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惊残好梦无寻处•下(1 / 1)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两天一更“沈从恩大军倾巢支援朱洎只是一个幌子,:”莳言语声平淡,绛紫亲王服袖口的织金在天光里明明灭灭,“我和芸艾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好在抢了先机。”
“西南战势紧急,并无多余兵力。”林曾航叹气,“不知这又是怎样一番苦战,更不知沈慕笛带了多少精锐,目前行军何处。”
“据探子回报,原本为十万人马,攻城掠地之后余下七万,除去一路死伤逃亡的,尚有六万,目前驻扎白州,我正调遣兵马前往支援,只要将叛军拦剿,皇城便无忧了。”
拦剿,谈何容易,就算抓了全京都的壮丁,也不过两万人马,加上白州守军最多只有四万,临时拼凑的军队又如何抵抗有备而来的申军精锐。
艾芜厅静得糁人,一时间他二人都沉默了,莳言不觉伸手轻敲玉瓷杯,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林曾航只觉口干,端了杯子一掀杯盖,却骤然一愣。轩窗帘卷,旁边立着一袭淡青宫锦,她极目远眺,唇角噙着一丝淡然笑意,像极了那个女子,恍惚里见她侧眸一笑,声线里透着一丝明朗,“将军,不知皇后可好?”
林曾航略觉尴尬,微微收了目光道,“她……皇后……”期间这许多事,他竟不知该如何说起,好,不然,不好,亦非也,生死一线,惊险无加,她是那真正的扶阳光华。
王妃扬眉一笑,“我不为难将军了,午后拜见时再问也不迟。”她眉目虽肖似皇后,自有一番清朗色。
林曾航略一颔首,当作还礼,不待他一口茶下肚,耳边又传来那平淡语声,“今日来时,我听说京都城门较以往早开一个时辰,晚关一个时辰,这是为何?”
“前几月因南方战乱造成大批流民涌入京都,代国公本要关闭城门,皇后却以疏散之法吩咐我等在京都城内安置流民,安置不下的,便往周边郡县分去,这才解了流民滞留城外的窘局。”
“是以京都人口大增?”莳言端茶的动作一滞,眉头不觉皱起,竟叹了一口气道,“这虽是个办法,但若大敌将至,却是下下策。”
林曾航没有说话,只是端着杯子再饮一小口,瞥见亲王妃步步朝门外而去,不似时下女子的莲步轻移,反见一股子爽气,毫不拘束,不禁微微扬唇。
芸艾伸手掀了竹制的门帘,却骇然愣住。那许久不见的绝尘女子依然如故,见她满面惊诧,不由抿唇一笑,眸光依依飘向静坐之人,声音里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倒是说说,为何是下下策。”
莳言和林曾航均是一愣,慌忙侧首望去,青色竹帘外,一袭银白狐裘曳地,露出底下一方深红,犹如红梅怒绽雪地。许久不见,她残留的纯真已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的凌厉,和不容忽视的尊贵气度。她变了,却又道不出何处变了,只觉隐隐陌生,莳言望着她,忘了言语。
“到底是什么下下策。”皇后含笑问他,眸光自他脸上淡淡扫过,如刀子一般锋利。
莳言托了杯盏不语,只瞧一瞧皇后身旁的芸艾,那一脸的淡定叫他想起昔日的皇后,不似今时这般锋芒毕露,不由黯然垂眸,“若兵临城下,城内民心大乱,流民大量拥集城门。若开城门,敌军将长驱直入,若不开,民众暴动秩序大乱,必要遣部分兵力镇压,这样一来则城门危矣。如此,便是下下策。”
皇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意渐敛,良久才道,“言下之意,很有可能兵临城下,是么。”
莳言一怔,愕然不语。白州之役胜算极少,兵临城下的担心自然是有的,他为定人心而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却不想一番解释也能被她窥出蛛丝马迹,看来女子过于聪慧,也非好事。
“可若我不安置流民,天下万民会如何看我?一国之母尚不能救民于水火,则民心不归,家国又何在?”皇后一口气说完,却见其余三人沉默不言,只有莳言说了一句,“皇后所言极是。”她忽然就没了气势,堪堪觉得累,累己,亦累人,身旁芸艾托了她臂腕,在椅子上坐下。
“方才我听你们说,白州仅有四万散兵对抗六万精兵,以我对他……沈慕笛的了解,此战必败无疑,为何不知会皇上增派救援?”皇后转了话锋,目光咄咄而来,迫得莳言尴尬转首。
林曾航却在此时开口,“即便是今日发军,非三月不至京都,可白州离京都仅半月之遥,远水尚不救近火,更何况……”他蓦然一顿,艰涩道,“我等久久不见皇上回音。”
仿佛一阵冷风吹过,清妩只觉眼中阵阵发凉,前方战事频频,后方饱受威胁,她必须守住这座华丽的京都,城在她在,城亡她亡,是这个意思吗?耳畔恍惚,传来那一夜子梧的坚定语气,“你是我的皇后,这便是你和我的天下,你必须坚强,为我守好京都,我不许你软弱。”
是一早便预知了么,还是仅仅不过巧合,恰好将她算计在内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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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缭锦,盘龙对凤,团花轻容,缠枝鲛绡,浣衣局里一袭袭明丽华服铺展空中,是无限旖旎的春光,宝光潋滟,倒映在她眸中,却泛出一层微微的血色。
一个素衣女子坐在石凳上,单手撑颚,目光懵然,似若有所思,半晌,她伸手挡住铺洒而来的阳光,十指粗糙,因寒冷而泛出青紫色,并拢十指,眼前一片青灰,再张开,阳光扑涌而入,落进她黑色眼瞳里,闪着金爢一般的碎光。仿佛是爱极了这个游戏,她乐此不疲地重复,再重复,阳光一再阴暗,又再度明媚。
“素儿。”一个声音遥遥而来,女子回眸一望,轻轻一笑道,“你怎么才回来,我把衣服都洗好了。”
牵露气喘吁吁跑过来,“方才我去花萼宫送衣服,小皇子那有事耽搁了。”
素儿闻言微微挑眉,“何事如此?”
“别提了,小皇子喝汤时不慎洒了衣裳,偏又是他极爱的,娘娘命我立刻清洗,这便耽误许久方得出来。那衣服是樗薄绫做的,金贵的紧,我不敢力搓,只能轻抹,可是遭罪了。”牵露说着亮出双手,通红通红的,冻得几乎无法伸直。
素儿皱了皱眉道,“果然冻得厉害,来,我给你揉揉。”说着她一把抓过牵露的手,使劲揉搓起来,直到她手掌微微发烫才停住。
“不过这还有一篮宜春苑的衣裳,得烦姐姐再送一次。”素儿在掌心呵了口气,朝牵露扬眉一笑。
“怎得又是我?”牵露叫苦,眉心拧成一条线,“让我喘口气成不?还是你去吧。”
素儿忙拉过她的手道,“好姐姐,你也知道我以前服侍娘娘怕了,宁愿在这浣衣也不要去那是非之地,不如以后我连你的那份也一起洗了。”
“好啦。”牵露撇撇嘴,然后提起旁边一篮衣服,“还是我去吧。”
前月里素儿突然出现在浣衣局,说是先前在宫里服侍娘娘的,因犯错挨了几顿毒打,实在受不住便逃了出来。当时她身上全是伤,瘀青黑紫的,十分可怖,浣衣总侍见她可怜便留了她做个浣衣女,帮牵露这一块的忙,只是她一直不肯去各宫送衣裳,牵露当她是怕见着以前的主子,只能自己揽下这活。
“嗯,多谢姐姐。”素儿笑笑,朝她摆手,见她身影渐渐远去,又朝上空望了一阵,然后伸手吹了个口哨,一只白鸟扑楞楞出现,落在她臂上。她警惕地四下一张望,自怀中掏出一小卷纸,放入鸟足上绑着的卷筒里,挥手一放,那小鸟便如纸鸢一般轻轻袅袅隐入高空,倏然不见。
素儿望着小鸟消失的方向,唇边忽然荡起一丝轻薄笑意,眸中那抹血色越发浓艳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