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我急不可待地下床,水依然连忙过来扶住我,柔声道:“你别乱动,我叫人抬软轿来。”
她眼底眉梢满是担忧,可我只能装作未见,轻轻挣开她,淡淡道:“多谢,在下可以自己走。”
“你若还想见石道人,就乖乖听我的。”她伸手挽住我,挑衅似地轻笑道,“凭你现在的气力,还能与我争甚么?”
人在江湖,武功就是一切。如今像个废人不说,还得被她威胁。
我低叹一声,随她去。
水依然扶着我走出屋去,小心得像是抱着一个婴儿。因为靠得太近,呼吸间全是她的幽香,我几次想要拉开些距离,却是徒然。
我惊讶地发现她力道大得惊人,忍不住问道:“我的武功…是不是废了?”
她侧目,笑看了我一眼,目光温柔如水。
“月公子不是向来对世事淡然的么?怎么也会在意这些?”
我微微一怔,苦笑道:“我只是在想,废了也不错,从此远离纷争,更是逍遥自在。”
她静静看着我,忽然道:“踏月,若没有飞雨,你会喜欢我么?”
我抬头望向天边的浮云,轻轻地道:“若没有飞雨,这世上…也就没有南宫踏月。”
若没有天涯山庄,十一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若没有飞雨,师父离我而去的那一刻,纵然身不死,我的心,也早就死了。
若不是那年那天,冬日里柔软温暖的一只小手,我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从那一刻,我便已经知道——我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
扶着我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但水依然却没再开口。
沿岸鸟鸣花繁,道路曲曲折折,我们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假山前。
水依然按住山石上一块青苔,假山突然向旁边移去,露出山后一个铁门。
我们刚上前,门就从内开了。一个青衣少女毕恭毕敬地站在门旁,弯腰一福:“宫主。”
水依然挥挥手,那少女便当先进去,在前面带路。
地道蜿蜒向下,两侧石壁上每隔十几步便嵌着一盏烛台,将地道照得通明。
没有人开口,通道里便回荡着烛火灼烧的噼啪声,和耳边浅浅的呼吸声。
甬道绵延而下,仿佛看不到尽头。看这去势,恐怕已在极深的湖底。两侧渗出丝丝凉意,让我忍不住吸了口气。
水依然在我耳边轻声道:“冷么?”
我摇摇头。
若是以往,凭我的功力,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微寒,但此刻我的丹田仿佛空了一样,一点劲力都提不起来。
这决不是因为虚弱的缘故。
通道的尽处又是一个铁门。那少女上前推开,水依然扶着我进去。
石屋里干燥清冷,四壁是打磨光洁的石壁,其中一面墙上还有几道铁门。没有任何刑具,但我一眼便看出来,这竟是个巨大的牢房——水底的石牢。
红绡竟也在里面。
水依然问道:“怎样了?”
红绡撇撇嘴,道:“还是不肯开口。”
水依然轻哼一声,扶我走到一扇铁门前。
石道人就在里面。
我已知道水依然必定不会让石道人好过,但如今看到他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心下恻然。
隔着栏栅看过去,只见正对面的石壁上开了两个小洞,两条如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从洞里延出,锁住他的双手,凭空挂着。
他垂着头,冠髻早已不见,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血肉模糊,哪还有一丝初见时的嚣张狂傲?
水依然脆声笑笑:“师父,你在此处过得还好么?”
挂在铁链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抬起乱蓬蓬的头,冲着我们的方向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乖徒儿,为师在这里好得很,你的情郎还没死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分辨,却还是桀桀怪笑,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水依然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忽而又笑道:“师父,你不必激我杀你。我的耐心好得很,你若觉得这里不错,就多住几日罢。”
我皱眉道:“你对他用刑?”
水依然偏头看我:“我怎会对他用刑?只是用了点儿酥骨形消散罢了。”
“酥骨形消散?”
“中了这种毒,皮肤就会奇痒无比,直痒到骨子里去。他是用毒的大行家,勉强还可克制自己,却也将身子弄成这副模样,若非我绑着他,怕是早已自残了。”
“杀便杀了,为何要折磨他?”
“我说过,他一日不交出解药,便一日不会杀他。这样做,已是便宜他了。”
我叹了口气,道:“让我进去。”
水依然讶然道:“你要进去?”
“是。”我点点头,“我想与他单独谈谈,或许可以劝服他。如若不成,你再用你的法子罢。”
她犹豫地看着里面,沉吟片刻。
“我陪你进去。”
“他恨你入骨,若是见了你,必是绝不肯说了。”
“那…你服下这颗玉髓丹,可解百毒。”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
我笑着摇头:“我已中了美人香,若真是没有解药,他根本无须再对我下毒。”
“可是…”
“你若不放心,就给我一把剑。”
她咬住唇,退了一步,轻叹道:“开门吧。”
青衣少女依言取了钥匙开门,又递过来一把长剑。
我慢慢走了进去。
石道人目光闪动,哑声笑道:“你若想来劝服我交出解药,就不必费心了。”
我在他面前站定,叹道:“石道长,南宫踏月并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
他冷哼一声:“你若不为了解药,何必冒险进来?你可知道,这样的距离,我已可以毒杀你十次!”
我淡淡笑了起来:“若是真如道长所言,美人香无药可解,我已是个死人。道长又何必再对一个死人下毒?我来,只是想问道长一件事。”
“你说说看?”
“飞雨的毒…是否已解?”
“原来你还惦记着那个丫头。”他又露出那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只不过是个引子,根本没有中毒。”
我心中一松,却听他冷笑道:“有人对你心心念念,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想不到…哈哈…有趣…有趣之极…哈哈…”
他还在大笑,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
我一惊,上前一步,道:“你怎样了!”
石牢里寒气涔涔,他额头上却开始冒出冷汗。
“我…我…”他咬住牙,勉强抬起头,目光中露出乞求之色:“杀了…杀了…我…求你…”
我心中叹息,侧身挡住铁门的方向,低声道:“是我害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咬了咬牙,抬手,一剑刺入他心口!长剑穿胸而过,直刺在墙上。
“谢……”他释然笑了起来,刚说了一个字,便再无声息。
人影一闪,水依然已来到身旁,惊道:“你…你杀了他?!难道你不知道,他一死,你中的毒就…”
“水姑娘,我相信他的话。美人香根本没有解药,你也很清楚。”
“我——”
“倘若要用别人的痛苦来成全一个我,纵然活了下来,又能怎样?”
原本立在门外的红绡冲进来,怒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宫主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话未说完,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