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隔天，依然很早就来了，在水月阁的厅里举着茶自斟自饮。
整个水寰宫本就是她的，水月阁也算她的地盘，即使在我屋里，她也随意惯了，比我这个主人更像主人。因此，我明知道她在外面，却也不去管她，自顾自收拾停当，才走出去。
她像是早已算准了时候，我刚开门，就见她已放下杯子站起来。
蓝衣蓝裙，轻装简佩。笑容漾在脸上，温柔如三月春花。
从水寰宫出来，我们沿官道慢慢地走。
初秋的晨，薄雾铺洒，一眼看去，稍远点便有些朦胧。细碎的雾珠覆在脸上，清清冷冷，带着些许青草味。
官道旁，紫陌纤尘，霜潋朱丹。
洛阳是商贸之地，这个时候，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忽然想起当日，进城时正赶上洛阳花会，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岁月沉淀了回忆，此刻想起，早已忘了当初的心境，却依稀记得那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浓浓暖意。
我抬起头，轻轻一叹，只觉得感慨无限。
“依然，想不到一转眼，已过七年了…”
依然回眸看我，笑道：“江湖已老，可月公子仍是当年的月公子，风采丝毫未减呢。”
我微微一笑：“浮名如烟，何况我早已退出江湖。如今世上只有个南宫踏月，再也没有月公子了。”或许不久后，连南宫踏月这个名，也会一并从世上消失。
雾渐渐散去，眼前的景物也清晰起来。不远处就是城门，高耸的城墙上，“洛阳城”三个大字深深镌刻，风吹雨洗中见证着百年的兴衰。
越接近城，人越多。官道旁有个茶聊，用木头随意搭建的顶棚，几张简陋的小桌，中间一张桌旁坐了三个汉子，正在说话，刀都搁在桌上，看样子就是江湖中人。
茶聊的主人是个老汉，忙进忙出替他们倒茶送水，他身边有个小女孩儿，拽着他的衣角跟来跟去，圆亮的眼睛却好奇地看着那几个谈兴正浓的汉子。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这七年我一直住在水寰宫里，不知不觉已离世俗越来越远。如今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出奇地平和。平凡的人生，忙碌地活着，也许，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幸福。
正要举步前行，依然忽然拉住我：“踏月，你要进城？”
我随口道：“许久没来了，进城瞧瞧也好。”
“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去别处走走，不要去城里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城里，人太多，好吵。”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我看了看前面，笑道：“也好，不去便不去罢。”
相处七年，我怎会听不出她口气中明显的言不由衷？但我却并未点破。
她没有害我的理由，或许是担心我重回洛阳会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才想要极力阻止。
听我不再坚持，她似乎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你还想去哪儿？”
我指指那茶聊：“就在这里坐会儿，可好？”
“好。”
我们并肩过去，立刻吸引了那三个大汉。他们止住话头，六只眼齐齐看向我们。
经过这七年，水寰宫在江湖中的地位已不似当初的默默无闻，水依然眼高于顶，从此更是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除了我，对谁都是骄傲而随性，此刻被人盯着，便有些不悦。我对她笑笑，轻轻摇头。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那老汉也瞧见我们，呆了呆，连忙过来招呼：“两位这边坐！想喝些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用抹布使劲儿擦拭桌凳。
我抬手阻止他，笑道：“老伯，来壶热茶即可。”
老汉转身去了，那小女孩儿却松开拉住爷爷衣角的手，走过来站在我身边。那清澈明亮的眼眸，粉嘟嘟的小脸，忽然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倒流。
她扬着小脸直直看我，声音脆脆的：“哥哥，你真好看…”
我心头一震，眼角竟有些酸涩，忍不住抚上她的头，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那女孩还未及回答，老汉已急急赶过来，一把拉住她，斥道：“萍儿，不许胡闹！”转头对我连声道：“客官…公子…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我摇摇头，笑道：“无妨，是我见萍儿可爱，想和她说说话。”
依然好奇地看着我，忽然道：“踏月，你喜欢孩子？”
小女孩被拉走，还不时回头，频频看我。
我侧过脸，笑了笑：“不是，只是忽然想起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嗯。”
依然看看我，没再说话。
那边三个大汉又天南地北地聊开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我跟你们说呀，洛阳城这几天有大事，可热闹了。”
“嘿！不就那点儿破事，你不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就是双刀堂大堂主的女儿比武招亲么？”
“呸！就那事儿能算热闹？你小子江湖混傻了吧？”
“你倒是说说看，还有什么事儿？”
“你听说过月公子不？”
“月公子？你说南宫踏月啊？这谁不知道，琴剑双绝，白衣笑君呗。不过他七年前就失踪了，你突然提起他干吗？”
“有人要向他挑战！”
“真的假的？”
“怎么不真？我看现在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就你小子不知道吧？”
“谁跟他挑战？”
“叫…哦对了！叫萧飞雨！听说她是天涯山庄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刚回洛阳就下了战书，满江湖找南宫踏月…”
我霍地站起来！
那边三人被惊动，又齐刷刷扭头看我。
依然跟着站起，急道：“踏月…”
我没应她，转身就走。
依然一闪身挡在我面前：“踏月，你到哪去？”
“飞雨回来了。”
“你要去见她？”
“是。”
“当年你下定决心离开天涯山庄，如今再去见她又算什么？”
“她在找我。”
“她要找你决斗，她要杀你！”
“我知道…”
依然变了脸色：“我不准你去！”
“你早知道她在找我，为何要瞒着我？”
依然偏过脸，咬牙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定定看着她，“水寰宫的消息如此灵通，如今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不愿我进城，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我——”
“依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因为我了解你。”依然抬起头，静静地道，“我明白，你若知道她在找你，肯定会去天涯山庄见她。我也很明白，纵然她要杀你，你也会引颈就戮。对不对？”
“这是我欠她的…”
“你欠了她的，难道就不欠我的？”依然扬起头，深深看着我，眸中已有水光闪动，“你可有想过，这些年来，为了解你的毒，我寻了多少地方，求了多少药？我不望你感激我，爱上我，只希望…只希望你好好活着…踏月，不要再去管什么挑战，不要再去管什么恩怨，好不好？”
“对不起…依然…”我轻叹，抬手抚上她的脸。她的泪珠落下，划过我的手背，心也像被灼痛。
这些年，她每日陪在我身边，除了打理水寰宫的事务，就是派人四处寻找能解美人香的解药。那些药虽不能彻底根除蛊毒，却也替我压制了毒性，延续生命。若非有她，恐怕我早已毒发身亡。对于我的生死，她看的比我还重。方才我说这样的话，已在不自觉中伤了她。
但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