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凤凰山山麓，松溪镇。
松溪镇四周绿水萦绕，平畴远铺，凤凰山上岩峦重叠，林壑秀美。
柯家大宅精雕细镂的门楼下，一名身穿兰袄黑裙女学生装扮的清秀少女正焦躁地徘徊着。见一辆国军吉普车开近，少女赶忙迎上来。
“玥玥！”柯伫戟一下车就欣喜的看到妹妹，问道：“家里接到电报了？奶奶身体可好？”
柯伫戟把蓝韵从车里扶出，阿得取下行李，三人正要抬脚走上台阶。
他妹妹见到哥哥不仅不高兴，反而气急败坏的挡住他们，说道：“哥，这个女人是谁？我绝不允许不明不白的人进我家门！”
“玥玥，你让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柯伫戟脸色一沉。
柯玥玥手指都快戳到蓝韵鼻尖上了，她怒气冲冲地大叫：“哥哥，你就是被这个狐媚子迷昏了头？她有什么好，她……”
“住嘴！”一位老态龙钟的贵妇人扶着丫鬟，颤巍巍走出来。她一边用拐杖敲击地面一边大声呵斥玥玥，气势逼人：“玥玥，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你还懂不懂礼数，还有没有家教？罚你回房抄写十遍家训，不写完不准出来。”
“奶奶，我……”柯玥玥一扁嘴，一跺脚，转身走了。
“洋学堂，哼！能学出什么好来。”奶奶恨恨的对着随后赶来的柯伫戟父母训斥道：“都养这么大了，不赶快找婆家，还上什么大学？儿子管不好，女儿也管不好！”
蓝韵尴尬地站着：还没进门就吃了小姑子一顿排挤，将来真是有够受的。
原本冷眼瞧着柯伫戟不经意间的奢侈习惯，比方他注重仪表，花钱大方，偶尔的小洁癖等，也能猜出他家境优渥，只是没成想是这般的……嗯……院落层叠，屋脊连绵的大宅门哪！
一进门楼，迎面是道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照壁，转到里头，只见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更兼着青砖路两侧伺立的二十多名仆从，有丫鬟、老妈子、门房、园丁、马夫、轿夫等。蓝韵若不是从电视上和旅游中见过不少豪门大院，怕真的要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般手足无措了。
唉，柯家才奶奶、公婆、小姑子和伫戟五口人而已，住了那么多房子，有那么多人伺候。自己家里以前和爸爸继母三个人挤在不到50平方的一室户里，睡觉都只能拉上布帘子隔开。直到高三时，爸爸另外贷款买套公寓搬走，自己才算有了独立的空间。现在算不算一脚踏入豪门，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贵夫人，从此过上珍珠粉当痱子粉，银筷子当烧火棍，金砖用来垫桌脚的奢华生活……哼，这种生活自个儿能受得了吗……正胡思乱想，踢到砖缝上，一个趔趄，伫戟迅速托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出丑。
这么多佣人的眼睛盯着，蓝韵不敢再分神，努力往脸上挂上一丝笑容，与伫戟错开半步，紧紧跟他在后面。眼珠子盯着前头的公公婆婆的背影，回想他们的长相：公公面孔清癯白净，留着山羊胡子，马褂罩衫，折扇轻摇，如果不是他手里拄着文明棍和剪短的头发，还差点把他当作满清遗老；婆婆略显富态，容貌艳丽，神情倨傲，一整套上等老坑翡翠首饰，更衬得她富贵堂皇。奶□□发花白，鼻梁尖耸，眼光锐利，虽然身形佝偻，行走需人搀扶，但从众人畏惧的目光中，显然她才是柯家的当家人。
进到厅堂，丫鬟早摆好垫子，蓝韵无奈的逐一磕头见礼。
奶奶对她还算慈祥，只是刚才一通雌威摄人，让人不敢小觑。公公点点头，表情平平谈谈的。婆婆则一脸鄙薄，甚至连叫起都没说。
柯伫戟见母亲成心刁难，上前扶起蓝韵，大声宣告道：“路上颠簸，韵韵也累了，明早再来向各位长辈请安吧。我先送她回房休息。”说完不顾众人脸色，拉上她走出大厅。
“伫戟，这样可不好。”蓝韵很不安。
“没事儿，他们不看我面子，还能不顾及你肚里的孩子？要知道，我们柯家已经三代单传了。”
柯伫戟的房间还维持着他学生时代的模样，陈设大器庄重，书籍连楹充栋。
“对不起，佣人们还没给你好好准备，屋子里也乱糟糟的。”柯伫戟手忙脚乱的摘下墙上几张孙中山画像，然后坐在沙发上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这儿。
“没关系的，挺干净了。你崇拜孙先生？”
“嗯，国父嘛。”
“那你干嘛摘下来？”
“他，他也是男人啊，你又那么漂亮……”
伫戟吻住蓝韵耳垂低声轻语，话没说完就嗤嗤怪笑，蓝韵亦笑着捶他。
一时房内春意融融，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过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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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蓝韵惴惴不安的去大厅奉茶请安，虽然伫戟不断给她鼓劲，但还是很紧张。
从丫鬟的托盘里接过茶盅上挨个敬上，小心翼翼的倒也没出什么差错。柯玥玥在奶奶的逼视下一句不敢多嘴。
奶奶拉过蓝韵的手，仔细打量她一番，笑眯眯的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好，好……”蓝韵一阵肉麻，联想到红楼梦里的老太太打量尤二奶奶，也是这么拉着手，眉清目秀、细皮嫩肉……
“福气什么，兰柯一梦，又不是什么好兆头……”玥玥嘟嘟囔囔，众人只当没听到。
“韵韵，你现在是我们柯家媳妇了，缺什么尽管要。要放宽心，安心养胎……”奶奶眯着眼，满脸笑容。
蓝韵心头一阵失落：磕了头就是他们家的媳妇了？她还以为有一个婚礼等着她。她含嗔带怨地瞥了一眼丈夫，伫戟却只顾和父亲聊天。
婆婆招手让蓝韵站过去。
“是，妈妈。”蓝韵受宠若惊下急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肚子里都怀上了，我们才知道，现在也只好认了。要多少首饰彩礼尽管和我说，开张礼单让管家去买。金的银的随你挑，别说我们柯家欺负你没有娘家人。”
婆婆尖酸的话使蓝韵感到无法承受的羞辱，羞愤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妈妈……”伫戟也觉得母亲有点过分。
“好了，好了。”奶奶急忙喝止：“怀着孩子怎么能让她哭。王嫂，拿些南洋燕窝给少奶奶熬粥。阿珍，快把我的金镯子、金项圈、红宝石戒指都拿一套送到少奶奶房里……”
蓝韵找一本簿子，第一页写下：“包子的辛酸成长史”。柯伫戟问她这是干什么，蓝韵回答写日记，然后默默地掉眼泪。
伫戟轻拥她：“哦，韵韵，对不起，对不起。她们会喜欢你的，你不要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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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婆媳关系都是远香近臭，既然两相厌恶那就减少见面好了。好在奶奶照顾她，每天早晚请安都免了，连吃饭都是让丫鬟端到她房里。柯伫戟经常外出，蓝韵只好成天躲在屋子里看书、练书法，偶尔趁婆婆和小姑子不在家的时候，在柯家花园里散散步。
花园仿着江南园林的布局，兼有岭南庭院雅致古朴的风格，园内曲水流觞，假山高叠，亭榭廊槛，宛转其间。“柯家这个臭地主阶级，真会享受。”蓝韵流连观赏，忍不住发出阵阵赞叹。
蓝韵路过一处小院落，月牙门洞上方雕成书卷形的匾额，上刻“小雅斋”三字，院门挂着锁，从门缝里瞧去，只见楼阁精巧，芳草奇秀，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雅致脱俗。庭院里打扫得很干净，不像是没人住的空屋。
“这样的园林里就算走出个林妹妹，也不算过分。”蓝韵赞叹着。
“你鬼头鬼脑的看什么？”
蓝韵吓一跳，看到一身洋装的柯玥玥。
“没见过豪门大院么？穷酸！”柯玥玥和她妈妈一样尖酸刻薄。
蓝韵不想和她冲突，转身欲走。
“哎，你等一下。”柯玥玥叫住她，笑容诡异：“嫂嫂，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蓝韵虽然不想答应她，但冲着这一声“嫂嫂”，看来是怎么也推脱不掉了。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在松溪古镇上随意逛了一会儿。柯玥玥带她来到一座祠堂前，看门人恭敬的打开厚重的木门。
“这是我们柯氏宗祠，里面都是老祖宗的牌位。”柯玥玥骄傲的一一指点给她看。一列列阴森的牌位橡树林一样密集站立，四周墙上挂满了祖先画像。
“全是老地主，周扒皮……死了还要占那么大的地方。”蓝韵心里不服气，暗骂有钱人花样就是多。抗日战争中，因为日军的兵力有限，福建除了福州、厦门等大城市，大部分地区都没有被日军染指。所以很多山区的城镇还是保持着原先的生活状态。
“你过门后还没有给祖宗们磕头吧？我们家可是名门望族，在这一带也算书香门第，不管是娶正房太太还是纳小妾都要给祖宗磕头的。你现在就磕吧。”
“磕几个头？”
“一个一个磕呀，每个祖宗磕一个。连这个都不懂，真是小家子出身。”
望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牌位，天哪，一个一个磕头，还不得累死。蓝韵看看自己一身锦缎旗袍，再看看柯玥玥的蕾丝洋装，明白她在捉弄自己。
其实，蓝韵除了在母亲坟头，还从没给人下跪过。来到柯家，为了能尽早融入这个家庭才勉强自己给长辈们磕头见礼。
蓝韵一忍再忍：“奶奶可没说过有这个规矩，要不，我向他们鞠个躬？”
柯玥玥咄咄逼人：“你懂不懂入乡随俗？你既然要做我们家媳妇，就要遵守这里的风俗。否则你就是看不起柯家，侮辱我爸妈！你一个穷酸孤女，我们柯家接受你就是对你莫大的恩德。你就得磕，现在！”
蓝韵终于忍无可忍：“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你哥哥娶了我，你们全家也要尊重我的意愿。风俗？少数民族还有抢亲的风俗，你到城里你试试，打不死你个臭流氓！！”
“你，你……你说粗话。”柯玥玥一时气结。
“我们家的人骨头都硬，从来没有晚辈要给在世的长辈磕头的习惯，就是去世的长辈，也得看是不是对我们有恩有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们下跪的，现在就因为结婚了，就要我跪不相干的外人，我要是敢跪，我爸爸肯定大耳光抽我。为什么，太贱了。 ”
“你说我们老祖宗是不相干的外人……”
“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往上世世代代追溯，都是沾亲带故的。照你这么说，一出门不是给这个磕头，就是被那个跪拜。亏你还穿着这身洋装，外国人说我们中国人软骨头、奴才相，就是因为跪来跪去的，把秦皇汉武剩下的一点骨气都跪光了！！！”
蓝韵在柯家祠堂里发表完此篇宏论，决定马上回去在“包子辛酸成长史”上浓笔重彩的添上此次历史性转折。
“啪！啪！”
柯伫戟从祠堂外一边鼓掌一边进来。他忍住笑对玥玥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玥玥，以后可别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