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转（二）（1 / 1）
“侑士，吃多点喔～现在不吃多点的话，以后就很难吃到我亲手煮的饭菜喽……”
熟悉的甜软女音从门缝里溢出来。忍足侑士正拿着钥匙去开门的手停在半空，收起钥匙，他转动门把开门进去。果然看到小客厅的地板上蹲着熟悉的茶色身影，纯黑的大狗埋头大嚼着盆里的饭菜。空气中的饭菜香引人垂涎。
雪里纱正抱膝蹲在地上，听到开门声转过脸来，朝他弯唇一笑：“你回来了。”声音轻轻的，跟往常一样温柔的语调，却无端端让人觉得她少了些往常的元气。
雪里纱看着大嚼正欢的大狗，伸手抚摸它的耳朵。雪白的狗耳绵绵软软，温温热热，触感好极了。她的嘴角微弯，眼神明亮而温柔。“嗯，侑士长大了喔……都已经这么高喽，站起来都跟我差不多高了呢……”
忍足侑士把书包和网球袋搁好，然后走过去，席地而坐，动作随性慵懒。想到今天来找自己的小水松三人组，以及她好几天逃课的行为，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依旧是茶色和服，绾起的长发，长簪上还是缠着墨绿色的小蛇阿万。
觉察到他的打量目光，原本闭目养神的阿万探起脑袋，朝他吞吐一下蛇信，威胁性的目光回应他。嘶～～你想对我主人干什么？目光奇奇怪怪的！
忍足侑士把目光收回，看着大狗，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味道很香。”
“酒精酱汤，御饭团，还有烤秋刀鱼。听岳人说过忍足君喜欢酒精酱汤，我试着弄了一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耸了耸鼻尖，空气中确实夹杂着淡淡的酒香，不过烤鱼的味道也是极浓。下午的高强度训练早就消耗光了身体里的能量，现在闻着那浓郁的饭菜香，果真觉得很饿。弯唇浅笑：“我绝对相信雪里纱的手艺。”爬起身来，洗了手准备享用晚餐。
“你吃过了吗，雪里纱？”忍足侑士进厨房里收拾碗筷，突然侧过身问客厅里的她，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他收拾了两付碗筷，走出来，说：“一起吃吧。”
雪里纱站起身来，朝他摇头，回答：“不了，忍足君。”目光看向门口搁着的行李箱，说：“我从安室先生家搬出来了。神社离这边很远，以后可能也不太来看狗狗了，还劳烦你多费心照顾侑士。”低眼看大狗，满眼温柔。
忍足侑士怔忡片刻，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怎么突然决定搬回神社住？不是说理事长是你成年之前的监护人，住在一家就近照顾也比较方便。更何况，神社离学校这么远，这边是市区，怎么也是住在这边比较好吧。”他倚着餐桌，环胸看她，一番话说得条条有理。
雪里纱抿了抿唇，温柔一笑，向来弯弯的眼角却没有弯起。“我也知道。可是……”顿了一下，才说：“最近这段时间可能都不能去学校了。”
“什么时候才回来？”他随即问了一句，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急切，掩饰道：“就算有事不能来学校，也得向班主任说明情况请假吧。今天小林切同学他们还特地跑过来问你的事，迹部还有岳人和慈郎也都很担心你。”正色看着雪里纱，认真地问：“雪里纱，大家都把你当成朋友看待，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很关心你。而你呢？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连续几天不来上课，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吗？”
雪里纱听着他的责备，低下头，眼睛隐藏在刘海的阴影里：“我一时忘了……对不起。我今天特地有去找过安室先生和藤田老师，已经请好假了。”抬起头来，朝忍足侑士微微一笑，然后躬身行礼：“其他人那里，也拜托忍足君帮我转告说我没事。”
忍足侑士的嘴角挑起，优雅浅笑，招呼着她坐下。“好了，不说这些了。不过，这样的事最好不要有下次。既然还没吃饭，就一起吃吧。”
雪里纱摆手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不能久待。”她走到门边，提起自己的行李箱，便要离开。
怦！！！行李箱摔在地板上，发出好大声响。雪里纱怔怔地回过头来，瞪着扯住自己手腕的人。无框眼镜后那双透澈清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眼神平和冷静，似乎有安定的力量。“呐，不管你有什么事，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忍足侑士温和说道，“陪我吃顿饭的时间总还有吧，小纱。好吗？”他目光里的某种东西让雪里纱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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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而坐，忍足侑士从容地挟菜吃饭，细嚼慢咽，动作斯文优雅，而雪里纱也是举止得体，多年的礼教培养一望而知。
她难得的吃得并不多，才吃了小半碗，便不再动筷，只看着对面那人动作。眼神看似专注，实则已经在神游太虚了。
嘶～～～主人……小蛇吞吐着蛇信，慢吞吞地溜到雪里纱肩上，一双金色小蛇眼眯起来看她。方才她面色平静，但是眼神里明暗不定，分明是在犹豫。如果蛇也会叹息的话，阿万大概是在叹息吧，现在就只能凭吞吐蛇信来表达自己的叹息欲望了。
嘶～～～主人，你刚刚在犹豫，为什么？它很是好奇。雪里纱低下头，与它对视。嗯，大概是因为忍足君眼睛里总有我看不透的东西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那应当是很耀眼的，像星星一样。
雪里纱无声地弯起嘴角，觉得低沉的心情有缓和的趋势。看着对面那人津津有味地吃菜吃饭，吃的是她亲手做的煮的饭菜，总有一种家的温暖感觉浮动心间。不自觉地，便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看到忍足君吃我煮的饭菜，津津有味的样子，而我就这样子看着你，感觉好像一对平凡家庭的夫妻喔……”
他抬起眼来看她，有些惊怔：“你这是……”温和一笑，转口说道：“嗯，你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弯起唇角，眼神温和明亮：“好像真有那么一种感觉呢！”
雪里纱脸莫名一红，连连摆手，总觉得自己在他那种清澈目光里有些慌乱无措：“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忍足君！不要误会！我只是……”咬唇，低声说：“我只是……只是……很羡慕这种家庭生活。”到最后，已经是声如蚊蚋。
狗狗侑士吃饱了之后，走到她脚边饶来饶去，直蹭着她撒娇。雪里纱低下头看它，温柔一笑，扳起大狗的头放在自己膝上，轻柔抚摸着它的额头：“侑士，吃饱了吗？对不起，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你了，真得非常抱歉。”
忍足侑士舀了一碗酒精酱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雪里纱，”他再舀了一碗酒精酱汤，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为什么……羡慕这种平凡的家庭生活？”
雪里纱向往地说道：“我啊……最羡慕的就是慈郎哥哥那种家庭了。芥川爸爸虽然工作很忙，但是每天晚上一定会跟家人一起吃晚饭；芥川妈妈有时侯也是凶巴巴的，但是每天都为家人煮出很好吃的饭菜来，即使只是很平常的菜，但幸福的心意满满的；慈郎哥哥和月初虽然经常抬杠，但是私下里却是非常关心对方。这就是家的意义吧。大家彼此相爱，互相关心，通过亲情和血缘建构起来的家，这多么好。”她轻声笑起来，掩饰自己一时的失态，手指拭了拭发热的眼角，确定没有泪水跑出来。“我啊……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家。如果向神许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的话，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呵呵——”
忍足侑士移开了目光，看着狗狗头顶那若有似无抚摸的纤白手指。“像那种简单的愿望，即使不是神，应该也能帮你实现吧。”他轻声叹息，不过，这一句心里话并没有说出来让她知道。
真的是个很简单的愿望罢了。但是对于雪里纱来说，却是如此艰难。她无声淡笑，过一会，站起身来：“我该走了，忍足君。”
外面的天色很暗，满天星光如水，深沉的蓝紫色天幕广阔包容。
忍足侑士送她到大门口。“路上小心。”看到她的背影在路灯光里显得极是单薄，敛了敛眉，从后面追了上去，提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我送你出路口搭计程车。”雪里纱点了点头，慢步走在前面。
路旁别人家的院墙里依旧探出樱树枝桠来，春天早去，而今枝叶繁茂垂垂头顶，夜风习习吹过，便惊起一阵一阵沙沙的叶声来。依稀相似他和她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情形：她慢步走在前面，他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偶尔会聊些学校或是关于狗狗侑士的事，或者只是静静地走着，她永远粉面含春温笑如风，而他浅浅勾起嘴角，温和地看着她的身影。
这一次，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路口，雪里纱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躬了躬身，仰脸笑着道别：“那，我先走喽！回见！”她转身便走。
“雪里纱！”忍足侑士突然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怎么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忍足侑士站在晕黄的路灯下，看到那一袭茶色和服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弱质纤纤。他再问了一次：“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要请假这么多天？”忍足侑士看着远方天空，淡淡说道：“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是朋友的话，不是应该一起分担这些吗？不止是我，迹部，岳人，慈郎，小水松三人组，还有其他人，都很关心你。如果是我不值得你信任的话，那么岳人和慈郎呢？你自己不也说过他们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动作随性而慵懒，一双狭长凤眸在夜色里却愈发清澈透亮起来，眼瞳果真如松本早夏所说一般深邃如夜空。
雪里纱抿了抿唇，微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自己能够处理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太麻烦别人。”顿了一顿，“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BAGA！真是笨蛋！”他轻声斥责，她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如果你总是不说的话，你的朋友们会觉得很为难，安慰的话也没办法开口。因为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心里不能碰的伤口。因为不知道，而又更加担心。因为是朋友，所以多麻烦也没关系，把它当成理所当然吧。”
雪里纱怔怔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心跳一点点缓下来。眼眶一热，含泪躬身：“谢谢你，忍足君。不过，不用为我担心。大家……也不用为我担心。嗯，忍足君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真的有事，得走了。”
忍足侑士帮她招了辆计程车，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她钻进车里，探出脸来朝他微笑：“谢谢你今天说的话。忍足君、忍足君……跟忍足君在一起，总能学会一些事情呢。真的非常感谢。”
他扳着车门，俯身看她：“真的不愿意说吗？”笑了一笑，“真不愿意说就算了吧。总之，手绢，”指指自己。“手绢，我这里随时备着。”关上车门，他挥了挥手，含笑看着计程车远去。
雪里纱坐在启动的计程车里，一边挥手，一边回过头去看站在路灯下的少年。车驶出去越来越远，那道身影也越来越淡越来越小，却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
车拐了个弯，终于看不到了，她才回过头来看着前方司机：“司机先生，请到东大附属医院。”转脸看向车窗外滑后的夜空，若有所思。
那是……姐姐妈咪说的朋友吗？
在人与人的相处和交往中，互相关心，互相依靠，建立起来的完全信赖对方的关系。
朋友……吗？
她自以为拥有很多认识的朋友，也只是认识而已，却从来不知道朋友真正代表的是什么意义。
忍足侑士，不，或者说那帮少年们，跟他们相处过后，她才慢慢开始觉得自己有了无法轻易离开这里的理由。却也因此而觉得害怕了。
雪里纱轻轻叹息，紧绞着手指，极是不安。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厌恶。也让他们觉得为难了吗？
小蛇溜下来，缠到她手腕上，探着脑袋看她，一吞一吐着血红的蛇信子。嘶～～主人，你在想什么？雪里纱低下目光，淡淡一笑，恍神似地轻声说道：“忍足君是个好人。他们，都是好人……听到了吗，他说大家都很担心我呢！呵呵——我好高兴，真的觉得好高兴……”
嘶～～小蛇滑行到她肩膀上，探起蛇腰来，用蛇信子细细舔舐她的脸。主人，如果你真是高兴的，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后视镜中印出雪里纱的脸，已经是泪落纷纷。他那一番话确实是让她很感动，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已经习惯了这份寂寞并且容不下任何人来侵犯……要让别人走进来，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