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赴宴（1 / 1）
雨打芭蕉，点点滴滴，如漏在心。
乌黑柔顺的长发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绕过去，绕过来。很快，铜镜中出现一个轻巧爽利的发髻。
我不耐烦地拿起梳子敲了敲梳妆台，“好了没？”
玉手的主人，我的三哥哥，一脸意犹未尽地拨弄着我的头发，口中应付着，“很快很快，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我翻白眼，用力敲梳子，“大哥，我都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屁股都麻了！”
三哥哥在铜镜中淡淡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回答：“唔，我可不是大哥。不过，很烦么？我亲自给你梳头哎？这可是江湖上多少小少女的毕生梦想！”
我冷笑，一把按住三哥哥的手，抬脸坚定地看他，“那你去找她们吧！”
三哥哥晃了晃我的脑袋，伸出青葱一样水嫩的一根小指挑了挑我的下巴，“小样，哥哥除了你会给其它女人梳头么？就是我娘，我也没梳过。”
我嗤笑，“还不是三姨娘觉得太怪异！”
儿子太孝顺了也不好，要孝顺的刚刚好到娘亲的心里才行。像三哥哥这种几个月不见人影，一见面就拿梳子要给姨娘梳头的儿子，三姨娘能让他梳么？
三哥哥一把按住我的肩膀，青色的绣了精致苏绣的衣摆拂过我的脸，他软声央求我，“好苏苏，很快好，再给哥哥一点时间。”
我只好坐定，百无聊赖地用力掰手指。
“老五，讲个笑话给苏苏解解闷。”三哥哥一边往我脑袋上插玉钗，一边扬声唤五哥哥。
一身蓝衣的五哥哥正一丝不苟地坐在窗前，盯着桌子上的……那只正在痉挛的老鼠……目不转睛地看。我可以赌十两银子，现在这个状态的五哥哥铁定什么也没听到……
“老五？”三哥哥斜眼望过去，额上青筋抽了抽，“你那是在做什么？”
一旁悠闲地躺在竹椅上看账本的四哥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扫了我们一眼，“老五入定了。”
以手撑窗，一直在看芭蕉落雨的二哥哥有些不耐烦了，手指一下下扣在窗台上，淡淡问了声“你什么时候好？”
这话想当然的是对三哥哥说的，应该没有人误会。
三哥哥手指一僵，恋恋不舍地摸着我的头发，迟疑着说：“可是，大哥还没醒……”
粉红色的纱帐里面传来大哥哥清醒地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只是觉得，躺在床在养身比较好。”
小哥哥噗哧一声，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我嘴角也有些抽搐。养身？为什么养身，无非是因为伤身了呗。为什么伤身，无非是因为……他昨天睡在那间叫杏红梨白楼的妓院了呗。
我皱了皱眉，“哥哥你有没有脱鞋子？我不喜欢别人睡我床上！”
“当然脱了――等等，你那叫什么话？什么叫做别人？大哥是别人么？”纱帐“唰”的一声用力被撩开，大哥哥一本正经的脸露了出来。
“呀――”我一声尖叫，脸黑了。
他的脚上――赫然穿着那双黑乎乎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靴子。
大哥哥眨了下眼睛，用力摸了摸下巴，“你叫什么？”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他微微有些呆住，而后莞尔一笑，帅气地拂了拂头发，“哥哥跟你闹着玩呢！”
我噘嘴，低声抱怨，“大哥哥老是这样。”
小哥哥再次压了压头顶的帽子，他需要那东西在遮盖他脑门上的两个大包，不耐烦地瞟了瞟三哥哥，“三哥，好了没？都折腾了这么久。”
三哥哥一手扶着我的下巴，左右打量我的发髻，“唔，差不多了……”
“呐，苏苏，六个哥哥陪你一起去赴宴，说说看，你有什么感受。不得少于一千字。”四哥哥不知何时丢掉了手中的账本，一只手托着他娇艳的尖脸蛋，笑呵呵地望着我。
我皱眉，这是什么怪题目？
“苏苏，没礼貌。四哥问话呢怎么不回答？”六哥哥漂亮地合上手中的折扇，清亮亮的眼睛朝我望了过来。不用说，他也有兴趣了。
我有些困的打了个哈欠，“感受么……爹的威严果然很强大……”
此言一出，众位哥哥一片哗然。
因为爹在娘的房间拍了我一巴掌，我伤心过度，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最后在爹那宽大温暖但并不柔软的怀抱里醒了过来。他手臂箍得我太紧，再不醒过来就喘不过气了。
爹看见我醒了，泪水涟涟的，说：我家宝贝最金贵，给个天仙也不换。还说，只不过是出于别人的邀请，出于对那人的同情，他想让我去看看那人。毕竟我是那人的亲生女儿……虽然没感情。
然后，我爹发誓说，他绝对没想过不要我。为了表示这个决心，他立刻派人把六个哥哥叫了过来，让他们护卫着我去苏府。谁敢欺负我，就――杀无赦！
在我爹软言软语的讨好下，我心软了。这才是我爹爹嘛。不过，经此一事，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唉，我果然是我娘的衍生物……还有，我爹果然是人间少有的好丈夫……
“叩叩叩……”房门轻轻响了几下，梨花微笑着探进头来，细声细气地问：“各位夫人问，七小姐准备好了没。时辰差不多了，要出发了。”
梨花，是三姨娘的贴身丫头。
三哥哥不耐烦地刚想出声，就见梨花笑眯眯地晃了晃纤细的手指，软语道：“三夫人说了，三少爷要是再磨蹭，就用这个伺候！”说着，从身后利落地揪住一把巨大的狼牙棒来用力晃了晃。
三哥哥立刻跳了起来，望着梨花笑得那叫一个春花灿烂，“梨花姐～我们这就走！”说着，丢下手中的梳子，夺门而去。
梨花满意地点了点头，眨眼看着我们，“少爷小姐准备好了么？”见我们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狼牙棒，她醒悟过来，有些羞涩地把它迅速藏到背后，“这个么，是三夫人吓三少爷的。呵呵……”
我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人不可貌相呀。梨花这样瘦弱娇小的人居然能面不改色地挥舞着那么粗的一根狼牙棒……果然是，天赋异禀！
娘和我坐在同一个轿子里，一路上，她微微蹙着眉，好几次抬头对我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看着苏府到了，我娘又一次的低下头去，我叹了口气。
轿子里很静寂，除了细微的吱吱呀呀的轻响和偶尔传来的几句轿夫的交谈，这反倒让我觉得更加憋闷。空气中有种淡淡的幽香，那是我娘身上的味道，我一直最喜欢的。
轿子并没有停在大门口，而是从侧门进去，一直抬到了花园。而后，轿夫把轿子放下，恭敬的退到旁边。接着，轿外传来一个女子恭敬的话语，请我们下轿
我半起身，正准备踏下去，娘猛然攥住我的手，表情决然果断，望着我微微一笑，“苏苏，你放心。”
我一怔，迟疑间娘松开我的手，款款地下了轿子。
来到苏府，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真的是大宴宾客。花园中接待的是女客，仅从女客的数量来看，估计不仅是杭州城的，连汴梁城的扬州城的苏州城的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大老婆小老婆大小姐二小姐，全都来了。
鉴于在上次画舫表演中的“杰出”表现，我刚踏进这间凉亭，就被很多人认了出来。她们看着我，目光躲躲闪闪的，话语低低沉沉的。女人的视线和男人不同，好像长了倒刺似的，我很快浑身燥热，脸上火辣辣的。
唉，究其根本原因，我是个善良诚实的好孩子，对于我爹上次用不光明的手段帮我夺到第一名，其实内心是不赞同的。
看到眼前这种情况，我更加心中喷泪：爹爹呀，你可想到女儿我现在如何的被人诟病……
我娘温软但坚定地牵着我的手，和几位姨娘一起，在靠近荷花池的位子坐了下来。乖巧的侍婢很快送茶水过来，一边用那种她自以为很隐蔽的目光打量着我，一边倒茶水。
我叹了口气，“你认识我么？”
那小婢一怔，讷讷摇头，“不……不认识……”
“可是，你看我的表情，好像认识我。”我痞子气十足地摸下巴。
小婢脸红了红，“其实，是听这里的几位姐姐说的。”
“几位姐姐？”
“嗯。”小婢用力点头，眼睛中光芒闪呀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光芒叫做――崇拜――
那些看三哥哥的女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姐姐们说，以前和七小姐一起在苏府受训，和七小姐一起同台演艺，和苏小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
“好了好了……”我赶紧打断她，怕她说出一起上茅房这种话。
“是么？”大姨娘拂了拂我的头发，优雅地对那小婢笑了笑，不愧是汴梁城的秦家夫人呀，贵气袭人，气质高贵。“我家丫头呀，最爱胡闹。好好的弹琴不谈，跳舞不跳，偏偏要到苏府来玩。唉，也是我家老爷太娇惯了，毕竟我们只有这么一个丫头……”
小婢用力点头，脸蛋越来越红，有些兴奋的说：“这样才比较好嘛！姐姐们都说，七小姐平易近人，英姿飒爽，敢作敢为，长相甜美可爱，今日一见，果然……嘿嘿嘿……”她冲着我傻笑起来。
被夸奖的某人已经眼角抽筋，羞愧的快要昏过去了。颤巍巍地望着那丫头问了一句，“她们……真的是那么说的？”
小婢用力点了点头，力度之大，我很怀疑会一不小心折断了她纤细的小脖子。
我低头默默无语，实在是震撼太大。难道这就是老人经常说的，世事无常么？
想当初，那群女人，好吧，除了抱怨我又跳错了步子，抱怨我睡觉不老实――虽然我们仅仅在一起睡了一夜，抱怨我吃太多之外，对我也还算不错。但是，听到她们如此的夸奖我，我果然还是无法保持淡定的……
但明显，我的几个姨娘都是非常开心的，拉着那小婢笑得非常和蔼可亲。
“哟，苏府的婢女倒是水灵，怨不得我家姑娘喜欢呆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呀？”四姨娘笑眯眯地瞅着那丫头。
“想不想跳槽呀？我家老六少了个熏衣的婢女，你去不去？”六姨娘乐呵呵地逗弄她。
“哎？”小婢瞪大眼睛，很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就……就是秦家的六公子……应天书院的第一才子？”
六姨娘笑得满面春风，“瞧你说的，什么才子呀，就是个臭小子。”
大姨娘附和地点头，“我家别的东西没有，臭小子倒是有几个。呵呵……”
小婢脸刹那间绯红，低头讷讷地说不出话。
“哎，我说，男客在哪里？”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男客？”小婢眨了眨有些迷蒙的大眼睛，醒过神来，怯怯地朝外指了指，“沿着这个走廊走，穿过两个门就是。”
我点了点头，努力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先下去吧，等下有事情再叫你。”
“呃……”小婢表情有些惊愕，瞅了瞅大姨娘四姨娘六姨娘。
“对了，”我拍了拍手掌，“替我向……你的那些个姐姐问好。”
“嗯。”小婢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退后。好容易退了几步，一眨眼间她又重新奔了过来，眼泪汪汪道：“我叫小蝶，各位夫人，你们走的时候可不要忘记叫我！”
姨娘们依然维持着温和高贵的形象，冲她微笑点头。
我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
因为我六个哥哥实在是太光彩照人，于是有很多人家打破头的想要把自己的女儿伪装成奴婢送到我们家来。而她们来了之后，肩不能挑水，手不能捻线，每天就知道花痴，浪费我们家的米，所以，我一怒之下，把那些伺候哥哥们的婢女全部赶走了。现在在我哥哥们身边服侍的都是大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