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眉如黛，眼横波，指染丹蔻，秀发微卷。蓝韵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丁香色短袖旗袍，领口绣着数朵紫藤花，眉目间流露出少妇的妩媚多情。在这山间住了两个月，饮食起居都很规律，加上环境幽静空气清新，她轻拍红润的面颊，微叹到：“气色实在太好了。”
“柯太太 ，准备好了么？”张太太翘着兰花指，怕弄花了刚染的指甲，站在房门口笑道：“别照了呀，够标致了。牙市一清早就开始，过了晌午可都散了。”
蓝韵挽住张太太的胳膊，一路语笑嫣嫣的走下楼梯。
“这次可沾了陈太太的光。哎，怎么就不给咱们也配个车呢，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张太太的意思是军官太太的待遇也是根据丈夫的军阶划分等级。丈夫级别高，太太自然众星拱月般受到追捧。
大概这里都是文职军官的关系，军官太太们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优雅，进退得体。她们跟随丈夫住在军营，但也有不是原配夫妻的。张太太嘴里的那位陈太太名叫马雪莉，年轻时髦，整天Honey Darling等摩登英文单词挂在嘴上，其实她不是正宗的陈太太。陈长官少年时娶妻生子，高升发迹后，也没有休掉乡下的黄脸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结识了城里家境颇为殷实的马雪莉，而浪漫天真的马小姐被爱情迷昏了头脑，明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大老婆，还死活要嫁给他。马雪莉社交广泛、洋气摩登，自然比只知道操持家务的黄脸婆有魅力多了，陈长官也是一心一意的把她当正式夫人对待，对外从不提起乡下还有一房太太，在不知底细的外人眼里无疑是一对情深伉俪。而乡下的大老婆听说了，一不哭不闹，二不投河上吊，大概也明白自个儿是糟糠之妻难登大雅之堂，对公婆宣称只要和新夫人生不见面、死不同穴，也就对老公的重婚行为充耳不闻了。
女人之间难以藏住秘密，张太太绘声绘色的向蓝韵传播陈太太的根底，语气里暗含对陈太太的鄙薄讥讽之意，最后又添一句：“所以说，男人都是贪嘴的野猫，你放它在外头，它能不偷吃荤腥吗？为了我家那位，我也只好舍弃城里的舒适逍遥，跟他到这穷山沟里吃苦呀。”平时见陈氏夫妇齐眉举案、恩爱和谐，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蓝韵知道了人家的隐私后，也没有轻视马雪莉。旧中国包办婚姻嘛，可以理解。
住在家属楼的十来位军官太太中，陈太太和蓝韵年纪最小，但陈太太丈夫的官阶最高，她的待遇自然也高出一截。众女对她“新夫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不免隐隐有些嫉妒和鄙视。相比之下，蓝韵长相甜美，乖巧伶俐又擅谈笑，所以她们对蓝韵极为照顾，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想着她。
家属楼下，一辆国军吉普车已经等着她们。陈太太和王太太正聊天，见到蓝韵都喜笑颜开的开始嘲笑她：
“哎哟，我们的新娘子来了，这次柯中校怎么舍得让你出门了？”
“上个月请你去还推说身子不舒服，老公不让出门。是不是柯中校怕我们把你拐跑了呀？咯咯，倒底是新婚燕尔，哪像我们呀！”
“有男人疼爱自然不一样了，你看我们的蓝韵妹妹，这几天越发的标致了，小脸儿水灵得跟蜜桃似的。”
……
听她们七嘴八舌一个劲儿地取笑自己，“你们再笑我，我就回去了……”蓝韵又羞又恼，假意转身欲走。
陈太太赶紧拉住她，笑道：“Darling，别理她们，上车咱俩挨着坐。这件旗袍可真好看，淡紫色最衬你了，回头，我送你一串珍珠项链，配这件旗袍最合适了……
蓝韵脸上讪讪的，还不好意思，被太太们哄撮着上了车。
山路崎岖但丝毫没有影响出门的好兴致。几位太太莺声燕语地讨论着家常琐事，一路上倒也热闹有趣。
“王太太，你们家老王上次去南京带来的布料还有吗？”
“有啊，我不太中意，像我这个年纪穿不了那么花哨的料子。”
“哧！你还那么年轻，保养得又好，怎么学得老气横秋的。你看看我，比你还大两岁呢，我就偏偏喜欢颜色出挑的衣服。”
“你要喜欢那料子就都送你吧。张太太，您虽然年纪最长，可心理年龄比雪莉、蓝韵都还小哪！上回，在我房里打麻将，愣是要把打出去的二饼收回去，乐得我们老王直笑话你!”
“我看也是，张太太还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呢！我最最亲爱的Honey姐姐们，下回也容我悔一次牌吧？你们把我的私房钱都快骗光了。老陈还一个劲儿地数落我，说我Money花得快，其实还不是都孝敬你们几位奶奶了！”
“雪莉，你也别求我们，学学蓝韵妹妹，不打不就行了。”
“好姐姐，蓝韵每天晚上被柯伫戟关在房里卿卿我我，哪像我是个没人疼的，晚上不打牌还不闷死了。”
“嘻嘻，可不是。每天晚上黏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看柯中校恨不得找根绳子把她绑在身上，走哪儿带哪儿。”
“你说他们俩怎么就不腻味呢，蓝韵，好歹哪天晚上也来陪陪我们呀！”
“又饶上我！我今天招你们了？”蓝韵嘟起嘴，不满嚷嚷道：“回头你们再让我讲故事，说笑话，我可不答应了!”
“别呀，我们不说了还不行？一会儿到了集市上，我买袋山核桃送你。上回讲的那个女鬼生小孩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她男人知道她是鬼吗？”
“我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了，不过越听越舍不得丢下。你这小妮子，哪来的一肚子神鬼乱谈，比聊斋志异都有趣呢！”
蓝韵暗笑，过去看的一堆恐怖灵异小说，东拼西凑、乱改乱编的讲给太太们听。自己发挥故事大王的天分，讲故事讲得表情生动、唾沫横飞，嘴里还不时发出怪声，制造配音效果，把她们唬得面青唇白的，可还非拉着她讲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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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牙市也就是赶集，四周乡邻都在每月农历十五把自家产的米粮、山里的猎获拿到集市上交换。还有商贩从福州运来的盐巴、布料、工艺品等。这里一般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交易，或者使用银洋、铜钱，不承认国民政府发行的金圆券。牙市规模很大，天一亮四周就不断涌来各族山民，有土家族、侗族、苗族等，山民穿着各色服饰，用各自的语言或者手势进行交易。当然还有畲族，蓝韵目不转睛的盯着畲族山民，仔细观察他们的各种举止，可惜言语不通，也没法搭话。
逛了一阵，几位太太有说有笑的和蓝韵坐到一家酒楼喝茶休息。酒楼大堂坐满了人，小二急忙给她们清出一个雅静的角落。正谈笑间，通向厨房的布帘一掀，几名畲族少女鱼贯走出，她们身着短裙肩背竹篓，看来是给店主送山货的。为首的一位少女明眸皓齿、身材婀娜，立即引起众人的注目。只见她停下脚步，大胆直白地盯着蓝韵一桌人看，忽然朝她们嫣然一笑。她那明媚甜美的笑容顿时让人觉着满室生辉。
畲族少女们离开后，隔壁一桌汉人商贩热烈地讨论起来。
“啧啧，老哥你看这几个山哈小妮子，就一个字，靓！”
“那不是，领头的那个，哎哟喂，真是山窝里的凤凰哎！”
“裙子下边那白生生的大腿，要是能摸上一摸，咝……”
“你去呀，你敢摸，那些南蛮子就敢把你全家杀个鸡犬不留！”
“哪能啊，你看我长得俊不俊？没准被哪个山寨姑娘看上了，就能和我睡……”
“哈哈……”
蓝韵听他们越讲越下流，恼怒地站起身，拉着太太们离开。
集市上人头涌动，摊贩云集，蓝韵好奇的东张西望，这儿有很多从没见过的山里特产。也许她们太太采购团在黧黑的山民中太惹眼了，一些小贩追着向她们兜售货物。有个山民使劲把一布袋野果举到蓝韵脸前叫卖，赶都赶不走。蓝韵有点恼了，正要发火，赫然发现布袋子上画着一个符号，是雷万钧和她约定的碰头标记。
她买下野果假装翻检，找到一张纸条，写着：“两日后，午，阿江茶馆。”
“万钧哥哥。”蓝韵心里一阵狂跳，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暗中把纸条和着唾沫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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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市有趣么？”伫戟回到房间，摘下军帽，洗了把脸。
“嗯？你说什么？”蓝韵一想到雷万钧给她的任务，就像心头扎着一根刺，神智还恍惚着，一听到伫戟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回答道：“还好，蛮有意思的。”
“想什么呢？搞得自己一惊一乍的。”
蓝韵走上去，替他换下外套。伫戟把她搂在胸膛上，亲吻她的秀发。
“伫戟，我想后天再去镇上。”
“嗯？不是刚去过么？”
“我看中皮货店里一件狸子皮大衣，我想买。”
“傻子，夏天能有什么好皮子，冬天狸子皮才厚实呢。”
蓝韵心一沉，暗暗叫苦。
“不高兴了？好，那就去吧。没办法呀！我的韵韵夏天要狸子皮大衣，冬天要丝绸旗袍……”
蓝韵被他逗得扑哧笑出声。
“回头我让司机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那不行，还得让张太太陪着你。这里虽然是国军的辖区，但山里民风彪悍，那些蛮人凶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