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杜鹃啼血杜鹃生(1 / 1)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施法的中间,似乎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但一个仔细,却分明是没有人的,可能是眼花。
那卖花的女孩终于痊愈,在她衣袋放上银票,消除她脑中关于我与鸣儿的记忆,拉起鸣儿的手,转身离去。
“姐姐,你的掌心很凉。”鸣儿小声道。
我并不回答,依旧径直的向前。
“姐姐,你的步伐乱了。”鸣儿又道。
我依旧不回答,想匆匆赶回府。
“姐姐,你施法的时候,有人经过。”鸣儿依旧道。
我的脚步停了,转身看她,问:“谁?”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鸣儿忙低下头,话语显得凌乱:“一个,一个男孩,十三四岁的模样。”
男孩,十三四岁的模样。那么,我本以为的眼花原来是真的。
“看清相貌了吗?”我急了,怕我与鸣儿的身份泄露。虽然,这些凡夫俗子我们是不需要害怕的,只是,我害怕落文知道,害怕他知道后的离去。
她摇摇头,咬着唇,道:“没。”
“为何不追?”我的声音已趋向严厉。
或许这样的语气让她惊讶,她又抬头看我,眼眸晶莹,含着委屈般。她道:“我不能离开,我要守护姐姐。”
我真是急过头了,保护与追寻,孰轻孰重,我一时间居然弄昏了。我说:“鸣儿,对不起。”
可是她却说:“不,该鸣儿说对不起,若不是鸣儿离开姐姐,没有守护好姐姐,姐姐又怎会离开深山,怎会与凡人成婚,怎会那样害怕他们知道我们妖的身份?”
她知道,我害怕是何缘由。
我们沉默的回府,两日的调养后,为救卖花女孩而耗费的精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搬着指头一算,落文又似这几日要回府,心情也略略明朗起来。
晚上,新月当空,繁星点点,我与鸣儿在院中的石椅小憩,兴致起来,笑道:“鸣儿,你来肖府后,还没有听你唱过歌呢,今儿天好,院中也幽静,你给姐姐唱一曲,怎样?”
她也笑,说:“好啊,那姐姐为鸣儿伴舞,怎样?”
我摇着手推辞:“姐姐还要再歇息两天恢复元神,今儿就不跳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却是害怕跳舞,因为怕被云念、青鸾姐姐说中,落文娶我,是为了我的舞。
鸣儿直起身,淡淡一笑,悠扬的歌声弥漫在了院中。这是第一次听鸣儿唱歌,不在我起舞的时候,细细赏评,更觉得那歌声妙不可言,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那样的清婉、雅致、动人心魄。
一曲歌毕,我刚要说好,却有人抢先于我。“啪啪啪”手掌与扇柄的碰击,嘴上还说着:“好歌,好嗓音,唱的好啊!”
那是落文的声音,是我日夜思念的落文的声音,可是我为何是在落泪的呢?那样的情景,那样的熟悉,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他亦是这般,为我鼓掌,不住说着:“跳得好!”
“谢公子夸奖了。”鸣儿也与当时的我一样,一惊,但马上平静过来,冷淡的说着。向我走来。
“可是这样的歌声,不觉得寂寞吗?”落文问,与当日与我的询问一样。
鸣儿的脚步停住了,扭过头看他,我以为她会与我当是一样惘然若失的,但是,我听见鸣儿对落文说:“不会,有姐姐的舞陪伴,又怎会孤单?”
我微笑,却又落泪。我为鸣儿的回答微笑,又为落文的提问流泪。
鸣儿扶着我回房,落文怅然若失的站在那,自始自终没有唤我一声。
次日,落文的丫鬟来请鸣儿,鸣儿惊讶的望向我,我只别过脸,轻轻说了句:“他请,你便去吧!”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中随意走着,又隐约的听到云念与青鸾姐姐的琴箫,不由自主往那边走。我站在了她们面前,琴箫声戛然而止。
她们纷纷站起身,来到我身旁,与我一般,皱着眉。
“相公的事,我已知晓。”云念姐姐边将我让于坐上,便道。
“我曾以为,以妹妹这样出众的舞姿,定能……怎知,哎……”青鸾姐姐叹息道。
“是啊,相公娶我两年之后,娶了青鸾,又一年,娶了你,这回,难道只短短的几个月,他便又要……”云念姐姐的话甚是含蓄。
“男人,果真那样薄情寡义吗?”我问,不明白,当初看见的神情,是我的眼花了吗?
“哎!”云念姐姐叹气,让我将头倚在她肩上,道,“相公是爱你的,他没有欺骗你,亦没有欺骗我们。”
我不解,昂着头看姐姐,等待她的解释。
姐姐道:“他的笛声举世无双,可是他却觉得孤单,所以,他一直努力的寻找,他听到了我箫声,爱上了我,全心全意,可是他没有料到,他会遇见青鸾,会听见青鸾的琴声,这时,他才发觉,与他笛音相匹配的,原来不是我的箫声,而是青鸾的笛声,他爱青鸾,爱得毫无保留,可是,之后,他又遇见了你,看见了你寂寞的舞蹈,他爱你,他要娶你,并非欺骗你,只是那时的他,以为那样的笛声那样的舞蹈,远远超越笛音与琴音的和鸣,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不久后会遇见有着如此歌喉的鸣儿姑娘。”
这样的解释,算什么?
我木楞的回房,看见鸣儿已然在了,但她一见我,便急急拉着我的衣袖,道:“姐姐,离开他,好吗?”
我摇头,问:“我的心已经在这里了,那样,我还能离开吗?”
“可是,可是……”鸣儿急得要流泪了,她说,“可是,他,并不爱你啊!”
“那又如何?”我带着冷漠的笑,道,“但是,他再怎样费尽心思,你都不会若我一般沦陷,不是吗?”
我已然知道了全部,可是鸣儿还不明白,只懵懂的点头,斩钉截铁道:“是!”
“那便足够。”我音微微的颤动,眼泪流了下来,只要鸣儿拒绝,那么笛音与歌声就不会有交集,那样,与落文笛音最般配的,依旧只是我的舞蹈。
可未料到,次日,落文来找我,并非诉说多日不见的相思,只是冷冷的道:“我爱鸣儿,我要娶她!”
那样直白的言语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但面上我依旧装作毫不在意道:“那你去问她,与我诉说有何用?”
“她不愿意!”这些早在意料之中的答案再从落文嘴中说出,显得那样滑稽可笑,却是要让人落泪的。
“那与我何干?”我扭头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她不愿意,定是因你。”他拉住了我,急急道。
“我不敢相信的望着他,只短短的几个月,落文于我,已是截然不同,他将一切迁怒于我,是,我不要鸣儿嫁给他,可是,就算没有我,鸣儿又怎会嫁给你?
我不理他,强行离开,却听见落文恨恨的声音,他说:“月儿,你这样,终会后悔的!”
他说我会后悔,是,我早已后悔,寂寞的舞蹈又如何?天籁般的笛音又怎样?现在,陷在这如沼泽般的情感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静也不是,动也不是。
可我没有料到,落文口中的“后悔”会是那样严重。那日,丫鬟说落文请我与鸣儿去前厅,并未料着有什么大事,可待到了大厅,才发觉,云念姐姐、青鸾姐姐还有肖府所有的丫鬟仆役管家皆在,气氛显得沉重压抑。心里生出疑问,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进来的是落文,他的身旁,是黄嫂的儿子七儿,再旁边,是一个须发洁白披着道袍的僧人。一惊,同时感觉到鸣儿握着我的手上满是寒意,我拍拍她的手背,故作镇静的道:“没事,这小地方,只是些江湖术士,骗几个钱的。”
落文站在了正中,而后听见那老道妖里妖气的道:“这府邸红光大盛,定是有妖之象啊!”众人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由窃窃私语。
“那有劳大师了!”落文行着礼道。未想到,我的落文,会是那样的迂腐不堪。
“她,她是妖,我亲眼见到她施妖术的!”七儿好似应证他们的话般指着我的手大声嚷。
那些下人纷纷投来目光,或害怕,或惊讶,或不相信,或厌恶……我想起那日救那卖花孩童时一闪而过的身影,是,那个身影,正是七儿。
感觉到鸣儿拉着我的手全湿透了,告诉自己,不能慌,我清清嗓子,道:“说我是妖,有何凭证?”而后,目光投向落文,希望他出来为我说话。
但是,没有,他只是朗声道:“究竟是不是妖,那就有劳大师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老僧开始做起法术。专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我慢慢歪在了地上,使劲调动体的法术抵抗,泪,一颗一颗的落下:这样的阵势,我还奢望落文会来救我?这样的阵势,是他专门为我而准备的。
我倾情全部的生命与那咒声抵抗,我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回原形,艰难的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咬着牙,将法术全部释放,我隐隐,听见有关切的声音,不住轻声唤我“月儿”,而后,听见凄凉却于我再合适不过的箫声与琴声,泪,流得愈加汹涌,原来,于最后,关心我的人不是落文,而是云念与青鸾姐姐。
凭着那曲声,我努力的坚持,可突然见,那可怕的符咒全然消失不见,张开眼,听见那老道对着落文道:“妖孽原形已被打回。”
而后,便是落文目瞪口呆的长大嘴,不住摇头,不住的说着不可能。我抚了下脸,依旧是人形的模样啊,那么,那老道说的……刹那间明白,再转身,我的鸣儿,我的鸣儿已然不见,只一只小小的鸟儿,奄奄一息的模样。本已干的眼泪,又于那一刻潺潺落下。
我说的没有错,那道士,不过是招摇撞骗的,只是他所学的咒语,却是纯粹的,他以为鸣儿是妖,而后便已收手。
一屋子心有余悸的人不住拍着胸,好似说着:“好险!”的模样;落文怅然若失,跌坐在椅子上,不住的说着:“怎可能,怎可能……”七儿亦是张着嘴,久久不能平静的模样;云念姐姐与青鸾姐姐上前来扶我,关切的问:“没事吧?”而我,却推来她们的好意,跪在了那鸟儿面前,泪流满面。
对不起,鸣儿,是姐姐害了你。
我终于支撑着站起了声,来到那老道面前,说:“我是妖,又怎样,你不过一个游方术士,这些咒语每念一遍,你都会减寿,不是吗?”我来到落文面前,说:“你早已知晓我是妖,不是吗?若非是妖,又有哪个女子会在那样的山林里起舞?只是那时的你,于这些不在乎,你只是爱我,爱我的舞蹈,认为我的舞蹈与你的笛音配合的天衣无缝,所以你不在乎。可是,现在你爱鸣儿,你将一切迁怒于我,所以你要想法让我离开,所以你会请道士,可是,你没有想到,最后离开你的人,会是鸣儿。你心伤,只因你心爱的女子因你而离开,但是,你真爱她吗?或许你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我,你爱她,那么我问你,你爱过云念姐姐吗?你爱过青鸾姐姐吗?你爱过我吗?没有,至始至终,你爱的只有你的笛音,只有笛音!”我来到云念姐姐与青鸾姐姐的面前,道:“我们都是可怜的女子,我们都是那样深爱着自己的相公,可是,直至那刻骨铭心的疼痛侵蚀我的那一刻,我们深爱的男子只是冷冷静观着这一切,唯有你们让我坚持,或许你们嫁给的落文,便已无退路,可是,我依旧想要说,若是可以,请你们离开他。鸣儿曾那样劝我,我却执意,所以今日她才会如此,是我害了她。我不要你们以后与我一般,连后悔都是绝望。”我来到七儿面前,说:“你恨我吗?你恨我将你从院里赶出来了?恨我不让你射鸟吗?你们嘴里口口声声说妖怎样蛊惑人形,害人性命,可事实上呢?是你们人,无时无刻荼毒着生灵,好好的花儿非要摘下,好好的鸟儿非要射下。是你要害鸣儿的性命,我只是让你出园子,未料到你依旧那样仇恨不肯罢休,硬要将我们置于死地。该称为妖孽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们?”我站在了众人面前,道:“你们究竟在害怕什么,怕我伤了你们性命吗?那你们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几个月,我于这肖府,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痛恨欲绝的事情了?我究竟有没伤你们的性命?要知道七儿为何能看见我在施法,是因我在害人吗?不是,恰恰相反,只因我在救人,可是,我现在后悔了,后悔救你们人类了。”
众目睽睽下,我将鸣儿抱于胸前,我说:“我为花,无名,因月夜生,而自作主张叫杜月;你为鸟,无名,因歌喉美妙,而取名为杜鸣。可原来,无论我们是什么,只要不是人,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被人所看轻的,我曾经怀疑过你所说的话,可现在才知道,错的人,是我。既然一样,那么又何需那样复杂,叫什么杜月杜鸣,于今日,你为杜鹃,我亦是杜鹃。杜鹃啼血杜鹃生。”
我离去,忘却落文,忘却凡尘,忘却舞蹈,只于那一片鲜红映染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