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韵未央(二)(1 / 1)
并不是没有听见过关于东陵世子和仪岚郡主的谣言,说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我从未在意,因为我知道,苏清妩是一定会嫁作皇子妃的,:爹爹说过,当年京都人人都传言太傅之女苏落轻不守妇道,背着夫君越靖王与当今皇上有染,并育有一女,便是苏清妩。越靖王叛乱一发,皇上却极力保住她们母女的性命,由此这谣言便越发传得厉害,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苏清妩成为他的皇媳,以示当年二人的清白,亦能保全苏落轻的名誉。
但是我错了,即使是皇上有意要让清妩成为皇子妃,也不能阻止她和慕笛之间的感情。我不由自主瞧了瞧清妩,却见她也正淡淡望着我,修眉微挑,有几分孤傲之色,却实在没有丝毫敌意,她是个骄傲的人,我知道。
隐隐觉得清妩和我是同一种人,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淡漠如水,只有在面对慕笛时,才会展现不为人知的温柔娴静。我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了解她,也故意拿“忆晚”二字去探她,只觉心里三分嫉妒,三分羡慕,还有一分知己之感。
没过多久,清妩便被皇上召进宫里详谈,赐婚的圣旨也很快下来了,是四皇子殿下,那个俊朗如阳的男子,听说是将来皇位的最佳人选。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心里很高兴,但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样一来,她便会永远离开慕笛,我也会有机会让慕笛接受我。我偷偷瞄了一眼他们二人,竟都是默默垂首一言不发,丝毫愉悦之色也无,惶然转首,却见慕音亦黯了一张脸,独自神伤,莫非她……
想起连日来的相处,四皇子到王府来时慕音的雀跃,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明艳的小女孩,早已对四殿下倾心,却等来了这样的结局,如何不哀伤。
只是为什么,苏清妩都能轻易得到别人如何企盼也得不到的东西,比如我的慕笛,慕音倾慕的四殿下,比如无上的地位,比如风光的命运,比如——那样清绝的容貌。
当一个女子开始嫉妒另一个女子,便会觉得自己尽不如人,亦会在她面前矮一分,即便要斗,也已输了大半。
清妩大婚那天,我看见慕笛眼中强忍的泪,和眉心紧紧锁住的伤痛,心里刀割一般难受。
我一如既往地照料慕笛,一样尽心尽力地持家,而他对我的态度也终于好转,再不是一言不发,偶尔也会同我说几句话,聊一聊看过的书籍。他是爱书的男子,亦喜欢抚琴,高兴时会与我说各种有趣的故事,书中的典故,我也听得认真,但他从来不会抚琴给我听,每次都是我偷偷立在他身后,看见他修长手指灵动地在琴弦上飞舞,心中一阵欢喜一阵失落。
他说过,这一生,自己抚琴只为讨一个人的欢心。
“小姐,好了,你看看我梳得如何?”笙儿另取了一面铜镜摆在我脑后,映出别致的发髻,我这才回神,却听她言语带笑问我,“小姐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笑了笑,掩饰心头莫名的失落,“没什么,你只管做你的事,哪那么啰嗦。”
笙儿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娘家带来的,自小她就服侍我,是别人不能比的贴心,可就算是她,那些事我也说不出口,成婚一年多了,慕笛从来没有碰我。卧室边上有间书房,仅用一扇门相互连通,他便睡在那里,每天早晨不等我起床就过来,什么话也不说,然后独自推门出去。
我想尽办法接近他,可最多也只换来早晨他的一声平淡招呼,一切仍是老样子,他睡他的书房,我睡我的鸾榻,彼此各不相干。
“世子妃,殿下让奴婢来问一问是否妆扮好了。”门外有丫鬟呼唤。
“你去告诉殿下,就说世子妃一会就到。”笙儿扬声应答,然后扶着我小心出了门。
慕笛依旧是一身白衣,却在外面套了一件绛紫纱,觐见皇子总是要礼数俱全的,我看见他微扬的眼角,含笑的唇畔,白衣胜雪佼如明月,俨然是我梦中良人的样子,不觉看得痴了。
他伸手扶我上马车,掌心里一道温润,自那一点向全身蔓延开去,令我不觉扬起了唇角,这是我们能靠近的,最近的距离。
每逢这样的时刻,我便用力抓紧他的手,当他是我在浩瀚大海里唯一的浮木,可是他,总是淡淡地,不着痕迹地挣脱,将我交给侍女,仿佛我是一件亟待脱手的物件,片刻的温暖也不肯施舍。为此,我总是很难过,郁郁寡欢。
最为难的就是子嗣问题,公公不好当面问我,只在言语里暗示几句。可娘就不一样了,每次来看我的时候,她总对我说要赶快生个孩子,东陵王府是显赫皇亲,若没个一男半女,这小妾说不定哪天就进王府了,再者延续香火是晚辈的职责,切不可忽视。
我红脸嗔怪娘亲,用“急不得”的借口来敷衍,可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慕笛就那样走开了,把我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连诉说也无处。
当我看见清妩和四皇子的时候,他们正齐肩立在灿烂的阳光里,似天光里降下的金童玉女,明媚照人。我不觉侧首望了一眼慕笛,那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眸里阴霾晦涩的光让我觉得很心疼,我知道,阳光太猛烈,已经灼伤了他的眼睛。
于是我牵了他的手,徐步上前给皇子皇妃行礼,不过不失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我莫名觉得欢喜,因为在我松手屈膝给他们作福时,慕笛没有放开我的手,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不知道他和清妩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我知道,他们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了,所以我有足够长的时间来照顾慕笛,直到他渐渐淡忘过去,敞开心怀接纳我。
可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大度,白日里他和清妩眉梢眼角的柔情,如刺一般戳在我心头。我忍不住去找他,却发现他在喝酒,一杯接一杯,比新婚那晚喝的还要厉害,我上前去夺,却被他一手甩开,额角重重撞在了椅子上。
我拼命忍住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要哭,心酸和委屈却如洪水一般涌上来将我淹没。我伏在椅子旁,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用手捂紧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哭泣。这是丑事,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昏天暗地里,有一个人紧紧抱住了我,他的怀抱很温暖,让我觉得安宁。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只消挥挥手,这一切都会如烟散去。
慕笛附在我耳边,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委屈你了。可我没有办法,她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我没法再爱上别人。”
我强忍心里的伤痛,含泪对他说,“我知道,我不怪你,枕书。”第一次,我喊了他最隐秘的名字,我感觉到他猛地一颤,用迷离而哀伤的目光望定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抚去他眼角湿润的水汽,轻轻地说,“但是,请你不要让我成为沈朱两家的罪人,给我一个孩子吧,枕书,就当我求你了。”
慕笛的脸近在眼前,我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黑白分明照见我的卑微姿态。他怔怔地凝视我,目光却开始涣散,良久,他低低唤了一声,“韵央……”
这一声呼唤,我至死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