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转(六)(1 / 1)
一大清早,雪里纱便赶往医院,却看到明明应该日夜守在病床前的男子席地坐在病房门口。她走上前去,俯身,看到男子把脸埋在手臂里,半隐半露的眼角被垂落的黑发掩盖。还未等她叫醒,他就睁开了眼睛,警备的目光在认清是她时转为温和。
“小纱。”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许久没说过一句话了,连语调也生疏冰冷起来。
雪里纱蹲身,要去扶他起来,却被挥开了手。“让我静一会。”他抱头坐在那里,身影阴暗。少女拧了拧眉,忧虑起来,“姐夫,还好吧?下午就到姐姐的手术了……”
病房门无声无息打开,雪色和服的男子走出来。雪里纱看向他,有些惊讶:“小丸哥哥?”对方的目光清冷如水,静静地看着两人,然后回身看了一眼室内,对着两人说:“她快醒了……”
“真的?!”雪里纱大喜,挤过门缝便冲到病床前,果然看到安静沉睡了几天的女子居然睫毛轻颤,有睁开眼的迹象。朝门外大喊:“姐夫!姐夫!!!姐姐妈咪醒了!!!呜呜~~~姐姐妈咪终于醒了——”泪水纷纷落下,喜悦与悲伤交杂。
听到身后传来少女的哭声,煞月丸的嘴角弯起,目光温和。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哭出来了……这孩子……目光下落,看了一眼门口无动于衷的颓废男人,他无声离开。
雪里纱正伏在床前大哭,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软软搭上她头顶,温柔地抚摸着。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的女子笑脸,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带着熟悉的温柔安恬。轻软的女音柔柔说道:“Saii jiang……” 樱里抚摸着她绵软的长发,温笑如昔,轻声安慰:“对不起啊,妹妹,害你担心了那么久……”
“姐、姐姐……”少女怔住,在女子温柔的目光中,突然嘴一扁,觉得委屈万分,又哭起来。
樱里淡笑,温声慢道:“不能哭喔,小纱……还记得姐姐说过的话吗?” 雪里纱一怔,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回答:“知、知道。”声音抽抽噎噎:“姐姐说,天空下雨的时候,是在帮地上的人们流出无法流出的泪水,排解无法排解的忧伤。所以小纱就不能再哭,因为天空,SORA已经帮我哭过了……”
“小纱还记得啊,真感动呢……”女子轻声叹息,手移到少女手臂,雪里纱意会过来,忙扶着她坐起来。朝日温暖的阳光已经洒满一室,天空是柔和的粉蓝,云烟淡风意也轻缓,薄透的白纱窗帘被吹得微微掀动。樱里看着窗外,微微一笑,“这就是生命喔。”
雪里纱看向窗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转过头来,看到女子唇角的微笑越来越温柔,眸底的琥珀色荡漾一片水光。自己的嘴角也弯起,笑得眉眼弯弯唇也弯弯,用力点头:“嗯!小纱明白了!”
樱里看向分明还稚气十足的少女,淡笑:“真的明白了么,小纱?”
“嗯。”雪里纱趴在病床前,看着窗外明媚风光,无声微笑,“姐姐想要传达给小纱的,都接收到了。”
“小纱又长大一些了呢。”她微微吁息,手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腹部,眼神温柔。看也不看门外,便说:“大蛇丸,你还不进来么?”
雪里纱爬起身,看到黑发男子站在门口踌躇犹豫,走上前去用力把他拉到床前,朝床上的人一笑:“姐姐,我去买吃的,你需要些什么?”樱里抿着唇深思片刻,然后微笑:“章鱼烧。”立马就遭到少女的反驳:“不行!烧烧出来的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姐姐下午就要做手术了,怎么能吃这东西!我去买牛奶。”说着,雪里纱转身出去,顺便体贴地关上了门,让两人独处。
“呐,大蛇丸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樱里唇角噙笑,用目光细致地描摹着:黑色长发,金色的纵长瞳孔,紫色延长到鼻翼的眼影,苍白的皮肤,带着青蓝色的勾玉状耳环。这就是她心爱的男人。此刻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人都僵化了,无法动弹,无法思考。
“知道吧,明明我喜欢的是煞月丸,可是不知不觉中,被我认定的守护者却变成了你……”轻轻叹息,“为什么会这样呢?SOGA……双子的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或许因为这样,所以我选择了你。我一直在迷惑……”
“但是,在分开的那几年里,即使后来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却还是一再地做着跟你有关的事情:认真地练习剑道修行术法,再也不会忘了地板太凉不能光脚走在上面,偶尔不断地绾发又拔了簪子,喜欢发束散飞在风里的感觉……”
“明明我喜欢的应该是煞月丸才对,”叹道,“可是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睛。还记得那个山崖吗,当时你眼睛里有大片的苍凉和孤独,毫不掩饰的悲伤……”
“却对我始终温柔……”
“大蛇丸,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睛。后来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煞月丸已经被你取代了。甚至,对我来说,你比自己更重要。结果,并不是我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你,而是你改变了我。所以这一次很任性,想要帮你生一个孩子,却害你担心了……对不起,大蛇丸。”
“所以你现在是爱上我了,不只是喜欢而已?”他不确定地问。
“嗯。”樱里淡笑,大蛇丸已经抱住了她,脸埋在她颈间,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濡湿了她身上穿的病服。手轻抚那男子的背,知道他哭得隐忍,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小里,不要死。”他恳求道。她轻喟,拥抱住颤抖的男子:“不行啊,大蛇丸。任何生命都是有始有终,有生有死,这是不可逆转的命运轮回。”
“如果你死了,我……”用秽土转生之术就能……
“有尽头的幸福才更显得弥足珍贵,无论何时我都是这么认为的。”樱里微笑着吻上他的唇,请求道:“陪我一起经历生老病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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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纱提着一大袋食物,款款走过医院长廊,脸上笑意盈盈,真正是笑得轻松了。“小纱。”闻声,她转过身来,却看到了一双纯澈浅金的眼眸,瞠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小丸哥哥?”
她跟着他来到僻静的角落。“呼……总算放心了,姐姐已经醒过来了。是小丸哥哥帮忙的吗?”雪里纱坐在长凳上,轻快地说。煞月丸垂手立在窗前,气息冷寂。少女的目光移向他,怔了一下,问:“小丸哥哥?”
“是花妖春川姬的幻术。”他平静地吐出几个字,眉尖却拧起,眼底浮起忧虑。转头与她对视:“你一直没有发现吗?”
雪里纱眼中一片茫然,“幻术?”猛然站起身来,向煞月丸求证:“你是说,姐姐是因为种了幻术才会昏迷不醒的吗?!”他点点头,她的脸色迅速沉下,阴郁无比:“我没发现,才会害姐姐……”紧咬下唇,眼底浮起泪光。
煞月丸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了?”
“如果我留在神社,就不会让姐姐发生这种事了……”雪里纱的泪纷纷落下,满心愧疚。
“不关你的事。”是因为心里有懦弱的地方,才会让妖怪有机可趁,比如他自己,比如小里。煞月丸的眼神柔和下来:不过,却也因此而发觉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再次把手放在少女头顶,轻轻压了一下,看着她说:“在这边我无法帮上任何忙,靠你了,小纱。”
“我明白了。”雪里纱点头回答,目光坚定,“想要伤害姐姐的妖怪,绝对不能原谅!”
“嗯。我先走了。”煞月丸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他是绝对赞同少女的。甚至,可能做得更绝……
樱里曾经拜托过她,绝对不要伤害挣脱封印逃出神社的牡丹花妖,只再次捉到她把她封印起来就行了。但是,这一次她可能要失诺了。少女站在原地,浑身浮起煞气和杀意,而他转身离开,长廊上男子的清冷身影渐渐远去。
“原来你在这里!”
忍足侑士四处找了个遍,终于在医院偏僻的角落看到那熟悉的纤细身影。快步上前,继而看到了长廊尽头渐行渐远的银发男子。拧了拧眉,看着那道雪色背影,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雪里纱蓦然转身,却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医院里的少年,诧异无比:“忍足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烧还没好吗?”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忍足侑士收回目光,看着她淡笑,眼神中竟有些宠溺的意味。“我发烧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早就病愈。”
“那你……”雪里纱的话噎在嘴里,惊怔失语。头顶压上少年宽厚的手掌,来回揉了揉,“大家都来了喔,雪里纱。”她抬起头,“什、什么?”他笑着解释:“因为很担心,所以花了一番功夫调查,才知道你姐姐昏迷住院了。据说是今天下午的手术,所以大家决定过来看看,一起帮你姐姐加油。”
“为什么大家……”一根微凉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示意噤声。
“给你一个惊喜。走吧。”忍足侑士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拉起她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等、等一下,忍足君!”痛、痛痛——雪里纱被他拽住的恰好是左手,食指上胡乱缠裹的绷带松开,一片暗褐色的血迹。忍足侑士把她的手拢在掌心,低头细细查看一番,眉头越皱越紧:“我带你去急疹室。”
雪里纱被他拖着向前走,“不用麻烦了,小伤口而已,只要贴个OK绷就行了!”少年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剩下半根手指了,还叫小伤口?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叫致命伤呢?嗯哼?”男音过度轻柔低缓,便显得危险了。
莫名的负罪感浮上心头,雪里纱咬了咬唇,为自己低声辩驳:“只是昨晚上做祈福木牌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现在已经止血了……也没必要去急诊室吧……”而且,她拧起眉,总觉得自己面对貌似生气的忍足侑士时心虚得莫明其妙。甩甩头,直视着他:“忍足君,我回去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终于,忍足侑士在她固执拒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拉着她坐到一旁的长凳上。雪里纱低着头,看着对方修长白净的十指慢慢地拆下她手上的血污绷带。“有弄痛你么,雪里纱?”温和低沉的询问话语在头顶响起,说话时吐出的气息轻轻抚过她额前的刘海。不知怎的,她的手缩了一下,他的手指迅速移开,“弄疼了?很疼么?”雪里纱摇了摇头,说:“只是手举得有点酸了,不疼。继续吧。”
忍足侑士把她举在半空的手移到膝上,“这样就不会手酸了。”自衣袋中掏出干洁手绢,手齿并用把它撕成长条,然后愈发放轻了动作帮她包扎伤口。“怎么会伤成这样?一大块肉都削下来了。”他拧眉问道。“我昨晚上帮姐姐刻祈福木牌,不小心错了手。”她回答道,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修长白净的男性手指灵活移动。
“一直很担心吧。”忍足侑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过了一会儿,雪里纱才轻声回答,嘴角微弯,笑意浅淡。“……嗯。不过,现在已经不担心了。姐姐醒过来了,还说我长大了呢。”
“总之……”他叹了口气,“以后别太勉强自己。”
闻言,雪里纱怔忡片刻。
“疼么?”少年不断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而每一次少女只是轻轻摇头,低声回答:“不疼。”他又问:“真的不疼?”她肯定地点头:“嗯。真的不疼。” 悄悄地,悄悄地,抬起眼皮,左黑右金的异色瞳底浮现了少年的脸,正垂眉低眸,埋头认真地帮她包扎伤口。因为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所以看清了他眼瞳的颜色。原来是……最深沉的天空的颜色。
这个人的眼睛藏着晴朗秋夜里,最干洁的那片天空,却一直用眼镜掩饰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