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水依然一路都没开口，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一路默默地走。
细想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既不算朋友，也不能算敌人。因着昨日冒然吻了她，心存歉意，也无法再说责怪。
再次来到水寰宫，心境已不同，仿佛看淡了许多，再无可在意之事。
经过熏风亭的时候，我看着水中仍是稀稀落落的荷花，心中忽然一动。
“我终于发现一件事。”
水依然闻言止步，奇道：“什么事？”
“这些莲花便是开启疏林的秘密。”
“何以见得？”
“水寰宫建在水上，但有几处却有暗桩。”
水依然咯咯一笑：“你猜的么？”
我摇摇头：“上次你踏波而来，我就发现了。”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我接着道：“湖内既然可以有暗桩，为何不能有莲花牵引着的机关？”
“就凭这样？”
“当然不是。”我微微一笑，“水寰宫的景色如此雅致，偏偏水中的莲花却不见多，恐怕是有缘故的。”
水依然忽然笑了：“世上真的很难有事能瞒得住南宫踏月。”
我也笑笑：“过奖。”
“跟我来。”她轻笑着拉起我的手，毫无扭捏或不自在，仿佛已经牵过千遍万遍。
水寰宫的大小亭阁就像海中的岛屿，看似凌乱却错落有秩。没有水的地方，山石嶙峋，石旁翠竹成荫。
记得当初她故意落水，我抱着她一路走，太过专注防她，根本没去在意周围景致。如今细细看来，竟发现这些假山嶙石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孔穴。
我奇道：“这些山石可是有何特别之处么？”
“你仔细听听。”
我凝神细听。细细的流水声，竟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乐，仿佛自天外传来，忽远忽近，缥缈无际。
“这乐声…难道…”
“不错。”她有些得意地笑起来，“这些孔洞各有奇怪的形状和方向，可以将四周流淌的风从洞里引过来，交织成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籁。”我笑道，“水姑娘慧质兰心，巧比天工，在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叫我依然。”她娇嗔地斜了我一眼，“难道在你眼里，我向来都是恶形恶状的么？”
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四周随即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淡淡的风乐。
脚步忽然停住，她回头对我笑，葱葱玉指一抬：“踏月，你看。”
我顺着她的手看去，不禁一怔：“水月阁？”
眼前一个偌大的湖，清澈的湖水泛着微皱。几朵芙蕖漂在水上，花影斜芳，倒映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荡。
中央一座水榭，繁花簇拥，篆体的“水月阁”三个大字银亮亮。垂地的薄纱被风拂起，如一抹飞扬的轻烟，久久不消散。
她俏然一笑：“喜欢么？我已决定，从今以后，这里就给你住。”
我讶然看她。
她也在看我，双眸闪动着神采。
水月阁。
水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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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春来冬去，花开复落。
我走后未过几日，飞雨就随着言昕远走江湖。意外的是，萧庄主竟未阻止。
而且，自飞雨离开，江湖中再也未听到过关于天涯山庄的任何传闻。
天涯山庄，仿佛一夜之间就已被江湖遗忘。
江湖是个没有感情只看本事的地方。谁有能耐，谁就能引一时风潮，很少有人能顶着光辉的头衔过一辈子。
但是，因着我的突然失踪，反而成了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什么样的说辞都有。许多人纷纷猜测，越传越神奇。
水寰宫的消息向来灵通，对于这些，我只能是付之一笑。
传奇归传奇，谁又知道这传奇的背后，是怎样的心痛和绝望？
美人香是没有解药的，却也不是即死的那种。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突然毒发身亡。
这样一来，却也活得坦然。
因为活着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于是，从前想做而未做的事，我都会想法子去尝试。
唯独对飞雨，除了回忆，我再无可以抓住的东西。
时间不会因为回忆而止步不前，反倒因为专注着回忆而忽略了它的消逝。
一年又一年，唯一要做的，无非就是消磨岁月。
又是一个初秋。
水寰宫内，水月阁，淡烟流水画屏，晚风斜日琼芳。
隔岸种了枫树。此时，远远望去，片片飞落的枫叶殷红如三月的烟花，甫一飘下，很快便溶进黄昏的血色残阳里。
依然坐在我身边，纤纤细指正仔细地剥一颗葡萄。剥完，用小匙剔掉籽，然后送到我嘴边。
我对她微笑，张嘴将那颗葡萄咬在嘴里，吃下。
人都说女人易变。水寰宫宫主水依然狂傲骄横，手段和心机都是绝好，向来名声在外，但此时的她，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勾勒出无限温柔，根本瞧不出一丝戾气。
“好吃么？”
“嗯。”
“那就多吃些。”
“好。”
“全部吃完？”
“好。”
她轻笑一声，用丝巾擦了擦手，又拿起一颗葡萄，开始慢慢地剥。
“踏月，你可喜欢我为你剥葡萄？”
“喜欢。”
“其实我也很喜欢。”
“为什么？”
“我喜欢看你对我笑，喜欢看你吃我亲手喂你的东西。其实，每日这样守着你，我已心满意足。”
我怔了怔。
“依然…”
她抬手，覆住我的唇：“什么都不要说，踏月。”
手指微凉，细腻如柔丝。
她将脸轻轻靠在我胸口，许久，幽幽道，“踏月，我想听你弹琴。”
我微微一笑：“好。”
水榭外，波声轻动，飞鸟投林，显得格外宁馨。
她在我身边坐好。我取过琴放在膝头，轻拨弦，低吟：
“帏屏灯幽幽，
皎皎河汉，
寂寞两天愁。
情生恨遥夜，
夜半相思，
同月倚高楼。
月移西窗，
微烛光，
情愫羞羞。
弦歌唱，
卧林炊烟，
与君一并游。
风起，
云遮雾缭，
迢迢清夜，
转眼欲望休。
皆不见，
濯濯星河，
几度情仇。
秋雁去后孤烟冷，
连雨起，
泪断云收。
山河洗，
谁忆夜时悠悠。”
曲毕，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我看着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寂寞两天愁…寂寞两天愁…”她喃喃地重复，忽而笑了，“真是好词。踏月，这曲子婉转动人，我实在喜欢，教我好不好？”
我看向她。
日暮秋高，霞光满天。
她身后的湖水映了夕阳，无数跳跃的光点交织成网，粼粼闪闪。她背光坐着，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看不清，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分外明亮。
“对不起…”我轻声道。
“踏月，想不想出去走走？”她忽然亲昵地挽住我。
“出去？”
“嗯，你那么久不出门，肯定闷得慌，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未等我开口，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陪我吧？每日都是我来这里陪你，也该换你陪陪我了吧？”
我心中一软，道：“好。”
“那我明日来接你。”她起身，对我柔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