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这些天蓝韵还因为章老爷临终前“奉命成亲”的事情别扭着,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当了一回人家的儿媳妇心里就不是滋味。小惠、张妈和章公馆那边的福伯都当了真,虽然知道他们尚未成亲,但言语中明显带着恭敬。
今天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春雨,张妈张罗完蓝韵的午饭就告假回家了。小惠跟雷太太去了章公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蓝韵托腮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柔嫩的新叶仿佛不堪风雨似的簌簌抖动。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这时候应该快毕业了,大学的同学们应该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找工作吧。谁能料到自己却迷失在时空中。
柯伫戟又在干什么?半年多了音讯全无,他大概把自己忘了吧。一个萍水相逢的哑巴,他是没有义务照顾她一生的。难道真的要嫁进雷家吗?雷万钧是个□□员呢,哦,还有神神秘秘的畲族身世。
“你吃过饭了?”雷万钧大概是从后门开锁进来的。搞地下工作就是有些神神鬼鬼的,自己都没听到脚步声。
“万钧哥哥,你还没吃吧。张妈不在,我去给你下面条。”蓝韵脸一红,就要避开他。
“韵韵。”雷万钧拉住她。他摘下雨水打湿的眼镜,脸上线条显得更男性化。
四目对视下两人都红了脸。
“那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真抱歉,妈妈的做法有点欠妥,你要理解她。不过,我真的,真的……喜欢你。”说出心底的话语,万钧觉得放松多了,语调恳切而执着:“韵韵,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很合适么?我们有共同的信仰,有共同的追求,我们是志同道合的青年男女!何况,我们还都是畲族后裔。哦,韵韵,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你快回答呀,你点个头好么?”
蓝韵窘迫极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躲闪着万钧的热切眼神,偏偏被他捉着肩膀。万钧俯下头向她吻来,她本能的一侧,那个灼热的吻落在腮上。
“你为什么避开?你不愿意?你不喜欢我?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一连串的为什么,蓝韵混乱极了,泪水夺眶而出:“放开我,我疼。”
“啊,对不起。”万钧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掐痛了她的肩膀,一松手,蓝韵立即跑上楼。
蓝韵抱着枕头呜咽着,一直哭到天黑,才想起自己好像没什么哭的理由。大学里也有男同学追求她,但她只把这些当成一个玩笑。最多和他们出去看场电影,讹男生请客吃顿饭,嘻嘻哈哈的闹过一阵,从来没有当真过。这段在雷家寄居的日子,万钧和雷太太让她感受到生命中缺失的亲情,真的就像她的母亲和哥哥一样,自己甚至想过永远留在民国,和他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但从没想过是以万钧妻子的身份。她很矛盾,很彷徨,不确定自己对万钧的感情是兄妹之情还是恋人的感觉。
雷太太敲敲门,走进来坐在床边,摸着她头发,温柔的说:“韵韵,你在生气吗?生我和万钧的气,气我们没有尊重你,对吗?”
蓝韵凝视雷太太,她一向对自己非常温柔,非常疼爱,于是轻轻的摇摇头。
“那天,我是操之过急了,也没有和你商量。不过,万钧爸爸他……唉,我也想让他走得安心些……”雷太太抽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蓝韵不由自主的靠在雷太太身上,她身上挂着栀子香囊,栀子花虽然廉价,但清甜幽微的香气带着生活的气息。蓝韵慢慢想到“妈妈”这个词,妈妈就应该是这样的女性,温柔和蔼、善于持家,柴米油盐中还不忘记戴上栀子香囊。
雷太太也感受到蓝韵对她的依赖,丧夫之痛慢慢平复,双手把她环抱住,轻轻摇着。两人默默分享着这一刻的母女温情。
“你来。”雷太太忽然拉起蓝韵,走到自己卧室。开柜子取出一些首饰衣物,给她装扮起来。
一番穿戴打扮后,蓝韵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头上戴着三角形的头饰,上次见过的凤凰银柱子装饰在正中间。耳侧坠下一排珠链。深蓝棉布褂衫上绣着一只精巧的凤凰,下面是条齐膝长的蓝边黑布短裙,袖口领口镶有三寸来阔的编织彩带。胸前还挂块硕大精美的银锁,锁上垂缀着许多小银铃。
“这就是畲族少女的装扮,就像一只蓝凤凰,多美丽多好看啊。”雷太太感慨着,突然望着镜中的蓝韵失神唤道:“阿羽!”眼中泪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雷太太很快回过神,依然温和的对蓝韵说道:“韵韵,你今年22吧,万钧比你大四岁。虽说婚嫁要由父母做主,但我们畲族并不强求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只要是同族男女,双方互有情意便可成亲。万钧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做我的儿媳妇,成为万钧的妻子吧。等你们成了亲,万钧就会收起心,不再和那些□□人搅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好不好?”
蓝韵默不作声,雷太太也感到了,她保持一贯的修养,柔声说:“韵韵,你好好考虑吧,我和万钧都会尊重你的意愿。”
以后几天,虽然雷太太和万钧一切如常的对待蓝韵,但蓝韵心里有着芥蒂,她明白再也无法回到以往小儿女般天真无忧的日子了。
小惠送上一张电报纸:上写“14日抵沪伫戟上”。
“万钧哥哥!你瞧,我表哥要来了!”几天来蓝韵第一次喜笑颜开。
雷万钧难得回家吃饭,又被母亲一通数落,大概心情不太好,对此消息反应冷淡。蓝韵没有介意,笑盈盈的说:“伯母,你看呀。噢,肯定是那个小气鬼阿得发的电报,就知道省钱,电报短的不好再短了。”
柯伫戟和张木得拎着行李箱,两人出了火车站正在路边找人力车。有位身穿米黄色洋装的长发女孩,一手按着蕾丝宽沿太阳帽,一手抓着小坤包,从马路对岸轻盈穿过。尚未跑到跟前,已听到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嘻嘻,表哥。”蓝韵调皮的拉起柯伫戟的胳膊转圈。
“哑吧会说话了!”张木得惊讶的呱呱乱叫。
柯伫戟也又惊又喜,仔细将她看了几遍,问道:“你能说话了?”
“雷伯母给我治好的。”蓝韵的嗓音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动听:“以后再和你们慢慢说吧。万钧哥哥也来了,快上车吧。”
马路对面,雷万钧在车里按着喇叭,向他们示意。这辆英国产的奥斯汀轿车分家后归雷万钧使用。
汽车开不进石库门弄堂,福伯迎出来,从柯伫戟手中接过行李。章家洋房清空后托给拍卖行准备出售,老管家福伯也跟着搬到雷家。
雷太太招呼小惠给客人上茶、嘱咐张妈上街买点心,十分热情周到。柯伫戟客套一番,再次感谢雷家照顾蓝韵。
寒暄过后,雷太太郑重地提起蓝韵和雷万钧的婚事。蓝韵顿时脸色苍白,不安地揉搓着桌布,雷万钧则是欣喜而紧张地望向柯伫戟。
雷太太道:“柯中校,您是蓝韵的表哥。如今她也只有您一个亲人,所谓长兄如父,您也可以做得这个主。我们雷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一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绝不会委屈韵韵的。”
柯伫戟意外之余回顾蓝韵的神色,心知有些不妥,回复到:“贵公子和夫人能垂青表妹,我感到十分荣幸。但说实话,此次来沪是为了接表妹一同南下福建,随我去福州绥靖公署任职,更是要沿途寻找失散的姨父。我一个后辈,实在不敢越俎代庖,擅自为表妹的终身大事做主。”
气氛顿时冷场,雷太太勉强客套几句,上楼休息去了。雷万钧陪他们小坐一会儿,借口医院有事也开车走了。
蓝韵跟随柯伫戟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
阿得见蓝韵脸色不予,倒也没再和她抬杠,破天荒的给她倒水,切水果。
“阿得,你去把这份公文送到王署长办公室。”柯伫戟取出一叠文件。
阿得看看蓝韵,无可奈何的接过文件离开了。
柯伫戟支开阿得,拉过两把椅子,和蓝韵面对面坐下。他说道:“我虽然不是你亲表哥,但我说过,既然认了你做表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雷家少爷年轻有为,你们相处了半年多,也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你有什么想法,照实和我说罢。”
蓝韵低垂着头,闷闷不乐。
“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又是一连串的追问,蓝韵愤然站起,大喊:“嫁人,嫁人!这个时代除了嫁人,女人就没有别的出路么?”一通嚷嚷后,她没来由地哭起来,哭得脸庞梨花带雨。
柯伫戟想要给她擦眼泪,又碍于男女大防,尴尬的张着手。
“呜……我要回家……。”蓝韵哭着说:“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表哥……”
柯伫戟一时手忙脚乱,头脑一热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安抚。
“表哥……呜……表哥……我要回家……”蓝韵仿佛回到童年,过年住在姨母家里,偶尔被邻居小孩欺负了,也是这样哭着要回家。表哥一边安慰她,一边信誓旦旦的要为她报仇。
柯伫戟半哄半骗的,又答应带她去华懋饭店吃西餐,蓝韵才勉强收住眼泪。
传统英式西餐厅里,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唱片机播放着古典弦乐。蓝韵心不在焉的搅动咖啡,眉宇间隐然几分愁绪。
“雷医生纠缠你么?”
“没有。”
“他们用报恩来要挟你?逼你嫁给他?”看到蓝韵还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柯伫戟不知为什么心头升起一股怒气,语气不自觉的加重。
“没有,雷伯母和万钧哥哥对我都很好的。”
“万钧哥哥?你叫他哥哥,他却对你另有所图!”柯伫戟的声音仿佛剑锋划过寒冰,凛然中带着金属的锋利。
蓝韵瘪瘪嘴,潸然欲泣。
“你别被他骗了。”柯伫戟心下不忍,但还是加了一句:“女孩子尤其要自重。”
蓝韵提高声音争辩道:“万钧哥哥人很好的,很好的……”说完泪珠掉在桌布上,晕出一个个潮湿的圆圈。
柯伫戟慌了,忙压低声音:“你别哭,别哭。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动不动就哭鼻子。”他左右环顾,只好说:“好,好,是我错了,我瞎说的。你看,你看,别人都在看你呢!”
眼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牛排要冷了,你吃不吃?很贵的,快抵我半个月薪水了。不吃给我吧。”说完去拉蓝韵的餐盆。
蓝韵慌忙按住盆子,切下一块菲力牛排含进嘴里,脸上还兀自挂着泪珠,抽抽噎噎的说:“牛排太老了,下次五分熟的就可以了。”
柯伫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