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口干舌燥的林惟珊挤上了回家的44路公交，回到离学校不远的八角亭新村，同住的室友桑颖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显得有些老旧，但是在两人的巧手布置下倒也显得温馨异常，像是一个温暖的家。
墙角放着的一台LG冰箱是桑颖用半年的绩效工资买的，那天正好百货公司打折，这一台样机已经打到了5折，老房东提供的那台旧冰箱噪音很大，晚上时常会嗡嗡作响，林惟珊比较敏感，会被这样的噪音吵到惊醒，桑颖喜欢吃冷饮，这台破旧的冰箱时不时会罢工，会害到桑颖节约了很久买下的哈根达斯冰激凌在冰箱里化掉，每当这时候她总是愤恨地发誓，一定要买一台新冰箱。
房东倒也好说话，旧冰箱本来就是房东不要的东西，跟他打了招呼以后房东爽脆地叫她们把冰箱丢掉就好了。
两人挪了半天，才将那台看上去娇小的冰箱从四楼请到了垃圾屋旁边。垃圾屋边上的地面非常不平整，两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将冰箱重重放下之后，冷冻柜的门忽然打开，有些发霉的封条掉了下来，然后里面啪嗒，掉出一只紫色的丝绒盒子。
林惟珊知道是什么，她怔了怔，多久了，这个盒子放在冰箱里，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的时候，这个盒子却忽然跑出来。
“是什么啊？”桑颖蹲下身去捡，却被林惟珊拉住。
“回去吧。”林惟珊把手插在口袋里：“丢掉也好。”
桑颖这才慢慢起身，她了解地拍了拍林惟珊的后背：“这样我就放心了，徐再林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然后又回过头，一脸可惜的说：“丢掉嘛，是不是可惜了点儿？卖掉还能值几个钱。”说着又转身蹲下，捡起那个紫色的盒子。
“诶！说了不要提他的！”林惟珊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我早就忘记了。这个戒指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桑颖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晚上请你吃番茄面。”
林惟珊牵强地笑了笑，那个紫色盒子，原本以为是一辈子的幸福，原来也不过如此，人们以为刻骨铭心的事情，也许被一只时常失灵的冰箱冷冻一下，就会消失不见。
戒指还是那枚简单的铂金戒指，盒子还是那只紫色的丝绒盒子，只是林惟珊已经不是当初的林惟珊，徐再林也再也不是林惟珊的徐再林了。
林惟珊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响了没几声就有人接了。
“珊珊？”
“嗯，妈妈是我。暑假我不回来了，跟你说一声，班上几个孩子要补课。”林惟珊手掌开始出汗。
“珊珊，别累坏了，不要只顾着赚钱……”
“妈……不是钱，学校安排的，都是课外辅导，妈，你在家注意身体啊，上次开的药还有吗？要是没有了跟我说一声，我好去再开一点儿。”
林妈妈在电话那头无言：“珊珊啊，是妈妈拖累了你。”
“妈！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不说不说。那你抽空回来看看吧，啊？”
林惟珊点点头：“我知道。”虽然点头不能让电话那头的人看见，可是语气却诚恳很多：“妈，你放心，我会抽时间回来的。”
电话刚挂掉，老旧的防盗门哐啷响了一声，桑颖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诶？你在家啊。”
“嗯，你又买了什么啊？”
桑颖笑了笑：“看吧看吧，一大堆吃的，下个礼拜咱不用发愁了啊。”
“你哪来那么多钱买这个？”林惟珊知道，桑颖有个等着换肾的弟弟，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你别管那么多，你怎么这么罗嗦。”她屁颠屁颠地把东西往厨房提，该收拾的收拾，该放冰箱的放冰箱。半晌嘴里叼一根冰棍出来，打开了电视。刚巧是在开奖。
林惟珊想了想，把口袋里的彩票拿出来，仔细等着摇号。
桑颖却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哟！我说亲爱的，你怎么学会了投机取巧啊？买彩票了？让我看看。”
林惟珊闪开一点儿，避开了桑颖的熊抱。
“等中奖了，我要买个大一点的房子……”林惟珊点点头，取出笔记号码。
只是透明箱子里的乒乓球一个一个滚出来，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数字是能和这张彩票上的对的上号的。
林惟珊泄气地倒在沙发里：“看来真是没有发财的命啊。”说着将手上的手表摘下来，放在耳边细细地听着，几乎微不可闻的滴答声，在林惟珊的耳朵里却分外地受用。
桑颖摇了摇头：“你妈妈的病怎样了？”
林惟珊把彩票和笔收起来：“能怎样？开刀的时候就说过了，最多三年，我没敢告诉她，怕她受不了。”
桑颖咬了咬嘴唇说：“有一份工作，你想去么？”
“行啊，什么？”
“龙庭8号……”没等桑颖说完，林惟珊皱着眉说：“就是那个街口的酒吧？你不是要我去做□□？”林惟珊比划了个动作，一脸的不可置信：“喂，不是我说啊，坑蒙拐骗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想着拿自己的身体去做交易。我会鄙视会看不起。”说着略带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沦落到出卖自己的身体啊？”
桑颖冷哼一声：“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嘛，做□□怎么了？那些高级货一天的钱就比我们一个月的都多，来钱快呢。”她满脸的不悦之色。
“得了得了，我不想和你辩论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的底线，你有我也有。不过桑颖，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林惟珊义正词严，说起来非常严肃。末了还耸了耸肩。这几乎使她习惯的动作。
桑颖忽然笑了起来，推了推她：“行啊，挺有原则嘛。难道你坑蒙拐骗的钱就比做□□的钱来得更光彩一些？”
林惟珊原本要进房间，听到桑颖的话，不禁回过头，哑然失笑：“桑桑，我想，今天我们不太适合谈论这个话题。”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桑颖从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你自己看看！你欠医院的钱还是我帮你还了！你在清高什么啊？”
林惟珊看着那巨额的医药费的数字，觉得口干舌燥，伸出一点点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谢谢……”她说。
事实上，林惟珊几乎没路可走了，母亲自从肺癌动了手术之后一直在靠药物维持，每月有庞大的支出，即使是这样，医生也不担保能活过这三年。她的病来的气势汹汹，当年林育恒撒手人寰，留下她们两母女和庞大的债务纠纷，为了还债，几乎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车子……终于在债务还清的那天，母亲却病倒了。
那时候还幻想有个人的肩膀能够依靠，当母亲的诊断书出来的时候，等待她的不仅仅是一张几乎让她崩溃的诊断书，还有他的诀别信。本以为她会垮了，没料到却这样熬了下来。
可是母亲的医药费绝不能再拖下去了，原本因为没钱住院所以匆忙从医院里搬出来，投靠了一个远房表叔，欠着医院的钱还是一个好心的主治医生给做的担保，才打了欠条。她医保卡里的钱早就花光了，指望下个月的薪水也不知什么时候到账，马上又要交房租，再也不好意思让桑颖独自承担房子的钱加上这笔数额不算小的医院的清欠账单。她几乎要垮掉了。
林惟珊狠了狠心，拉开了那个床头的抽屉，里面有一只黑色的长方形的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将上面的灰尘掸了掸，里面的静静躺着一块手表，她将手表拿起来，小心翼翼上了上发条，金色的指针便轻快地走动起来。
这是一块独一无二的手表，当年天目手表公司最辉煌的时候，林育恒亲自用手工打造的一块绝无仅有的天目表。表盘的正中间用花体的英文写着“TIME”time，天目，林育恒说，一个人要活得有价值，就必须掌握时间，时间是上帝的眼睛，掌握时间的人才能创造命运！这个雄心勃勃想创造命运的男人，却在豪言壮语之后跳楼自尽。
这块表在林育恒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内曾经批量生产，一直到天目公司被查出有经济问题，一共流向市场不到一百块这种手表。市场的挂价当年超过了三万，算是创造了一个神话。
林惟珊知道这块手表的价值，所以收藏至今。如今却不得不将它另做打算。
恒丰典当行。
林惟珊踌躇了很久，才脚步沉重地迈进了大门，将那块手表放在高高的柜台上。
鉴定的老板看到手表先点了点头说：“是块好表，你是活当还是死当？”
“什么是活当？什么是死当？”林惟珊愣愣地问，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活当就是你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赎回，死当不可以赎回。”老板说：“小姐，你想怎么当？”
不可以赎回？林惟珊摸了摸那块走得很好的表：“我要赎回来的，等手头宽裕些……”
“那好吧，签个字，可以去拿钱了。”老板递过来一打纸。
林惟珊看了看那些条款，无非是关于纠纷的以防万一的条例，但是却赫然看见典当的面值一栏写着600元。
“老板！你是不是弄错了？”林惟珊指了指那个数字，数了几遍也没在后面多出一个0来。
“没错儿，怎么了？”
“这块手表怎么可能只有600块？”林惟珊不可置信地说道。
老板摇了摇头：“不瞒你说，这块是十年前的老牌天目表，但是天目公司早就不在了，而且这块表你又是活当，我能给你多少钱？这个价钱真的是很厚道了。”
“那……那我……我不当了。”林惟珊将合同推回去，匆匆忙忙要收那块泛着光泽的表。
“哎哎……小姐……”老板拦住了林惟珊：“你想要多少？”
林惟珊咬了咬嘴唇：“多少我也不当。”
“小姐，你若是想多要点钱，我倒是可以跟你说实话的。”老板唏笑着说。
林惟珊将手表装进背包里。
“你手上的这块天目表，倒是比你包里的这块值钱很多的。”
林惟珊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块被戴到发亮的手表，轻轻抚了抚，那是爸爸的遗物，一块女式的天目表，她戴在手上很多年了，它的表面是黑色的，秒针是弯弯曲曲的细细钢化物，组成了一个英文单词“time”。设计特别，很新颖，而且真的只此一块，这一款手表没有正式投入生产，林育恒便去世了，所以，这一只是绝无仅有的一只手表。
这块手表说什么她也不会拿来当掉。想着，她摇了摇头，匆匆出门去。
她已经身无长物了，没有钱没有房子……除了这两块手表还能算得上是值钱的东西以外，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贫穷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林惟珊现在满脑子都在盘算着钱，房租，水电，以及医药费。忽然，身边一个穿着暴露，满脸浓妆的女子懒懒走过，手里漫不经心地夹着一支香烟。她咽了咽口水，像这样，把自己卖掉，能值多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