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弥耳俯伏兽将搏•上(1 / 1)
黑暗中一拢蒙光温润拂在眉梢,鼻尖唇瓣被依依描过,温热的气息撩过耳珠,惹她悠悠转醒,一张俊美天颜赫然展现,渐渐清楚,那人的眉,如剑如虹,桀骜不逊,眉心微蹙, C小 说网:/
清妩讶异睁眸,“子梧?”却见他忽然一怔,眉心顿展,朝她狡黠一笑,“我正想,在你脸上画什么花样好呢?”落寞在瞬间褪去,只余淡淡一线挂在鬓角,他只是轻轻地搂着她,静静地看着她。
清妩恍惚抬眸,惊觉自己何时竟如此深眠,那双绚比朝阳的眸子里有烛光跃动,深深浅浅都是寂。她心头一动,伸手抚上他鬓角,却触及眼角一丝凉意,仿佛是银针上一抹水汽悄悄掠过指尖。
“你……怎么了?”清妩起身随坐在旁,思虑良久踟蹰着问出一句,望见他从未展露的寂寥。
似一刹那回神,子梧杳然一笑,落寞如烟散去,氤氲烛光里他的双眸幽幽灿灿,“妩儿,应承你的事,我竟一件也做不了,如今家国初定不应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你双亲的陵墓怕是要再等上几年。”
清妩微微低了头,唇角幽幽一牵,“那么,有一件事你一定能做到。”
“什么事?”子梧闻言望向她,却见她的表情隐在暗影里,沉沉的,看不清明。
“立铭儿为太子,你能做到的。”这声音细且柔,低回宛转,却似一道剑光照火划过子梧眼前,低回里透着猝力,宛柔间转出乾坤。这一句,干脆狠绝,毫无回旋余地,将他迫上尖峭悬崖,无处摇摆。
子梧紧紧攒了眉头一言不发望着她许久,最终长声一叹,“你不信我?”
“你处心积虑要削弱他二人的兵权,可结果呢?”清妩淡淡望他,长睫浓密将目光深深掩盖。
七年来,沈氏皇族历经几番宫变硝烟,又于月前平定申氏朱洎叛乱,杀戮慑天,血流成河,皇室相煎根系凋零若此,已是气血大伤。皇上颁布还军于农之策,除羽林骑京畿卫之外,允许半数军人暂时归家务农,此举乃“与民休养,与国生息“之道,但凡手掌兵符之臣均遭兵力削减,尤以代国公与姜相为最甚,均有十万余将士解甲归田,再无强兵震主之势。
子梧闻言黯然,“他二人的联姻,确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日早朝,姜相出人意料求尚代国公掌上明珠王孙芙,并求圣意请赐联姻。皇上闻言稍顿,继而笑问代国公,谁料对方竟毫无犹豫莞尔应允,似十分乐意结这门亲事。顿时殿中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王孙、姜二人持礼作揖相视而笑,对玉阶之上九五至尊的震惊之色视若无睹,王孙家与姜家联姻,无疑是强强联手的政治联盟,大有迫圣之危,更是立定储君的一大威胁。
“正因如此,就要尽快立铭儿为太子,一旦储位得定,迫于形势,他们也会暂时收敛几分。”清妩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似无数颗晶莹玉珠撒落在盘。
子梧微微侧首,躲开她迫切的目光,脸上微有烧意,“怎么这样急?”
一时间二人缄默,清妩缓缓垂下目光,“我怕……我会来不及……”她苦苦一笑,又道,“你可知今日铭儿饮食里被下毒了么?”
那毒药无色无味,银针是试探不出来的,若非那稀粥被侍女不小心泼洒了些,也断不会有蝇虫来吸吮,更不会让她发现满地的蝇虫尸体。
子梧默默看着她,这样平静说出亲子适才侥幸躲过的生死劫,她没有激动,没有愤怒,只有一双晶亮眸子愈加冷绝。
“我知道。”他说,夜色渗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愈见幽深。
清妩悄然一勾唇角,披衣而起便要向外走去,不防子梧伸手将她挡住,“如此深夜,你要去哪?”
“去瞧瞧铭儿。”清妩稍一用力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去,却在出门时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只见那人形单影只笼在暗淡烛光里,竟是别样的孤寂伶仃。
铭儿的寝殿就在仪岚殿的偏阁,自昭庆宫内蘅晚阁被烧毁后,子梧便将先皇后的凤仪殿稍作修缮改作仪岚殿,改清水阁为蘅晚阁,迁她母子二人入住,并置嬷嬷婢女数十人供差遣,以照料皇后与小皇子的起居。
耳边依稀又响起林曾航日间的复命,只道当夜并未见泔水车出宫,这道消息令她全身一颤,只觉喉头被什么紧紧扼住,一声呜咽也逃不出,此刻再次想起,方觉心头骤冷,脚步愈加急促。
偏殿夜凉,廊外花影重重,蝉鸣阵阵,偶有微风袭过,枝叶颤颤更显幽静。门外只立着两名侍女值夜,见是皇后深夜到来忙行礼下跪,待要唤声却被她轻语制止,“我来瞧瞧小皇子,一会就走,莫要惊动别人。”
侍女应声立在原地,瞧见皇后一身素服步步入内,只觉一股寒流扑面,再看裳角裙裾,仿佛都染了一层淡淡霜色,不由叫人心生凉意。
锦团拥蔟,睡颜甜美,清妩望着铭儿不觉微微笑了,心头异样安宁,伸手轻抚他吹弹可破的肌,见他眉头微皱,仿佛是极不习惯这突然的触摸,两只小手牙牙伸张,抓住了她的一根纤指。
清妩仔细端详着稚嫩而幼小的手,眉间隐隐含忧,目光蒙上轻尘,“真希望你快快长大,大到可以牢牢抓住……”她的声音忽然隐没下去,嘴唇却一张一合,正无声说着“国玺”二字。
阁内四下安静,窗外微风过树猎猎作响,依是蝉鸣不绝,清妩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阁内没有燃香,不用担心有谁会在薰香上做手脚。只是这深眠的孩子,如何能知晓自己正处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中,稍有不慎,便再也见不到下一季的春暖花开日升日落。
“我会替你铲去所有阻碍,铺平每条道路,只要你,快快长大。”清妩温柔抚摸他绵软的胎发,听见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唇角渐渐勾起,那双眸子却愈见寒彻入骨。
入夜的深宫灯火通明,罗幔委地,夜明宫灯璀璨。美酒佳肴,香灯霓裳,生生乱花了这沙场武者的眼,浅绯深绿的官锦隐隐绰绰畏在宫灯转过的阴影里,个个面面相觑,均是一脸的茫然。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的盛宴邀请竟然是在深宫最偏僻的北明楼,尽管这楼外荷池一碧千顷,花香阵阵,迷丽而勾魂。
“劳烦各位将军入宫赴宴,实乃本后之荣幸。”泠然语声踏云而来,于众人心中激起水花阵阵。
风过珠帘微动,叮当珑璁,自那深深浅浅的晶光后转出几抹丽影。当先两名粉装宫女开道,而后四名侍女拥蔟着一名扬眉浅笑的宫装丽人缓缓而至。
只一眼,众人呼吸顿窒,并非为那不染尘俗的容貌,而是那笑意浅浅的凤眸之下,咄咄逼人的幽光,如线一般探入心底,直抽出丝丝冷意。
夜宴之邀,谁曾想竟是这如谪仙一般的皇后娘娘,带着□裸的来者不善之意。
此番邀请便是代国公与姜相麾下将军共五人,皆掌兵两万余人,直接听命其主,是影响政局的重要棋子。皇后微一扬手,遥遥一指那桌佳肴,笑道,“各位将军请坐。”
那五人迅速相互交换了眼神,暗有防备,却碍于皇后份位只得硬着头皮入席,却将皇后亲手执了一只白玉酒壶为桌上五杯酒盏一一斟满,惊得他五人立刻起身,连连道,“末将当不得皇后如此厚待。”
皇后淡淡一笑,修眉微挑,“将军请坐,本后尚有事相求。”说着,她一手撩了繁复衣袖,一手倾了酒壶,为面前的车骑右将军满满斟上。
众人听得此话均是心内一沉,只道皇后之意绝非善事,不由万分后悔此番莽撞出行,个个僵色满面,唯有那车骑右将壮胆问了一句,“不知皇后有什么吩咐?”
“将军请先饮酒。”皇后幽幽一笑,语带蛊惑,令那五人不由自主端了酒杯咽下那陈年佳酿。
眼眸盛笑,温柔无加,却在眉梢挑出三分冷意,皇后不紧不慢道,“本后想同各位将军借兵符一用。”
当下寂静无声,偶有飞鸟掠过水面,又倏入繁华蔓草深处,途留一圈回响绕转夜空。阴影里,有人颤颤伸手拂去额上微汗,有人欲言又止,亦有人瞪大了眼睛盯住这笑语藏刀的皇后——她神态自若呷了一杯酒,方曼声道,“本后可保众位将军今后衣食无忧,高官厚禄近在眼前,只要——”说着她微微倾首,“你们交出兵符,否则……”
皇后话语方落,忽然从黑暗里窜出数十名带刀侍卫,迅速将整个宴席团团围住,刀剑铮亮,光可夺日,亦冷冷映上众人脸色不一的面颊,照出众生万态。
车骑将军暗暗捏紧了拳头,却又软软放下,那尖锐刀锋仿佛在瞬间逼至眼前,将他迫入绝境,交与不交,保节失节,全在这一念之间,而生死,亦悬于这一念之择。
挣扎良久,车骑将军猛然闭眼,垂首长叹一声,双手奉上一块银质令牌,此举一出,其余四者纷纷效仿,席座之上皇后浅浅展眉,神色异常平淡。
假传圣谕,威逼朝臣,如今她一件不差全做了,竟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呢?清妩低低一笑,望见清冷月光下立着的修长身影,暗花战袍,坚毅面庞,眼眸里闪动着担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