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萤火虫之冢(1)(1 / 1)
“纱小姐,请这边走。”安本元奈提足上阶,过长的衣摆擦过木廊。雪里纱提了下裙摆,也缓步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过曲折木廊,檐下晃着御守木牌,相互撞击时发出了响音。
“元奈神官……”她顿足,迷惑地看着庭院中的朵朵灯影,“这些灯笼……”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春日神社的灯笼一年仅亮二至三次,且必须是特殊节日。
男子回身一笑,解释道:“为了表示对全日本最出色的巫女大人的敬意,春日神社特意升灯相迎。”
雪里纱抿唇,是浅淡的笑意,“您谬赞了,元奈神官。我姐姐才是全日本最出色的巫女大人。不过……”她转脸看出去,“那些灯光,很温暖……”
廊下的青石板庭院座落着许许多多盏灯笼,檐下挂了许多木制灯笼,里面渲染出一朵朵光莲花。小半截的蜡烛静静燃烧,在神佛的居所落泪无声。
神社的夜更形清冷静寂,但是有隐约模糊的人声喧哗,远远便看到从和室纸壁上透出的暖黄灯影。不在世俗间,却有人情在。
突然,很有些想念日暮神社了……少女眸光一闪,恍神瞬刻很快又恢复过来,转眼看到灯影里莲衣男子含笑凝望,躬腰恭谨地作了个‘请’的手势,“纱小姐,寒舍到了,请进。”
“嗯,打扰了,元奈神官。”她微微一笑,回了一礼,提起裙摆盈盈步入。环视一周,室内布置简洁雅致,也不过是寻常家居的摆设,正中一张茶几上摆放着几碟家常小菜与干净碗筷,内室的厨房里传出滋啦的炒菜声,饭菜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雪里纱跪坐下来,侧身望了望厨房门口,看到挽发的纤纤背影在忙碌,不由一笑,抬眼看向安本元奈,“元奈神官,看来我有口福了呐,呵呵——”安本元奈落坐在她对面,淡笑温和,扶着白瓷的酒盅往她杯中斟了小半杯清酒,“这是家酿的米酒,因为搁了七日春樱,所以取名□□樱白,请慢尝。”
“听名字雅致,似乎很好喝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客气喽……”雪里纱笑着扶起瓷杯,以袖掩面,浅浅啜了一口。眉尖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唇角笑意不改,仍旧优雅搁下瓷杯。
对面的男子淡笑,自斟了一杯啜饮,而后淡笑问她:“这酒如何,纱小姐?”身着神官服的安本元奈斜睨着眼角三十二度余光看她,桃花眸眼尾微眯,薄唇微弯,噙着三四分笑意七八分玩味,隐约有天然而成的丝丝邪魅。
雪里纱垂眸,抬手将瓷杯里的清澈液体一饮而尽,抬起眼来冲男子微笑回答:“味道很不错呐。”大眼弯成纤月,手里转着白瓷圆口的小杯子,淡笑温然。“元奈神官,我想尽快去结界被破坏了的地方查看一下。不然……”脸色冷肃,“会很麻烦的。那些东西已经逃出来不少了吧。”
日本米酒都变味成这样了(据说被鬼碰过的日本米酒会变质,小小地YY一下,表当正剧看吖)。
安本元奈沉下眼色,“纱小姐不愧是令姐亲自教导出来的巫女,果然是青出于蓝。”
厨房里传出嗒一下的开关声,里面的人熄了炉火,端着最后一盘炒青菜出来。“爸,我煮好了。”淡漠的少女嗓音,有些清冷。。
爸?!雪里纱很是惊讶,看着颜如十七八岁的挽发少女落坐。“那个……元奈神官,这位是?我还一直以为是您……妹妹呢……”后面有点心虚,其实她起初以为是他妻子。
“内子已经过世半年了,这一位是小女,安本凉子。”安本元奈抬眼看少女,稍稍颔首,“凉子,这位是东京日暮神社的雪里纱,她十岁便继承了家族神社,是位非常了不起的巫女呢。你要向她学习……”
安本凉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皱眉说道:“爸,别人爱继承神社当巫女是别人,我才不要当什么巫女呢,到头来落得跟我妈一样下场!”安本元奈额上落下一滴汗,转脸看向雪里纱不好意思地笑,“真是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雪里纱朝安本凉子弯唇一笑,“你好,凉子小姐。”对方眼神淡漠面容淡漠,只淡淡回了一句,“你好。”她依旧淡默,不发一语,自盛了米饭便挟菜吃起来,慢嚼细咽。
“抱歉……”安本元奈躬了躬腰,“小女无礼冒犯……”
“没关系,元奈神官。”雪里纱淡笑,“啊对了,能否给我一瓶牛奶和一个空碟子?”
“诶?”他疑惑了一下,桃花眼瞪圆的模样着实为帅大叔添了几分可爱。
雪里纱笑着从长发里捋出一条墨绿色的小蛇放在掌心里,“对不起,我不是一个人来贵神社作客的,呵呵——”小蛇饿着蛇眼转蚊香圈,脑袋耷拉在蛇尾上,有气无力地吐着蛇信子,嘶~主人,我快要饿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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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本元奈留雪里纱在神社过夜,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神社入夜之后更形冷寂,夜风吹过夏木草丛,掠起了阵阵摇晃的沙响,月光清淡不明,风吹过时春日灯笼里昏黄的烛火一阵摇曳不定,然后啪一声微响猛然熄了。一股莫名的冷峻气氛笼罩在神社四周。纸门无声推开,和室的黑暗里走出一道白衣红裙的纤细身影,脚步轻巧。
嘶~主人……
嘘……一根纤白的食指竖在少女唇边,唇线平苛,脸色冷然。长发挽起,斜插了杆御神木枝。胸前躺着一粒圆润的珠子,晶莹剔透,是她的护身符。每次出任务时都会习惯性地戴上。
阿万,这里的怨气很重。
嘶~难得你也会这么说,看来情况挺严重的……小蛇乖乖地溜回她的长发里,缠紧了发丝,以免自己被卷入怨魂的怨气里。
雪里纱慢步踱入庭院,廊下春日灯笼座座落落,石径曲曲。夜风清凉,穿梭过石灯笼的洞孔,撩动她的纤细长丝。
草丛叶丛里渐渐散出了点点萤光,一大片一大片。已经过了子时十二点,正是邪物肆行的时候。淡青的萤光散落风中,一朵一朵轻飘飘升腾,像是一大群萤火虫提了灯笼在夜游,极是唯美。
巫女雪色袖摆下拢着竹刀,只要一松指刀杆便会落入掌心紧紧握住,大红色的裙角被风吹掀一角,线袜雪白,千层底也雪白,步行比任何时间都轻捷。
步履轻巧,年轻巫女在春日灯笼间慢步绕行,若即若离地与萤光对峙着。
一问:“为何眷恋人世?”萤光静静浮在空中,明灭变幻。
二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它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风中凌乱飘浮。
三劝:“五百年的时光应该已经消解了你心中的怨恨,放下吧,静子小姐。对方或许已经轮回转世,忘记了前世与你的交集。”萤光不肯散去,幽幽发亮。
四叹:“我的确无法理解。但是,静子小姐,现在离战国时代已经过了五百多年,那位辜负你的公子早已经化为白骨,即便入了轮回,前世的他与今生的人早已经没有纠葛。你再执着于恨不肯转入轮回,只会使自己永远痛苦。”
雪里纱顿了步子,冷眼看着它们,“那么,我只能强行超渡你了。”萤光朵朵,悠悠然然游在风里,无知无觉。她拧眉,“我会超渡你的。”竹刀唰一声出袖,左手食指并上中指,在竹刀上画了结界推入,然后划出一道光劈向开始渐渐凝聚的萤光。
刀锋沿边流出的灵力蓝光打散了萤光,却仍旧不灭,一次次刀劈落,它们也一次次执着地重新凝聚。诶?雪里纱怔了一下,皱眉:“怨气如此之强么?”小蛇不知何时自她发间溜出来,盘坐在左肩,凝神打量那些萤光。
萤光仍在慢慢地趋向彼此,开始渐渐凝出光团。光团中点点萤光淡绿,如星河误入人世。朴拙的石灯笼,青石板的庭院,纤绵繁茂的草树花木,都被笼罩其中。草太木在阴气足的地方生长极快,草木抽枝的声音簌簌,拖长了成诡异的尖鸣,如猫泣一般。
嘶~的确是很棘手的恶灵啊……
雪里纱胸前的珠子周身浮起一圈淡蓝色光晕,迅速展开了守之结界,将她和蛇宠笼在其中。
嘶~主人,你不会是想要……
雪里纱提起竹刀,毫不犹豫地咬破左手食指迅速将血抹在刀身上,竹刀立即蒙了一层蓝晕。她沉下腰,手臂抬起,双手握住刀柄,刀尖笔直朝天,“呐,阿万,要跟紧喽!”小蛇急忙缠到她脖子上,牢牢咬住自己蛇尾。
萤光凝聚成了淡青的人影,而后有无声无息的冷气铺散,冰凉刺骨。怨气袭面而来,白衣红裙无风自扬,将雪里纱额前的刘海都抚到了耳后。她紧皱眉头,手臂一甩,竹刀劈落身侧,将自己的守之结界撤了。
“没办法了,静子小姐,我不能让你伤害到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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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安本凉子冲过来,隔着石灯笼远远地望着庭院里的年轻巫女。她光着脚底板,身上还穿着睡衣。“哎,你……”十五岁的国三少女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些是……鬼魂的光芒吗?”安本凉子喃喃念道。
雪里纱扶着石灯笼,借力撑起身体,“抱歉,吵到你休息了,凉子小姐。”气息有些虚弱,神情却是欣悦的。
安本凉子瞥她一眼,目光一怔。
一杆竹刀裂成两截摔在地上,少女半歪着身子靠在石灯笼上。红色的巫女裙摆在身下卷成了靡丽的花朵,雪色的衣摆却是灰尘与血污相混,几乎与裙摆一般颜色。袖子半截撕破了,手臂雪白纤细,以致于上面蜿蜒流落的血迹看上去怵目惊心。
那是经过了怎样一场恶战。她目光一闪,故作不经心问道:“哎,破坏结界逃出来的怨灵是被你超渡了吗?”
“嗯,是啊。”雪里纱回眸一笑,血污的脸上独一双阴阳瞳清亮,笑得眉眼弯弯。她仰脸看着那些萤光,“静子的魂魄得到了超渡,怨气也随之风流云散了。看,”轻悦的女音柔声说道:“那些光都是静子小姐对人世的眷恋和回忆……”
安本凉子心底的淡漠裂开一条缝,逸出了叹服。二楼阳台上传来熟悉的男音,“纱小姐,辛苦你了。”她抬眼望去,莲色神官服的男子站在那里,微笑看着庭院中的她们,其实视线的焦点却是这些静谧的光芒。
安本元奈,雪里纱,眼神里有着一样的欣悦。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你是怎么超渡她的?”她迟疑着开口,“明明,连我妈也没能办到。”雪里纱怔了一下,而后重新抬眼专注地看着天空,淡笑不语。安本凉子以为她不愿理自己,气急败坏,“哎!我想要知道……快点说呀!”
“凉子小姐,你看它们,即便是化为怨灵的静子小姐,将要离开时对人世的眷恋和回忆,这种光芒……依然是,很美好的。”雪里纱在萤光里低下视线,看着手上拈的那片细长树叶。“嗯,一定是,很美好的回忆吧……所以才会这样美好。”
绿色萤光像水光一样荡漾,在神社的庭院里,漫天漫地升腾起了淡青色的萤光,与萤火虫的光极其相似。“为她吹奏柳叶笛的少年,为她打伞的少年,为她做贝壳胭脂泥的少年……”
夏夜里的绿光朵朵,飘散在风里,缓缓慢慢地上升,缓缓慢慢地飘散向天际。“我触摸到了她的心。她喜欢过的人,付出过的情意,一直都在她的心里,所以执着。”
星河的光倒影在碧青的湖水中时,微风轻抚波纹,那样的萤绿色的光影,弥漫着怀念的哀伤的气息。“其实,不论是鬼魂还是在现世的人类,彼此的心意,总是相通的。大家都,很想要幸福呢……”
“……”安本凉子默了一下,而后咕哝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幸福还不幸的!”雪里纱弯唇微笑,“等以后凉子小姐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女时,大概就能明白了。”安本凉子脸色一僵,看着她血污掩不住淡婉的温柔笑颜,那一句不想当巫女卡在了喉咙里。
眼眶突然红了,低声说道:“我妈,就是因为那个叫什么静子的怨灵,才死了的……”
安本元奈拎着医药箱出来,“纱小姐,您伤得不轻,我先帮您做简单的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