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场大风刮翻天 抗灾殉职塔河边(1 / 1)
傍晚的时候,好好的天,说刮大风就刮起大风。
好大好大的风,刮得火车都不敢走了。风整整刮了一天一夜晚,火车停了整整一天一夜。风不刮了,天空还是黄黄的,一片混沌,像头上顶着一大块布满沙埃的黄布,又被谁狠劲抖了几下……
李远方、胡旸还有聂辉,和其他人一样,都不约而同地守在电视机旁,专心地收听收看灾情报道。此时,对灾情的了解和关心,成了他们每一个人最大的兴奋点,连平时一向热得发烧的韩剧,这会儿也凉了下来。
远方,开始啦!
胡旸的话音刚结束,阿拉尔电视新闻里,就出现了一位手拿话筒的记者。他面向观众,随着摄像机镜头的移动,正在进行这样惊心动魄的描述: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塔里木,大风挟持泥沙碎石滚滚而来,遮天蔽日,摧枯拉朽,围墙訇然倒塌,电线杆拦腰折断,大树连根拔起,广告牌满街飞舞……
镜头里一片狼籍,让人触目惊心。
沙尘暴造成阿拉尔大面积停电,我眼前的能见度不到3米……
画面里,打开的车灯犹如夜晚流动的萤火。
大片的庄稼地里,白色的地膜和黑色的节水滴灌带,被风撕扯得七零七八落……
扑入眼帘的画面是地膜犹如扯烂的白练,挂满电线杆,漫天飘舞;滴灌带像一条条长翅的巨蟒,飞上林带,缠绕树梢。
刚露土不久的棉苗已被风抽死,塑料大棚掀翻在地,正值盛花期的梨、苹果等经济林也严重受损……
一组惨不忍睹的画面:展叶的棉苗枯焦得像莫合烟丝,还没展叶的棉苗变成了炒糊的豆芽菜;瓜莱苗如同烟熏火燎,一片片枯萎;果树的叶片焦卷,落英满地。
紧接着,播发的是师市党委召开抗灾自救动员大会的画面。是一位很有形象的大干部在作重要指示,李远方一眼认出那是刘书记。
刘书记用标准的普通话沉稳地说:同志们,我们虽然受了这么大的灾,只要我们自己精神不垮,老天爷是打不垮我们兵团人的!
刘书记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的口号是——思想不乱,队伍不散,精神不垮,斗志不衰,目标不减!
在一片掌声之中,刘书记继续说:我们的措施是——师里成立抗灾指挥部,主要领导划片包干,师机关包农场,农场机关包连队,科室包条田,党员干部包人头,全社会总动员,层层落实抗灾自救方案!
刘书记接着说:咱们这里不是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怎么说来着?噢,是说小灾小丰收,大灾大丰收嘛!
下面响起一片笑声。刘书记扬了扬手,高八度的声音洪亮地说:我们的目标——继续向老天爷要效益——保证计划经济总量、经济增长速度、企业效益、人均收入“四个基本不变”!
在一片热烈的鼓掌声中,抗灾自救动员大会圆满结束。
再接下来,播放的是抗灾自救中涌现出来的一些先进人物。
先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怀里抱着不到周岁的婴儿,看着受灾的棉苗,伤心的坐在地头哭了,但很快,她把孩子裹起来捆在背上,冲进了棉田,婴儿睡着了,小腿耷拉在妈妈的身后,摇啊摇……
太感人了!李远方激动地说。
画面切换之后,有一个人坐在棉花地头,像是靠在埂子上睡觉。随着画面的拉近,那个人原来是张吕,张吕手里捧着面条碗,嘴里还塞着没来得及下咽的面条就这样睡着了。画面里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对谁在说:轻点,让他多眯一会儿,他可是两天两夜都没合一下眼!
这时电话响了,李远方抓起电话,是聂辉在那头冲他喊:快看,电视里正报道张吕!
李远方说:我在看!我们马上给张吕打个电话,向他慰问一下。
聂辉在那头应了一声后就挂了电话。
李远方给张吕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无法接通。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咋会一直无法接通过呢?
张吕出事了。
阿依古丽哭泣着报告了这一消息。十六连属风沙口,连队的棉花在这场沙暴中全军覆没,重播的任务是单位里最重的一个!就在那个晚上,为了给第二天的抢墒播种作好准备,张吕就领着几个工人,开车去场部拉地膜种籽。他们从晚上十二点钟开始拉,到凌晨三点半钟只有最后一车了。可问题就出在这最后一车上。当他们的拖拉机经过大公路时,一辆超速行驶的大卡车从后面撞了上来,拖拉机在大公路上晃荡了几下,一头载倒在深深的路基下……
因伤势严重,张吕被送到了阿拉尔医院。
在抢救室里,李远方和胡旸看到了张吕。张吕身上没有血,连大的伤痕也没找到。但他一直昏迷着,先是轻昏迷,后来就变成了重昏迷。刚开始轻度昏迷的时候,张吕还知道胸闷和疼痛,还能把眼睛睁开。到了重度昏迷,张吕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说张吕受的是内伤,内伤看不到伤,但伤在体内何处,查起来难度大,治起来危险系数也大。
除阿依古丽之外,聂辉也连夜赶到了阿拉尔医院。等他们来到时,张吕陷入了重度昏迷,已是不醒人事。
连夜里,团长也赶到了医院。刘书记也赶来了,他指示院长,只要能把人保住,花多少钱都行!
院里临时成立了一个专家抢救小组,他们连夜会诊,连夜检查,连夜手术……医院把该做的都做了,医生说下一步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吕做手术的时候,阿依古丽就坐在外面走廓的长椅上,显得惴惴不安。胡旸在一旁安慰她,说手术一做就好了。阿依古丽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下,脸色却忽然变白了,接着呕吐起来,呕得翻江倒海,像要把肠肠肚肚都倒出来才清爽的样子。阿依古丽说可能是昨晚受了风寒,胡旸也没在意,让她吃了些约,又加了件衣服。
到了晚上,阿依古丽又呕了起来,吐得眼泪一把鼻子一把的。李远方找体温表给她量了一下,不烧,一切蛮正常的。都好好的,人咋吐成这个样子呢?李远方当时没闹明白,没闹明白他也没往别处想。李远方没往别处想,聂辉却往别处想了,当然他的灵感来源于月红。月红上次就是因为呕吐,才被她妈发现她是怀孕了的。
想到这里,聂辉就坚定了自己往别处想的正确性,并把这种想法告诉了胡旸。胡旸看着聂辉显得很惊讶。
聂辉说:我是联系到了月红那件事上才想到的。
胡旸就笑笑说:有道理。
胡旸当然明白,要想知道一个呕吐的女人是不是怀孕了,就是看她还来不来月经。当胡旸问阿依古丽是不是不来月经了时,阿依古丽也像顿时明白了……她点点头,脸颊一片绯红……
做好手术后,张吕仍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到了第三天下午,张吕忽然睁开了眼睛。阿依古丽、李远方、聂辉、胡旸都来了,他们真是太高兴了。聂辉沉睡了三天三夜,睁开眼的目光很浑浊。他就拿那浑浊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了几秒,最后停在了阿依古丽的脸上。
阿依古丽紧紧抓住了张吕的手,不知是激动还是高兴,对着他耳朵,喃喃地说:我们有太阳花啦,你听到了吗……张吕的嘴角,掠过一丝调皮的笑;他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
他动了动嘴角,使出全身力气,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我—要—是—走—了—就—埋—在—这—永—远—陪—在—你—和—孩—子—身—边—
张吕说完这几个字,已失去睁开眼皮的力气。他的眼皮慢慢地合上了,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张吕再也没有醒过来,直到第七天,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之后,他的遗体被拉到了场部医院太平间,等待被梳妆打扮整齐后,在幸福城农场的一个大公墓里下葬。那是一片好大好大的公墓,大得一眼都望不到边。塔里木好多的拓荒者,都集合到了那里。
出殡那天,先在太平间门前举行了一个追悼会。除了张吕生前的好友:阿依古丽、李远方、聂辉、胡旸外,来参加追悼会的还有十六连的全体干部群众,场部和师市机关的一些领导。张吕年迈的老母亲,也从老家赶来参加儿子的葬礼。追悼会结束后,张吕的灵柩在亲朋的护送下,由拖拉机缓缓运往墓地。长长的送葬队伍前,白幔飘舞,亲人悲泣。身后,撒下的一串串纸钱,在路面上随着翻飞……
在棺木入土的那一瞬,身着校服的兰伟禁不住失声痛哭,阿依古丽也伤心欲绝,张吕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手扒棺木,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老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几句话:
我儿离家那一天
送到车站泪涟涟
原想不久能会面
谁知一去不回返
天山含悲,塔河呜咽。在场的人无不淆然泪下……李远方和聂辉抱头而泣,胡旸一边劝着阿依古丽和张吕的老母亲,一边也饮泣而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