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相逢何处2(1 / 1)
扣着床栏,顾澜衣瞪大眼睛,胸口一阵窒息,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天呐!她到底看到了个什么景象啊!顾澜衣强忍住自己不要大声尖叫出来——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差不多已经只剩下了半条命人,或者说一个半身腐烂的鬼?好一张惊人恐怖的鬼脸!脸上半边白净,半边腐烂,鼻梁如山峦从中分断,白净的半面容颜俊秀,肌肤吹弹欲破,腐烂的一面,深的浅的疤痕纵横交错,面目凶煞,几乎连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而那张鬼脸之下,同样浑身是伤,那个人的头枕在耿杨的腿上,眼睛里满布血丝,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用刀剑强制的寸寸戳开,一脸伤极了的愤怒。
她看了不该的看东西!
顾澜衣深吸了一口气,低眉垂目,努力平静下来自己的心情,“你伤得很严重。”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异讶,“没有具体检查之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但是我会尽力。”
“滚!”躺着的人扯着嗓子异常激动,脸上的表情因愤怒扭曲得越加诡异,“滚!你滚!滚……”他没有流泪,但是眼睛里泛着亮亮的光,那是一种被折损了最珍贵的宝贝,被人窥视了不该窥视的东西的愤怒!那是被人剥夺了所有的尊严的屈辱和……绝望!
“你还不快滚!”耿杨一边情急的安抚怀里的人,一边对着顾澜衣吼叫,怒发弩张“你再不滚我杀了你!”
“医者的眼里只有病人和没有生病的人,如果你觉得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话,”顾澜衣平静地盯着床上的人,闭了一下眼睛,继而睁开,一字一顿,字字冷然,“你、可、以、杀、了、我。”
坐在床上的人怔了一下,抬起眼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是如此的顽固,一时,竟连床上躺着的人都稍微安静了下来。
“如果你觉得我窥视了你不该看的东西,伤害了你的尊严,你可以杀了我……”顾澜衣凝着他,她的眼神很平静、温暖,但不是菩萨,她不是救世主……她的眸子里,没有那种菩萨救世的慈悲和怜悯,而是闪烁着作为一个称职的医者才有的光芒。
“我是个大夫,你是病人,”她缓慢的道,“你需要治疗……”
一阵骇人的沉默。
床上的人凝了她半响,终于,什么都没有说,略微抬了抬手。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重的伤势!顾澜衣蹙着眉头,细细的检查他的每一处伤口,秦风除了脸上和身上有明显的刀痕灼伤以外,还被人打断了双足。
不仅如此,最让人思不透的是,他竟是被人喂了许多年的□□,那些□□一点一点的深入胃里,沁入心肺,然后再传到七经八脉,直至遍布全身——她现在还不清楚那具体是一种什么药,只晓得那□□药性极慢,一般情况下绝不容易查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秦风的身子会是如此的虚弱……
她甚至想象不出,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可以如此狠绝的将人折磨成这种生不如死样子。
“如何?”待她全部检视完以后,坐在她旁边的耿杨带着颤抖的声音询问,“秦风他……”
“很严重。”面对着耿杨如此强烈而复杂的眼神,顾澜衣平时看惯了生死波澜不惊的眼眸也忍不住黯然了一下,“如果调养的好,几个月后,秦公子或许可以重新下床走路,但是病人的脸和身上的伤,如果欲完全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只怕……”只怕是她作为当朝太医的爹爹都无能为力了罢!
顾澜衣心里暗暗的叹息,一种沁骨的寒意油然而生。
凭着那半边脸,她甚至可以想象秦风在毁容之前有如何风华绝代之姿!
也许让他就这般看着自己的半边脸半死不活的活着,日日掉念昔日的繁华,便是“那个人”可以想出来的最残忍最恶毒的报复。
“你再仔细想一想,”耿杨开口,与其说是在要求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或许还有办法。”
顾澜衣看着他面色转白,咬着牙齿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正欲开口,只听一人当先斥了出来。
“我能再行动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躺在床上的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温言道:“耿杨,你怎的可以这样强迫这位姑娘呢?她已经尽力了。”
知道自己无法再恢复以前的面容后,秦风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释然了起来,顾澜衣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
“我没事。”一阵喘息,那柔软而低弱的声音才又慢慢的道,“我现在很好……很好……”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也许知道自己的容貌没有希望恢复的时候,反而会比以前释然了,因为无力改变,所以会试着让自己接受现在的样子?
但是……真的可以吗?
顾澜衣眨了一下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秦风,一个原本或许是以美貌自负的人真的可以接受自己突然变丑陋的样子吗?
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秦风不理会她怀疑的表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很好。”他又笑了一下,淡淡的下了逐客令,“这位……”
“顾澜衣。”
“顾姑娘为秦某劳神了,秦某多有不便,恕在下,在下不能远送。”
顾澜衣这次连眼睛都没有眨,她走了几步,却又突地顿住,侧头凝视着这个曾经美丽的男子,道:“你真的不担心我报告官府……”
秦风微笑,“若是姑娘真有此意……也怨不得姑娘。”
“你真的这么想?”顾澜衣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不再看他,她刚才的确有报官的念头一闪而过。
“或许……”她垂着眼睛看着地面,看着他床边倒着的木凳,低低的道:“或许……还有办法……”
“你让我在这里住几天……或许我还可以想出别的办法……”顾澜衣深吸了一口气,说得极为诚恳缓慢。
“真的可以?”耿杨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着她的手,显得十分激动的道:“你真的可以治好他?”
“我不知道。”顾澜衣被她抓得生疼,皱了皱眉,回答得极为老实,“我只是说可能……”
“不劳姑娘费心,”床上的人喘着气,低语回答,“秦某的伤……秦某自己最清楚不过,烦请姑娘自行回去吧……”
“秦风!”耿杨压低声音,凝着秦风的苍白含笑的面色,忍不住祈求,嘴唇颤抖,那低低的呼唤,似乎是从喉管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来的,低祈竟微怒间,竟是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请顾故娘回去,”床上的人浑不在意耿杨的恼怒,细细的强调了一句,继而闭上眼睛,不再说任何一句话,显然也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
耿杨愤怒的瞪着床上的人一幅全然不予理会的样子,十足的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僵持了接近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挫败的叹了一口气,徒然的垂下手。
“你走吧。”他咬牙切齿的对顾澜衣道。
顾澜衣紧咬下唇,秀气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了一下,默然片刻,终于,跨门而出。
*
从秦风那里出来以后,顾澜衣便时时的关注“皓阳侯府杀人”一案。
没有什么原因,顾澜衣告诉自己,她只是觉得,如果那两个人可以放过她,也许并非是万恶不赦之辈。
只是她一直想不通,那个叫做秦风的男人的伤……到底是何人伤他如此?难道是皓阳侯?所以他们杀了皓阳侯府一百二十五口人?但若是因为一个人受到伤害而去加害另一个人以及那人身边所有的人,顾澜衣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苟同这种行为!
犯罪伏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知道她该去报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走到衙门门口的时候,竟是一步都踏不进去。
这一日,天高气清,她如往常一样帮着父亲在房间里整理医书药方。
“皓阳侯府的那件案子快有眉目了。”无意中,顾逸之说起了最近朝里听来的消息。
顾逸之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是父女俩关起门来的时候,他却喜欢对自己的女儿说自己知道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新知的医理和朝政——这也是顾澜衣能够有别于平常女子以不同的方式生活下去,而成为当今不多的女名医的原因。
顾澜衣淡淡的“恩”了一声,继续手中的活儿,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提心吊胆起来。
顾逸之埋下头,从药盆里捻起一枚草药,拿到鼻子面前细细的闻,“今儿早皇上派大理寺的吕大人彻查此案……”他漫不经心的说,“然后吕大人派了他的侄子全权彻查此事,你知道吕大人的那位侄子,武艺高强头脑灵活,做事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刚正不阿,只要到他手上的案子,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话到一半,顾逸之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的盯着自己的女儿。
哗啦啦!顾澜衣呆在书桌边,手里的医书滑落满地,她神色复杂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你说什么?”顾澜衣声音颤颤的问,“你说这次负责追查此案的是吕律?”
“是啊。”顾逸之诧异的看着她,还来不及说后面的话,便瞧见自己的女儿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一溜烟的不见了。
再一次冲到那间有着奢华的琉璃镶金的屏风的屋子外前时,顾澜衣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弯着腰用手衬在两只膝盖上,她盯着房间紧闭的木门,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正值深秋,树叶片片飘下,蹁跹如蝶,顾澜衣站在小道上,顺手接住一片落叶,捻在手里,凝视着已黄落了大半叶子的枝干,满眼踌躇不定,又似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进去。
在刚听到吕律查案的消息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夺门而出。然而,现在已走到了门口,距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脑中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她反而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了。
今日无雨,但冷寒犹盛下雨,风刮得人脸隐隐生疼,顾澜衣的眼光缓缓的从树枝上滑下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向房门的方向移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