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灯如昼(1 / 1)
与爹爹回绍兴老家过年的愿望还是没有达成,路经四展堂的念想终究落了空。穿来的头一个春节大部分时间是在宫中度过的,规矩虽多,倒也不失热闹。接二连三的宫筵催得人如赶场子一般连轴转,连着几日胡吃海喝,心情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酒量渐长,宫中能喝过我的女眷放眼已找不到几个,时不时还能从与林烨那几个小子斗酒中赢得些稀罕玩意儿;忧的是吃遍美味,加上好逸恶劳,原本苗条的身形渐渐向膘肥体壮发展。直到有一日在七公主那儿打叶戏玩得太晚,不得不留宿宫中,月黑风高之下,一时发晕找不到慕归阁正门,我潇洒地施展轻功准备翻墙而过,却摔成了平沙落雁后,才痛定思痛地意识到,减肥是古今女人的必修课!
春节的喧闹劲还没过去,元宵节又快到了。亲手在慕归阁廊前挂上两个大大的彩灯后,收拾了一大包这些天在宫里到处坑蒙拐骗得来的战利品,我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老爹不出所料地窝在书房练字,大喇喇地推门而入,我高声道:“爹,女儿刑满释放喽!”
“调皮的丫头!好吃好喝的供着,好玩好用的拿着,还不知足!”爹爹笑着用手中笔杆戳了我脑袋一下。
“佳木,你这额角怎么回事?”长长的刘海显然没能遮盖被摔成猪头的事实,老爹皱眉发问。
“呵呵,爹爹真是眼尖……哦,不不不!是明察秋毫,明察秋毫……”两颊微微有些发烧,这么大糗事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狐狸老爹笑眯了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不亏是常批公文的领导,前半句精辟地总结出我挂彩的原因,后半句则从更深层面发掘了某人思想根子上的问题。“知女莫若父呀,爹!”我厚着脸皮傻笑。
“丫头,你说你何时才能长大,让为父省心呀?”老爹捋须摇头道。
“爹爹嫌弃佳木了!”貌似狐狸老爹话中有话,忙挽着老爹胳膊开始撒娇发嗲。
“丫头想哪去了,为父是担心你这毛燥性子,将来嫁了人该当如何?”老爹盯着我语重心长道。
心头一阵抽搐,果然被我猜中!兜了个大圈子,这才到了中心话题!“啊?那个……女儿嫁人还早得很哪!女儿要陪在爹爹身边多尽几年孝道!”装不了糊涂咱装嫩!我拍着胸脯大表孝心。
“为父知道你孝顺,可不能为了爹爹耽误了终身大事啊。过了元宵,佳木就满十五了罢?”
“嗯哪。”我垂头丧气应着,“就满十五”,老爹的口气刹那间让我有年满三十的错觉。
“是时候找户好人家了,如此也了却爹爹一桩心事。”
额滴神!看情形老爹对我的滞销行情很是头痛呀,都郁结于心了。“爹,女儿这般不成器,很难找到好人家的。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呆在家里,您说是不是?”
“傻孩子,爹爹自会为我的宝贝女儿择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等开了春,为父便托尚缡司的王大人仔细物色人选。”老爹胸有成竹道。
“尚缡司王大人是谁呀?”老爹的话让我受惊不小,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
“尚缡司隶属户部,是为主管天下媒业而设,王大人出身冰人世家,请他操办此事,最为稳妥不过。”
悲愤之情瞬间涌上心头,原来尚缡司是官媒!我陈佳木居然沦落到要进婚姻介绍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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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按说你在相府做事也是拿例银的罢?”拎起手边一件好大补丁的衣服,我止不住皱眉道。
“是是是。”小周拘谨的笑着。
“没人克扣你罢?”我促狭道。穿成这样在外面招摇过市,不是丢丞相府的脸面嘛。
“没没没!”小周连连摆手道。
“那大过年的为何不置两身新衣?弄这些又破又旧的来搪塞你家郡主?”摆足了小姐架子,我装腔作势道。
“小周哪敢呀?郡主您饶了小的罢,小的真的就这几身衣服,过年置的一套这不穿身上了么?”小周大呼冤枉,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
“郡主,小周最是节约了,他的银子呀都攒那留着娶媳妇呢!”小满在一旁吃吃笑道。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穿这样哪会有姑娘看上你?下去罢,这三身衣服本郡主要借用一晚。”
看着小周面带委屈地退下,暗自窃笑不已,一下把这小子的家当都借完了,心底怕是恼着我的罢?随手挑了件蓝色的袍子,又将其余两套扔给一旁看戏的绿意与小满。
“郡主,您这是要……?”小满迟疑着接过,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瞅着正在宽衣解带的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气。
“当然是去逛灯市,傻丫头!今儿不是上灯么?”麻利地换上小周的补丁衣服,又拆开发髻,我头也不抬地应道。在宫里闷了快半月了,不出去舒展舒展筋骨哪行?
“佳木,相爷去镇国寺了,我们穿成这样出门不太好罢?”绿意提醒道。
“是啊,郡主,上回……”环顾身边的绿意,小满赶紧收住了口。
“就是爹不在,我们才有机会溜出去嘛,穿男装到哪都方便些。别担心,本少爷的身手可是今非昔比,有我罩着,不会出岔子。”我拍拍小满肩头洋洋得意道。
“原来郡主问小周借衣服是为这个呀,早说一声,小满托他去买几身新的就是了。”小满恍然大悟道。
“多嘴!买新的不要花银子么?”我喝斥道。
一旁的绿意早已笑弯了腰,“小满,你家郡主可是只铁公鸡呢,还说人家小周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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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梁城街集自是比白日还要热闹,正月十三,元宵上灯的头一日,千家万户门前都挂起了彩灯,纸灯、纱灯,不胜枚数,流光溢彩,五色生辉,硬是将整座城烘托得宛如白昼一般,连满天的星光都被比对得黯淡了下去。
与绿意、小满一路说说笑笑行至棋门街,见一花灯摊前拥了好些人众,当下好奇心大起,拽了二人挤进去细瞧。架子上一刷水皆是碗口大的球形小灯,篾笼底子,覆着薄如蝉翼的细纱,彩纱面上蝇头小楷题着几句诗,有些还画上了花鸟虫鱼。与沿途所见的花灯并无二致,却有如此多的人裹足不前,且指指点点,相互之间交头接耳,倒没一个像要买的样子,心中不免疑惑。
“这灯没什么特别呀?”我微哂道。
“这位小哥,我这纱灯不是卖的,只要您射中这灯上的谜底,区区便双手奉上。”一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近前和蔼答道。
“这灯不用花钱唉!”我激动道,一面用手肘杠了下身旁的绿意。虽说小纱灯不过头二十文钱就能买到,但是不花银子与花银子得来的感觉是不一样滴!
“你就爱白吃白占,那么大声干嘛。”绿意向我丢来一记眼刀。
“少爷,少爷,小满猜中了!”小丫头在一边激动得手舞足蹈的。
见摊主向我们仨投来探询的神色,不禁有些着恼,这满丫头可真是,喊啥少爷呀,穿得这般埋汰,哪有半分少爷的样子嘛。
“哪个呀?”我不耐烦道。
“那盏淡黄色的,错上加错,是个爻字罢?”小满看着我,一脸憧憬之色。
“正是。”摊主笑着从架上取下一盏纱灯,用毛笔在纱面上书了个爻字,递到小满手中。
“你怎么知道?”我嫉妒不已道。小丫头识的字多半是我与绿意得空时教的,想不到猜起字谜来,倒是她占了先机。
“小满胡猜的。”丫头颇不好意思道。
“胡猜也能中,你胡诌吧你。”我嘟哝着瞄向一排排纱灯,好像还没找到灵感。
“敢问摊主,‘搭弓上箭直向前’可是个佛祖的‘佛’字?”绿意沉思半刻缓缓出声。
“小兄弟高才,这个字谜是极难的,能猜中实属不易。”摊主不慌不忙又取下一盏,题上谜底,拱手奉于绿意。
绿意道谢接过,见她二人都得了彩头,我不禁着急道:“快帮我猜一个,这玩意儿,我可想不出。”
绿意正要开口,一旁的摊主又发话了:“这位小哥,一人只限得一盏灯,众乐之事倘若独美岂不是煞了风景?”
“摊主所言极是。”我与绿意大眼瞪小眼应道。
不屈不挠又杵了一炷香时分,小满已是哈欠连天了,我这边愣是没蒙出一个谜来。
“先生,这彩灯在下喜欢得紧,不如您卖一盏与我罢?”指着一只绘有牧童牵牛图的桔色纱灯,我厚颜道。
“这……恐怕不行,区区不能坏了自己订的规矩。”摊主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从此放宽心,从此放宽心’……”咬牙切齿念着,绞尽脑汁想着,还是不开窍。
“想想你自个儿的名字。”绿意小声提醒道。
我的名字?佳木?和谜底有关联吗?“啊!是个‘林’字。”心底骤然一痛,我脱口而出。
点亮桔灯内的蜡烛,红红的火苗欢跃着,将纱面上的画与字也晕染得灵动起来,一时间感慨万千,呆呆地提着灯,竟挪不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