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1 / 1)
棉花田经过洗碱播种,就进入了田管。
田管可是个细活儿,俗话说得好,三分种七分管。田管有很多环节是马虎不得的。比如定苗吧,棉苗露出地膜后,一窝里面只保留一株,就要留下大的那株苗,好种才能结好果呀。还比如化控,棉苗长到一定高度时,要使用一种名叫缩节安的农药控制它的长势。化控可要掌握火候,化重了棉苗长不到一定的高度,铃结的少,产量上不去。化轻了棉苗就疯长,光长杆子不结铃,产量自然也不会高。等到田管快结束时,早产的棉花就开始吐白。
市场真是捉摸不透。上一年棉花卖得快赶上羊毛贵,到了下一年就不值钱了。棉花不值钱了,不光团场日子不好过了,农工的日子过得更紧巴了,聂辉建语音室的资金也筹不够了。不管棉花值不值钱,都得往回捡不是?聂辉带着同学们正在地里拾棉花。
忽然,“大个子”急冲冲地跑来说:聂老师,不好了,小芳失踪了。
聂辉说:小芳不是请了病假吗,咋会失踪呢?
“大个子”说:小芳根本就没病,是她爹妈不让她读书了。
“大个子”说:她妈正在学校门口哭呢。
小芳是初三的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数一数二。她爹妈是从口内农村来打工的民工,属于被人们称为“盲流”的那种。
聂辉赶到学校门口时,她妈还在哭。见了聂辉,就边哭边说:聂老师啊,今年棉花又不值钱,家里实在是没钱供她上学啊,我和她爹才合计,不让她上了,让放上几只羊,补贴补贴家用,娃说啥不同意,她爹打了她一巴掌,谁知她就留下这封信,走了啊……
聂辉接过信:
亲爱的爹妈:
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们爹妈了。请原谅不孝的女儿吧。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有啥办法呢?我还是这样做了……你们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小孩,或许其他人也是这样。其实我已不是个孩子了,我有了自已的思想,有了自已的目标。
记得我十岁那年,爹一次摸着我的头说,小芳小芳快点长,长大了,开着气车,来接爹妈住洋房。爹的话我一直没忘,我一直在鼓励自已好好学习。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我知道,有知识才能生活得好;没有文化,就会像你们这样,东奔西跑打工卖苦力,连养家糊口都难,还处处遭人白眼,被别人看不起。我不是看不起你们,可事实就是这样。一次,当我们从地里干完活到集市上去时,有个人竞说,“老盲流”和“小盲流”还有钱去逛集市?不知你们听到没有,我当时心里难受极了……我当时再次发誓,我要好好读书,我不要过你们那种生活。我知道你们难,日子过得不容易。可日子再难,也不能就不让我读书啊!你们既然坚决让我重复“放羊娃”的故事,我生在这个家还有啥意思?活着还有啥意思?
你们不要找我了,也许,当你们找我时,我可能已不在这个世界了。我对不起你们!
对了,我也对不起聂老师,他把我的英语补上来了,我却辜负了他!我的生命,如果能唤醒点什么的话,我想我的死也是值得的……
你不孝的女儿小芳
2004年×月×日
信纸上有几处打湿的地方,那是小芳写信时,留下的泪痕。聂辉读着信,眼泪就在眼眶里转,转着转着,就转下来了。
聂辉擦了擦眼泪说:小芳啥时走的?
小芳妈说:昨天早上。
小芳妈说:昨天晚上没回来,我们以为到学校去了,今天看到这封信才知道她走了啊……
围在旁边的一个学生说:我昨天来学校时,看到小芳往塔里木河岸边走,我叫,她不理,我当时以为认错人了,现在想想就是小芳。
小芳妈一听,又失声痛哭起来。
聂辉一听,转过脸对“高个子”和“大力士”说:走,我们去河边找。
秋天的塔里木河,流水不急,显得安祥平静。
聂辉想,这么平缓的河水,不会吞噬一个年轻的生命吧?
他们沿着塔里木河边走边喊:小芳同学,我是聂老师,我们来接你回学校读书……小芳同学,我是聂老师,我们来接你回学校读书……
他们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喊哑了,除了岸上的胡旸,河里的流水,没有其他的回声。
太阳,只有人把高了。天渐渐暗下来。
“高个子”和“大力士”说:聂老师,没戏了,咱们回家吧。
聂辉说:再往下走走,前面有一群众羊,像有人。咱们过去问问。
一位哈萨克的小男孩,甩着羊鞭,赶着一群羊往这边走。小男孩看到这三个人,像有什么事似的,丢下羊群,提着羊鞭向这边跑过来。
小男孩跑到聂辉面前,用生硬的汉话问:你们是不是找人?
小男孩又问:是不是找一个女孩?
聂辉回答:是找人,是找一个女孩。
聂辉问:你知道?
小男孩点点头。示意聂辉和他一块走。小男孩又折回去,甩了几个响鞭,羊群奔跑起来。聂辉跟在小男孩后面,向远处的一个毡房走去。
小男孩边走边说。聂辉终于听懂了他说话的大意是:他爷爷昨天上午放羊时,从塔里木河捞回一个女孩,女孩一直在昏迷,爷爷就让他在这放羊,看有没有人来找,他正要回去,聂辉他们就来了……
小男孩很高兴。
小芳躺在毡房里。旁边有位哈萨克医生,药箱还在开着。看来他刚给小芳把过脉。
救小芳的那位哈萨克老人说:他昨天在河边放羊时,看到河里漂着的小芳,就把她打捞上来,立即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小芳一直昏迷,没有脱离危险期,他就叫来了医生……
这时,小芳睁开了眼睛。小芳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像睡了一大觉,刚刚睡醒。小芳看到了聂老师,看到了“高个子”和“大力士”。
小芳流出了眼泪。这时,小芳的爹妈也赶到了毡房。
爹俯身抓住小芳的手说:凤儿,是爹不好,没想到你那么有志气,爹今后就是捡破烂和讨饭,也要供你上大学!
爹说得很动情。爹眼里有泪花在闪动。
突然,小芳“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小芳紧紧攥住了爹的手……
聂辉悄悄地擦拭了一下眼睛说:小芳同学,好好把身体养好,我们就接你回学校读书。
一边的哈萨克老人高兴地说:孩子清醒了,不会再有事啰!
听聂辉讲完小芳的故事,李远方抹起了眼泪。平时一向嘻嘻哈哈的张吕也红了眼圈。
李远方说:有次我跟着去一个连队的托儿所检查,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里专心认字。我问她,小朋友,你长大了干什么?小姑娘说,我长大了上大学,不像妈妈那样把脸晒得黑黑的。
聂辉叹声说道:是呀,这些孩子虽然家庭贫困,但他们从小都很懂事,都知道学习,希望将来用知识改变现状。可他们读书的权利都保证不了,看到他们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的心情真的很沉重。
张吕说:可惜,我们这些志愿者每月只有六百块,要是有六千块多好,我捐他五千五。
李远方说:钱少也可以捐,三十、五十都行啊!
张吕说:那就少抽一包烟,少买一件衣服,援助一名贫困学生吧。
聂辉说:对,这叫“1+1”助学结对子。
聂辉又对李远方和张吕,说起了他们学校最困难的三个学生。他们商量了一会,后来就决定结对子,每人帮一个!
聂辉最后说:我们还可以本着奉献、友爱、互助、进步的志愿者精神,倡议所有好心人能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家境贫困的学生完成学业。
张吕说:这办法好,人多力量大嘛!
张吕这么一说,三个人都轻松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