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归去来(1 / 1)
新娘子的喜服是在梁城最有名的绣庄无针坊订做的,绛色的茜香锦,红得明艳热烈,上面用金色缃线绣满了繁复的百合花样,轻轻抖落,星星点点,流光溢彩,宛若七彩霞光般绚烂。“好美的嫁衣……” 抚着手感光滑细密的喜服,我惊叹不已。
“郡主说得是,小姐快换上试试呢。”小满乐滋滋道。自打绿意被爹收作螟蛉义女,府中上下皆称呼我为郡主,绿意为小姐,以作区分了。
“你急着掺和啥,又不是你出嫁,打鱼的不急,背鱼篓的倒先急起来。”我笑着打趣小满。
“小姐,郡主又欺负小满。”小满噘着嘴向绿意诉苦。
“佳木,你就爱捉弄人。”绿意柔声道。
“行行行,你们俩现在是一条心,赶明儿便将这丫头送与你做陪嫁如何?”
“胡说什么呢……”
“待会再谈这事,先扮个新娘子给我饱饱眼福。”伸手拾起喜服塞到绿意怀里,将她推至画屏后面。
当身着吉服,光彩照人的绿意从屏风后轻移莲步款款而出之时,我与小满不由得都呆怔住。脑子里琢磨着这夏惜朝挑盖头的一瞬,不会惊艳得当场晕倒罢?至少也是鼻血狂流……
“大小合身么?”绿意面戴羞涩,轻声问道。
“美,太美了。”羡慕加嫉妒,我驴头不对马嘴地应声。
“好像腰节肥了一点。”小满迟疑道。
经小满提醒,方才回过神:“是略大一些,没事,三天后才是婚期,明日我拿去无针坊让她们改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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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绿意并肩躺在床上,各怀心思,两人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佳木,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能对你说的只有个‘谢’字了。”绿意幽幽开口道。
“别介,我还有事求你。”我坐起身道。
“佳木,出什么事了?”绿意见我言辞严肃,忙紧张地跟着坐起。
“你现在是我姐了,我爹也是你爹,我若不在京城,麻烦你替我照顾他,常来陪陪他。”握住绿意手掌,我恳切道。
“佳木,你要走?”绿意一把攥住我慌道。
“是,佳木本不属于这里,是时候离开了。”我坚定道。
“佳木,这些……你在梁城的一切,都要放下么?”绿意语调隐隐带着哽咽。
“该放的都放掉,但是爹爹、姐姐和姐夫都在这里,永远不会放下。”我指向自己的心道。
“相爷……不,爹爹他知晓会伤心的……”绿意抱着我已是哭出了声。
“所以才要求你帮忙呀。”搂着绿意,心头阵阵酸楚,自入相府,老爹对我的好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关心、爱护、甚至是宠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被演绎到极至,换来的却是我的不辞而别……“别难过,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还会来看你们的……”
“佳木,你一个人走,打算去哪儿?”
“去找我的夏惜朝。”贴在绿意耳边我悄声道。
翌日晌午得了个空便去无针坊帮绿意改喜服,说来这喜服也与绿意两口子一样,那叫一个好事多磨。月前就订做了,开始为了掩人耳目,都是按我个头身材量的尺寸,偏巧我又比绿意胖一圈、矮一截,做回来根本就不合身,就这样来回折腾着改来改去,无针坊的绣娘快要把我当成异类,挺合身的一套吉服偏要改作勒在身上,拖在地上那种类型的。
“郡主,喜服照您说的改好了,可要试上一试?”无针坊的老板娘捧着已是改了N多次的红嫁衣来到我身边,委婉提议。
“不用,包起来罢。”略瞄一眼,胆战心惊,那腰身至少又缩了一寸半,我可没信心能套上这副行头,撑坏衣服是小,耽误绿意出嫁是大。
“佳木,来绣坊试衣服。”冷不防身后有人与我打招呼。
“是啊,大哥。”我回过身颇不自然道,很久没遇见了,都快忘了无针坊还是驸马府的产业呢。
“郡主,布料加工钱,一共是三十五两银子。”
“哦,好。我出门没带那么些银两,就请店主差人去相府跑一趟罢,带上喜服,直接去帐房支钱便可。”心中暗叫丢人,走得匆忙,居然忘带钱。
“不必了,这喜服权当大哥送于小妹的贺礼便是。”大哥开口道。
“害大哥破费,那多不好意思。”我犹豫不决道。
“小妹定要与大哥这般生分么?”大哥语气淡淡地带着伤感。
“那……佳木便收下了,谢谢大哥了。”心头掠过一丝歉意,我轻声道。
听闻我是步行而来,大哥执意送我回府。午后街上行人稀少,沿着安静的小巷前行,春日的阳光照得人周身暖溶一片,连心也随之柔软起来。眯着眼睛向前方望去,两旁墙头上娇弱的迎春花竟都谢得七七八八,冒出嫩绿的叶子来了呢。
“大哥,嫂嫂可是快要生了?她的身子骨好些了么?”我刻意隐去公主二字,在新生命即将来临之时,作为夫妻不该再存着隔亥与芥蒂了罢?同样,做为孩子的生身父母,他们之间也不应有什么尊卑上下了罢?
“按日子该是下月底,太医隔上几日便来诊脉,前些时候胎位有些不正,不过太医嘱咐生产前会慢慢顺过来。”
“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不必过于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大哥也算是圆满齐福之人了。”
“小妹认为大哥这一辈子很圆满么?”大哥笑着看向我道。
“佳木觉得大哥是很成功的一个人呀。少年得志,中状元,做驸马,前程锦绣。嗯,再有个聪明孝顺的孩子,羡煞无数人了。”我掰着手指逐条分析道。
“佳木,等你有了郡马便会了解,无论你的夫君多出色,走到何处,人们只会说他是易阳郡主的夫君,坐到哪里,他都是你的陪衬。”大哥眼中是深深的不甘,语气透着苍凉。
心中骤惊,一直以来他竟是这样想!骄傲如斯,又怎会过得快乐?“大哥,既是现状难以改变,不如随遇而安罢了,何必为别人的想法活着?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
“小妹,你……当真嫁得甘愿?”大哥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不防大哥问话竟如此冒昧,暗忖了一会,我言作若无其事:“甘不甘愿结果都是一样,就如打叶戏一般,就摸着这手牌,嫌好说丑已成定局,尽力去打就是了,难不成还能推倒重来?再摸一手不见得会比先前的好。”
“小妹,既如此想得开,倒是大哥多虑了。只是大哥后日便要离京,吃不上这杯喜酒了,还望小妹与老师莫要怪罪。”
“大哥放了外任么?为何走得这般匆忙?”我惊愕道。
“皇上密旨……”
见大哥面露为难之色,我忙道:“大哥当以国事为重,在外一切多加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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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作男装出行已是第七日,一路奔波劳顿虽是辛苦,心底却如清泉般甘洌。策马天地之间,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都仿佛在自由歌唱。牵着马缓缓走在临江闹市街头,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离开四展堂的日子已近一年,沈离,你可想好了与我见面的第一句话?
“赵大官人,您行行好,放过我家闺女,小老儿欠您的钱定会还上。”街中一花白头发的老头死拽着一豪服男子不放,豪服男子约莫四旬年纪,面上神情甚是不屑,身边两名家丁正拖住一名嘤嘤哭泣的小女孩。
“还?你穷成这样,连女儿都养不活,拿什么还?本大爷今日带走你闺女也是行桩善事,免得跟着你这样没出息的爹饿死!”豪服男子恶狠狠地一把将老头推倒在地。
额滴神!这么老套恶俗九十年代早期古装肥皂剧情节居然在眼前上演!难不成老天爷要我扮回大侠英雄救美?或是随便扔两沙包给我练手?轻磕着手中鞭梢,我不禁皱眉。
“臭小子,你盯着本大爷做甚?”姓赵的冲我喝道。
“你是在说我?”我指着自己鼻尖更加哭笑不得。想装低调都不成啊,看来是男装打扮太帅的缘故,我心中碎碎念着不由整了整衣襟。
“不错!打哪来的野……”未等赵姓男子将话说完,掌中皮鞭已如灵蛇吐信般向他的脖子绕了过去,稍带了几分劲,姓赵的已是杀猪似地嚎叫开来。
“都站那别动,把人放开。”我伸手指向一旁有些蠢蠢欲动的家丁,“本公子为何看你?因为没见过像你这般恶心的人,觉着好奇罢了。”我用马鞭握柄重重敲了赵姓男子一记,摊手道:“契书拿来。”
“什……什么契书?”姓赵的哆嗦着仍是嘴硬。
“别给我装死,欠契!”忍不住又踹了这猪头一脚,要没个不平等条约啥的,敢这么光天化日的抢人嘛。
“哎唷,小侠饶命!在……在这里!”赵姓劣绅吃痛得五官纠结,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张文书。
“就这啊?吃了罢。”验明正身,我又将契书递还于姓赵的。
“啊?是是是,小的遵命。”
满意地看着赵姓劣绅表情滑稽地将契书咽下,我松开皮鞭,“快滚!再找这位老人家麻烦,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苦命的父女俩对我千恩万谢,看着他们蹒跚离去的身影,想起梁城的老爹,不禁心头隐隐发酸。
“多管闲事的毛病总也改不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来,大惊之下向茶楼上观热燥的望过去,只见沈离正姿态慵懒地斜倚着扶栏,一袭青衫衬着嘴角温暖的笑意,益发显得轻逸出尘。
略呆了呆,我不服气道:“你管不着。给我下来!我还有帐要与你算!”
“既是找我算帐,那如何还敢下去?你上来便是。”沈离面上笑意更浓。
气得跺脚,我大声道:“我数三声,你不下来,我可走了啊。一、二……”没动静,正考虑是不是该丢脸地喊出两个半,一道青色身影已从半空掠下,落在街心拦住去路。
“偷跑出来的?”
“那当然,不跑难道眼一闭等着与识都不识的人拜堂成亲?”我答得理直气壮。
“为何跑来临江?”
明知故问!心中气闷,长鞭扬手挥出:“来打你!”
鞭梢被沈离轻易捉住,咬牙去拽,却被一个反力拖个趔趄,跌入沈离怀中!“讨厌!”举掌化拳捶向他胸膛,人已被抱紧不得动弹。
“放手。”越过沈离肩头,见到围观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心内发虚。青天白日,闹市街头,两个男人当街相拥这是哪门子事?换作是我,也会止不住好奇,瞪大了眼看。
沈离毫不理会,在我耳边低语:“给过你机会,还是来了……这次休想我再放手!”
“路在脚下,脚长我身上,想反悔抬腿就跑喽,你还能绑住我不曾?”我得意地笑。
“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捉你回来,这一生一世你是再也转不出……”说着,人被他拥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