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烟锁凤楼无限事•上（1 / 1）

一杯玉盏被轻轻搁下,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出异样光彩,“林将军是说，宫内有人蓄意纵火？”

一身半旧儒衫如天青一抹，林曾航迎上代国公探究目光,“俱末将所查，蘅晚阁内所有仆侍均被人下药，这场大火才烧得这样无声无息，小 说网：/”

“依将军之见，又该是谁？动机何在？”代国公嘴边洇出缓缓笑意,毫无一丝忧色,仿佛是隔岸观火，“关键是，如何断定他们是被人下了药,而非窒息于火中。”

林曾航十分平静，半分笑意也无，只是谦和地说，“末将已下令审问蘅晚阁上善房内的御厨和厨娘，至于下药一事，末将十分肯定，因为侍女内侍之中，只有在皇后房内用膳的离玉姑娘未曾出事，其余的人在入夜之后皆昏迷不醒。皇后膳食一向督查严谨，若要下毒乃是难上加难，但要迷晕一帮仆侍就简单多了，这一点，离玉姑娘就是最好的证明。”

昨夜封锁内廷一事引出轩然大波，今日一早代国公便急速入宫询问事情经过，名分上他是国舅，如此关心皇侄媳也是应当的，只是他此时的表情和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关心，倒有些幸灾惹祸的意味。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处置？”代国公笑着饮了一口茶，闲闲坐在老爷椅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自季営被处决后，官职一直空着，其身兼的两职都落在林曾航身上，如今他是身系要职的将军，关系京畿安防，掌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已是制衡自己权威的一大将领，切不可小视之。

“待末将查明一切，自然会将凶手捉拿归案。”林曾航微微颔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代国公眼风斜斜睨来，嘴角那分笑容愈发缥缈模糊，声速缓而稳，“如此，老夫便静待佳音了。”

正待说话时，外头一个皂青色的身影匆匆跑来，见代国公在此十分惊讶，忙行了大礼才对林曾航道，“林将军，太常侍大人有请。”

林曾航执剑朝代国公颔首，微带歉意，“国舅请恕末将不能奉陪。”

出了紫宸殿政事阁，林曾航才悄悄细问那领路的内侍道，“莫非皇后又出什么事了？”

四月的天气尚有微凉，内侍却伸手一抹额头细汗，惶然道，“皇后自辰时便开始发热，汤药，冰敷都用上了，却还是没能替皇后退烧，眼看这病是越来越厉害了，所以太常侍大人命奴才来寻将军商量。”

高烧不退这四个字在一瞬间就扯住了他的心，他握紧了手中佩剑，一言不发朝永庆宫赶去。

王樗负手在室内焦躁地来回踱步，眉头蹙成一团，望见林曾航掀帐进来时霍然一松，脚下一个踉跄，忙自嘲道，“果然是老了。”

林曾航不语，只将佩剑解了下来交于一旁的侍女，方对王樗道，“皇上临走前的吩咐，大人可还记得？”

王樗闻言一颤，豆大汗珠自鬓旁滚落，不愧是先皇钦点的御医，虽命悬一线，开口时语声却十分平稳，“老臣自然记得，若皇后有任何闪失，必以老臣一家上下所有人命相抵。”

林曾航微微叹了口气，星眸里闪现复杂神色，“带我去见一见皇后。”

王樗领命，躬身走在前面，守殿侍女将层层纱幔撩起，仿佛一层一层剥开的茧，林曾航极目望去，仍是昨夜那样惨淡的雪白，将那娇纤人影拢在最深处。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是极不正常的潮红，离玉此刻正绞了一方帕子为皇后敷上额头，另有一名侍女正用冷水丝帕为她擦拭脖颈和手臂。

“她……烧得很严重么？”林曾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深埋于锦被里的她比昨夜更为孱弱。

“娘娘现在周身都在发烫，奴婢用再冷的水也无济于事，王大人的汤药服下已有多时，却丝毫不见起色。”离玉顾不得身份尊卑，不等王樗开口便抢先说道。

此时一个内侍又捧了一碗药翼翼走进来，“大人，药已经煎好了。”

王樗望了林曾航一眼，伸手接了药交给离玉，“快服侍皇后将这碗药喝了。”却见后者略一犹豫，手中仍执了一方冷帕，似乎怀疑这碗药的功效。

“先让皇后继续服药吧，之后再想办法。”林曾航一句话促使离玉接了药碗，再忧虑一望，舀了一小匙送至皇后唇边，却望见更为骇人的一幕——皇后双唇紧抿，意识全无，药汁自唇边全数流失，慌得离玉忙伸手去接，骇然大呼，“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王樗惊骇，只觉手脚僵冷无法动弹，从之前的高烧不退到现在连药汁也无法咽下，别说是一息尚存，根本就是已在鬼门关晃荡了。这想法吓出他一身冷汗，全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系在这皇后的生死一线间，眼下情势却仿佛已经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林曾航心惊去看王樗，却见他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檀椅上，魂也飞了一半，双目浑浊而呆滞，嘴唇蠕动间只听得微弱的喃声，“完了完了……”

离玉忍不住抽泣起来，其余侍女也跟着哀哀哭了，一瞬间，整个永庆宫都笼罩在一片悲恸的哭声里。

“呯——！”蓦然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跳一缓，只见林曾航狠狠一拳打在了桌上，力道之重，一只杯盖自茶盏上掉落，滚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响亮的一摔，唤回了王樗的三魂七魄，他猝然起身，镇定朝林曾航道，“将军，老臣还有一法，就是将皇后浸在水里，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林曾航白了一张脸，怒声问他，“为何不早说？”

“皇后性寒，昨夜火场浓烟侵身，加之产后体虚，实不该入冷水，此法乃拼死一搏，十分凶险，故老臣一直未敢尝试。”王樗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愈见沉痛。

“依大人的说法，只要去除皇后体内热气，便有生机是么？”

“照理应当如此。”

林曾航纵目环视一周，朝一众婢女内侍沉声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步履沉重，动作却极快，个个行至无声，林曾航亲自将阁门上锁，方转身面对王樗离玉二人，“我有办法救她。”说着他小心翼翼自衣间取出一样东西递至王樗眼前。

那是一块上了年代的汉白玉，却并不怎么白，隐隐有暗黄色，玉身隐约是朵粗雕的兰花，质地也不够通透，看来十分普通。王樗一时不解，纳闷问他，“这是作甚？”

“不瞒大人，先祖本是个盗墓贼，自秦代墓葬里偷了这么个东西，此物汲取天地精华，又在地下埋了上千年，是至阴至寒的白玉，听父辈说过，它能吸剧毒退烧热，是起死回生的宝物。但每用一次，它的颜色便会暗一分，效用也会少一分，因此我娘从未用过，只在临终前将它交给我，说是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擅用，我想，它应该能救皇后。”

林曾航持了白玉缓缓步至榻前交给离玉，神情凝重，眸中却有一丝落寞闪过，“姑娘若是不嫌，还请将此物与皇后戴上。”

离玉接了白玉，又是一阵踟躇，无措目光在林曾航与王樗之间来回徘徊，最后转落在被衾里皇后苍白如纸的容颜上，耳畔传来王樗笃定的声音，“离玉姑娘，姑且一试吧。”

离玉双手颤抖，半晌才将白玉置于皇后胸前单衣内，而后极其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变化，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林曾航已然忘了礼数，不觉疾步上前，在榻前驻足，王樗此刻也从椅子里起了身，靠近凤榻，凝目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