海中,一定是最重要的人或物。有一个名字,可是我不想说。
晚上在西街,还真遇到不少故人:白飞飞,金无望,花四和乔五。那次才知道,我误会了花四和沈浪的关系。
四海一家,我们的人坐下和他们一起喝酒,我现在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花四慢慢说:“沈浪昨天刚走。在这里,你坐的这个位置,喝漓泉(啤酒)喝醉了,嘴里一直叫你的名字。”
他们都知道我们的事。
他不是不能喝酒的么。不过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我招呼要酒,一上就两打,平均每人六瓶。真丢人,那么淡的酒,居然喝到第三瓶就醉了。醉了,抱着胜泫泪流满面。
又玩了几天,回到学校就病倒了。这下闹大了,心肌炎!
王怜花和胜泫轮班守着我。我恹恹地说:“像我这种祸害,死不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胜泫说:“这么日思夜想,苦着自己也不是办法。”
“好像有病发烧的是我,怎么烧坏了你的脑子,净说胡话。”我转个身不理他。
如此星辰如此夜,我的往事从来都不如烟,都刻在心上,清清楚楚。王怜花和胜泫两个人在地上睡得淋漓尽致,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外面的月亮一湾水样,我干脆推开窗,穿着睡意,赤脚跳出去。
院子中间有个小池塘,几尾红色金鱼沉着不动。旁边是株桂花树,开得正浓,甜甜的桂花香萦绕不去。
我坐下来,呆呆望着不知什么地方,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措。沈浪追来了,我们都知道,其实一切都是闹剧。这出戏中,其他角色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最初和最终留下的,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其他事,不过是为着我们的生活不那么沉闷吧。
今时今日,仿佛要到了□□之前,山雨欲来风满楼样的压抑沉闷,叫我如何让它收场?
王怜花一拍胸脯,让我放心交给他。我诚然放心他的本事,我只是见不得沈浪吃苦。听说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却是万万不能忍心。
微风吹,有些凉意,思及到此,我怎么也忍不住,双手覆面,呜呜哭起来。突然听到身边声响,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再然后是压抑着的咳嗽。
我早知道来人是谁,却石化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但只是哭。哭我所有的青春年少,哭我所有的似水流年,哭我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无奈。
他蹲下身来,沉重的呼吸近在耳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如果我说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先停一下,听我说句话?”
我腾地站起来,用手臂狠狠地抹一下眼泪,指着他骂:“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结一切么?你有什么对不起么?不是我自己死缠烂打么?是不是你已经向王夫人求婚了,想和我们同一天双喜临门?原本还想请你做男傧相呢。”
他听了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说,拧着眉头说:“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么?这些年…这些…年,是…”
我看着他发病,立刻忘记使性子,争意气,扶着他坐下,让他靠着我,慌张地在他身上找药。没有,居然没有!我平日的包包里总会带着他的药,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就好像他把命交给我一样。但是包包也在房间里。
我迅速说:“我去取药,你撑住。”
这个傻人却紧紧拉住我的手,虚弱却坚定地说:“由他去。”
我听了,好像一把大锤砸在心上,鲜血迸裂,我跪在他身边,支撑着他,大声说:“沈浪,你他妈的不准死。你也不行,谁都不行,把你带走。”他听了,笑笑,其实只是嘴角稍微翘起一下,心脏的痛楚让他不堪负荷。
我用尽平生力气喊“救命”。王怜花和胜泫很快从窗口窜出,我看到,立刻喊:“我的包包拿来。”
胜泫回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王怜花把药拿来。所有人都迅速且有条不紊,仿佛都是受过训练一样。
我喂他吃药,他却成心较劲儿,拒绝。喘息着问:“你原谅我?”我心急如焚,知道他使苦肉计,也没有办法。
于是用尽天生蛮力,捏住他的下颌,硬是让他张开嘴,把药倒进去。在他吐出来之前,说:“我不原谅你,你最好好好活着,等我把这么多年你欺负我的都还清,我才原谅你。”
他听了,咳着苦笑,满足地闭上眼睛,我搂着他在我怀里休息。王怜花和胜泫从房间里拿来毛毯和我的衣物。
天地间如此清静,仿佛只得我们两个。过了不知多久,沈浪轻轻说:“别哭了,我答应你这次不会死。”
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停止泪流。不远处,王怜花毕恭毕敬地对穿戴整齐的王夫人说:“是,母亲。”
我毫无心思理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么多年,终于再次有机会和他靠得这样近,其他天塌地陷,与我无关。
陪他一路到医院,检查,住院,他居然都没有放开手。一切都有惊无险。
等他再次醒过来,如愿第一个看到我的脸。
然而我却心比黄连,脸似苦瓜。他仗着我爱他,便予取予求,以生命作要挟,我心中不平。
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话是:“取消和王怜花的订婚,我们直接结婚。”
本来我十分清醒,听着这话却如坠迷雾,以为自己还在发梦,一时间脸上表情毫无变化。
他从来不用命令句和我说话,以前总是装摸做样用尽“请,谢谢,对不起”,以示尊重人生而平等。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一时间大悲大喜,经年积下的凄苦幽怨,就要迸发出来。这下子,恐怕是要将眼前说话人一顿痛打才能解决。然而他病在床上,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于是面无表情地起身,转头向门外走,准备找人发泄去。他一下子没有拉住我的手,急急地叫声“七七”,却对我毫无用处。
在门口撞到一个人,非但没有撞痛,还觉得舒服,抬头一看,原来是猫儿。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攥紧拳头捶打他,猫儿还以为是沈浪出了问题,一下子也有些惊慌,说:“我去叫医生。”
这时,王怜花和胜泫也来了,两个人手牵手。王怜花倚着门,似笑非笑说:“不用不用,猫儿,你只管做好你的代理出气筒一职即可。”
猫儿看到沈浪竟然慢慢悠悠扶着墙走过来,也放心任我打骂哭闹。沈浪在一旁,低低地说:“七七,你要打要骂对着我来就是。即便是猫儿,你这样抱着他,我的心难道是铁打,不会吃醋么?”
我才不理他。他吃醋,这一点点醋算什么。猫儿也毫无办法,王怜花在一旁看好戏,沈浪靠着墙仿佛都很勉强的样子。我正不知道如何下台,医生来了,严厉地说:“这是干什么?病人要好好休息,回到床上去,病房里禁止喧哗。”
我听了,头一个拉起猫儿就要走出去,看也不看其他人,包括沈浪。王怜花一脸无赖地说:“沈大哥,七七我可还给你了,先行告退。”说完,和胜泫手拉手又走了。
他变得到快,昨天还叫沈叔叔呢,今天已经差了一辈。
猫儿根本没动地方,我也拉不动他,医生又发话:“你们要是不能遵守医院的规矩,就回家吧,我们医院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浪叹口气,仿佛当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说:“七七,你要怎么讨还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好,我们结婚之后,你正好名正言顺专职做这个,好不好?”
若是平常听了,是要笑死的。此时此景,这句话从他嘴里幽幽说出来,只觉无限辛酸,无限伤心。于是松开猫儿的手,猫儿拍拍我的肩,拉着医生走了。
我恶声恶气对他说:“你没听到医生让你上床休息么?”
他却一言不发,默默伸出手来,等着我把手放上去。我低着头,看着他腿上仿佛已经开始发抖漂浮,终是舍不得让他受苦,于是拉着那只手,扶着他,回到床上去。
后来,后来我的专职工作就是想尽方法欺负这个人。他向来注重仪表,而我不许他穿白衬衫,必须要穿些粉红,粉蓝,浅紫,翠绿色的衬衫,西装也要黑白灰之外的颜色,至于领带,更是花哨到极点。他无奈到极点,问:“我一定要像王怜花一族么?”
我呸一声,极其鄙视地说:“你这身,怎么比得上王怜花的品味?”
他知道不穿这身出门让路人看笑话,无法满足我,只是问:“只走上十分钟行么?”
“反正总共100个小时,你随意安排。每天十分钟,便穿多几天。”我一边修指甲,一边故作不以为意地说。
“你确实觉得这样做开心么?”
“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
“好。”他并没有说得视死如归,反倒是淡淡地,从容地。这才是沈浪的本事。
真让我咬牙切齿,就是罚他1000个小时,也难平心头之恨。
他这样穿了10个小时后,我仍然闷闷不乐。他为什么不能让我痛快一下,装傻一次,装作被我难倒,装作被我折磨得痛不欲生?
王怜花和胜泫,已经被王夫人默许,现在两人幸福同居。我和他们约会吃饭,说出我的郁闷。
王怜花笑:“沈浪说,太容易让你满足到或者你总成功,都没乐趣;惟有掌握好其间尺度,你才肯乖乖留下,又每天精神百倍,乐趣无穷。”
“原来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但是你不知道猫费了多少心力,有多辛苦。”
我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原来又是为了宠我哄我开心。
远远地就看到沈浪穿着镶金线的浅蓝色条纹西装,粉红色衬衣,花里胡哨的领带。一路走来,众人都行注目礼,回头率百分之一千。
我的心便如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待他到了跟前,我便一把搂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只听得王怜花笑着说:“沈兄,小弟总算不负所托。如今嫂夫人回心转意。”
我听了,立刻又觉得被捉弄,原来是他们一起窜通好了。哪知沈浪不看我表情,也知道我心中所想,轻轻拍拍我的背说:“你现在若信了王怜花,才真是着了他的道。”
我呜咽一声:“你们都欺负我这个笨人。”
沈浪轻轻叹口气,说:“有什么不开心,要打要骂,只管冲我来。”
王怜花大概是玩上瘾了,嘻嘻笑说:“你这么说,无非让七七心中更加过意不去,反而心怀愧疚。这招厉害。”
我作势要扑过去打王怜花。
胜泫终于忍不住,说:“怜花,玩笑开大了。七七,吃了这么久的苦,幸福来了要抓紧。”
沈浪一脸宽容地看着我,我又把头埋在他胸前,不想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