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隐寂·3(1 / 1)
漆灰骨末丹水砂,凄凄古血生铜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浸染开了空气,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夜雨里,那江面上也起了淡淡的雾。
别时茫茫江浸月。
何连瑶趴在窗前,任飘零的雨丝沾了自己的发梢,凉而且冷。原本平淡的一切有了雾气的渲染都变得空洞哀伤起来。愁绪,就像那散不开的雾气,搅进了何连瑶的眼里,心里,然后变得孤寂。难言。看着江面上渐行渐远的船只,何连瑶第一次绝望了,以前的自己,往往会自己安慰自己说,也许他就在下一艘船上呢。等他下了船,先狠狠的抽他几鞭子子,消消气。怎么可以让落锦和自己等这么久呢?都已经···原来···都已经六年了啊···
白天顾言之的话还那么进进出出的回绕在自己耳边,“连瑶···别再等了。那个人早就···”前些日子顾言之去了中州,带回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何连瑶没听他说完就把人赶走了。
六年来,我们的何大掌柜第一次觉得,也许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允许自己耗费六年的时光等他,如果他还活着,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牵挂他六年。即使他聋了,哑了,瞎了,残了,他也会来到自己的身边。他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失信。他的骄傲也不会容许自己孤单。
“只有我才配得上你,”他曾骄傲的如是说。
他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笑了。那时的自己,红衣散发,朱颜皓齿,在那年的寿宴戏台上扮演着虞姬,他还说自己的那身装扮像个妖孽,自己依旧一笑了之。那时的笑,还只是疼痛的伪装。因为那年的戏台上没有霸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凄凄哀哀的唱着,唱着那句:“流年似水,功名不就,恨血千年,知音何在?”那年的他墨发黑瞳,青衫长笛,仿佛神嫡般的出现在台侧,吹一首《离殇》。何连瑶还记得那时候他的眼里写满了疼惜与爱意。最终虞姬选择别了霸王而去,台上只留下宋青痕那修长却略显落寞的背影。在后台,他和自己说:“这个结局一点也不好,霸王已经死了,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因为我还活着。”然后深深的,深深的吻住了自己。而那一次,自己竟然没有推开他。青痕,可惜了我们,年华不再,容颜未老,却心已沧桑。
宋青痕,你是否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你是否也如那个人一样把我撇在这个孤单的人世间,那么,我是否该随你而去?若当年就此放逐自己,流浪远方,何尝不是一种安然归宿,不必去揭开尘封下的书页,拍拍粉尘,放在今朝的阳光下仔细辨认,铮然的明月为时光画上完美的句点。
何连瑶想不出答案,其实,这个问题何连瑶已经想了已经不止一天了,然后想到夜里睡不着。然后就去骚扰睡梦中的落锦,站在他的床前,重重的叹息。
落锦小朋友这时候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自己床前站了一个人,隐约觉得那个人是这么像他。于是伸出手一把捞住他,把他卷呀卷呀卷进自己温热的被窝,用手脚稳稳的缠住他,含糊不清地咕哝道:“睡吧,睡吧。”
连瑶猛地被带进一个温热的地方,好像身上那些冰凉的水汽都被蒸发了,于是再次重重的叹息一声,然后心满意足闭上眼。何连瑶,害怕的依旧是寒冷与孤单。
落锦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没有人,可都还留着何连瑶离去前的余温,甚至看到几根留在枕边的发梢。落锦看着那根断发,也会学何连瑶一声叹息,然后拾起来,扔出床外,看着它悠扬的飘摇,远去,坠落。轻轻的呢喃着:“看来,老板未老先衰了,头发掉的这般厉害。”
在洛城的大部分时间,何连瑶都在怀念和等待,仿佛人生已经干枯到这种地步。他其实也不想,有时候他也会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青痕,你若知道我这样活着,一定是会耻笑我的吧。因为,你是那么看不得别人虚度的。”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顶嘴:“人生有百年呢,何苦逼得自己那么辛苦,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不好么?”宋青痕那时候一脸宠溺的笑,却带着点坚决的:“连瑶,人生才百年,何其短暂,想要好好的爱一个人都不够呢。”然后自己红了脸,红了眼,站在皇宫那一树桃花底下,让飞花蒙了眼。桃之夭夭,烁烁其华。宋青痕就那么温柔的笑,那一场花雨里,他的青衣是这样的摄人心魄。其实即使不在身边又如何?连瑶一遍又一遍的摸着自己的眉头。想起那人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脸颊调笑的话语:“连瑶,即使我老到看不见了,也没关系,因为我的手早已记住你的脸。”
以前从未上心的话,为何如今却像决堤的洪水,泛滥而至,似要将自己吞噬呢?宋青痕,你什么时候已经在我的生命里渗透的这么深,以至于我欲罢不能?
又是午夜梦回,辗转反侧。耳边还是淅沥的雨,连绵地下了三天了吧,何连瑶已经记得不时间,浑浑噩噩,似要死去,却又在梦中,梦中却是断肠的往事。哭诉,别离,背叛,重逢。
狠狠的哭了,惊动了天地,惊动了回忆。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嚎啕间,早已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那夜的瓢泼大雨都输给了自己,整个屋子里回荡的是压抑的哭喊。
连瑶一辈子都没留过那么多的眼泪。
乱世浮生,连瑶第一次觉得自己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今生输了前世的诺言,所以,回不去了。
别了他宋青痕,我何连瑶要与谁策马扬鞭,浪荡天涯?
何连瑶孤单了。
第二日眼眶犹自红肿的何连瑶拆下了堂中的店规,将第三条用力再用力的抹掉,狠狠的告诫自己:“世间,再无宋青痕这个人了。”
那时,落锦倚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只低低的说了一句:“看来,他这一辈子再也忘不了宋青痕了。”
有些东西,刻在心里比刻在任何地方都来得清晰,也来得刻骨铭心。
这便是故事的结尾。清澈,却疼痛。守望,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幸福,带着还有希望的绝望,时间在等待里成了斑驳的锈痕,一直伫立在一个港口,凝望风的方向。等不到来人是会苍老的,风尘助长在岁月中,一层层锈蚀,裹住了最起初的渴望,盛着你的花样,人世间最初的模样。几笔红尘,几抹流连,成全一卷旖旎风流的画卷,了结一番千秋岁的缱绻。孤帆去悠悠,烟波缭绕,都说彼岸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