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欺侮(1 / 1)
黄昏的时候,方彦带着大部队进入京城,奉亲王府里的人,包括厨子杂役,早就走得一干二净,而皇宫里的一干皇族,除了三皇子,没有一个逃出城去。方彦命皇族除去锦衣华服,全部囚禁在宫廷一角。
他在皇宫的母亲灵前痛哭一场,当天就把母亲安葬了。
方彦随即率队来到相府,段华和李达都在府门前迎接他。
他们进入正厅,方彦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一路上相府里到处都是血迹和尸体。
“谁杀了江相爷和他夫人?”他冷冷环视四周,“我不是说过保住相府一家性命吗?”
周围的将士没有人敢出声。
隔了一会儿,段华赔笑道:“主子,江相爷的死纯粹是误伤,刀剑无眼,相爷又情绪激动……至于江夫人,您真是冤枉大伙了,她是自杀殉夫的。”
李达也道:“不错,江夫人是用簪子自刺而死。”
方彦沉默不语,段华又道:“相府的小姐害死了您的母亲,方家军只是误伤了人,这样两下一算,就扯平了吧。”
方彦叹道:“先将相爷和夫人厚葬了,其他事,以后再说!”
李达又道:“那相府小姐受了伤,关在后院远香阁,主子您怎么发落?”
方彦脸色一冷:“受伤?怎么回事?”
段华抢着回道:“是受了些皮肉伤,我已经让军医给她医治过了。”
李达看了段华一眼,不说话。方彦静默了一阵,挥手让众人散了。
晚上,方彦在远香阁房门前徘徊了很久,一会儿想起母亲颈间自己费劲才解下的面纱,一会儿想起相府门前破碎的大红喜字,一会儿想起江明韵的信鸽暴露了母亲的行踪,一会儿想起江明韵受伤的消息……反反复复,浑身忽而激动,忽而冰凉,几乎不能自制。
屋内突然传出低低的□□声,方彦心头一颤,一把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江明韵跪倒在床边的地上,手捂心口,半张脸裹着血迹斑斑的布条,半张脸痛苦的皱成一团。
他脑子“咚”的一声像被铁锤砸到,脸色唰的变白,两三步抢过去,扶起江明韵,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江明韵睁眼看见是方彦,神色一热,随即又冷了下去,手臂一挣,推开方彦的手,冷笑道:“新娘子没做成,伤心的呗!”
方彦脸色变得僵冷,手尴尬的垂在那里,目光触到她污渍斑斑的大红喜服,嘲讽道:“我倒忘了,你现在是王府的新王妃!”
江明韵心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压住□□声,只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方彦脸色更加难看,他怒道:“你当然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江明韵仰起脸大笑:“是!我没了家,没爹,没娘,是个穷光蛋,又毁了容,变成丑八怪,你这个春风得意的人物看见我当然只会生厌!”
方彦楞在当地,看见她半张脸秀美晶莹又污秽不堪,另半张脸被布条缠裹更不知如何,想到她突遭大变,家破人亡,心里翻了几番,软语道:“你别这样想,我怎么会对你生厌……”
“滚开!”想到父母,心口的疼痛噼里啪啦像要把她脑子炸开,她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开口,发出的声音会不会是狼嚎,她一下扑倒在床边,把口鼻埋进床褥。
方彦只当她不愿看见自己,恼的心头着火,他一下把江明韵扯起来,怒道:“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江明韵神智有些模糊,她抬眼看着方彦,方彦的脸突然冲下来,嘴唇撞到她的,牙床先是一痛,滑腻的舌头随即滑了进去。
江明韵慌张去推,但她那里有力气,可心口依旧在疼,连颤抖都带着疼痛,折磨着她的神经。
方彦的手探进她的喜服,被江明韵一直捂着心口的那只手抓住,她平息了声音,提着一口气,淡淡说道:“我是今天结婚,但要跟我洞房的,好像不是你。”
方彦浑身的火热如同被雪水哗啦啦浇下,他冷冷推开江明韵,牙关里迸出几个字:“你休想!”
看着方彦甩门而去,江明韵终于支撑不住,紧绷的神经噗嗤一声松弛了,她意识模糊,在床边沉沉睡去,昏迷前,她脑子里还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我这神经,还是那么强悍……
江明韵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她睁开眼就看见明心瞪着眼珠子,对着她尖叫不止。
“明心,你怎么了?”江明韵大惊,“别害怕,这里没有旁人!”
“骗子,骗子!啊……滚开!”明心躲在床的深处,脸色狰狞,双眼无神,显然神智已失。
江明韵泪眼朦胧:“段华这个王八蛋!”她对明心道:“你好好呆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房门没有锁,院门也半掩着,院门前更没有一个守卫,大概是方彦想让江明韵住得舒服些,可她也明白,相府肯定戒备森严,自己想出相府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打听到方彦他们正在前厅议事,就朝相府前厅走去。前厅门前的高台上站着把门的护卫,江明韵举步便要上前。
“恶女人!站住!”一个干瘦的小女孩跳到她面前,一脸凶狠。
“你是谁?”
“哈,你当你还是千金大小姐,贵人多忘事啊!”小女孩口气狂妄,“我是遗村的小乐,上次没有喝了你的血的小乐!”
江明韵想起来了,但她无暇理会,“我来找大夫,你让开。”
“想得美!”小乐凶狠的推了江明韵一把,江明韵气力不济,竟跌倒在地,那小女孩从袖口中拿出一只削得尖尖的木枝,嘴里还在冷嘲热讽,“大小姐就是娇弱!”
她一下扑在江明韵身上,手中木枝没头没脑往江明韵手臂,大腿,肩膀等地戳去,边戳边说:“你叫救命啊,方主子就在里面,你叫他来救你啊!”
木枝不锋利,但皮肉慢慢撕破的疼痛更让人受折磨,江明韵用力挣扎,无奈还是痛了一下又一下,她抵死不出声,恨道:“有本事你扎我的脸!”
小乐又狠扎一下,道:“段先生说了,就是不扎脸!他真是神机妙算,你果然不吭声!”
江明韵喘息道:“他就没说,我身子娇弱,只要有一点小病小痛,就要卧床几天不起吗?”
小乐楞了一下,江明韵察觉身上一轻,忙使出浑身力气挣开束缚,爬起身来,往台阶上紧走几步,门厅近在眼前了。
小乐在下面大叫:“你骗人!你脸上那么重的伤,也没有卧床不起!”
江明韵不再理她,走进厅去。
方彦和他手下的几个谋士正围在一起,见她进来,都停了说话看着她。
她挺了挺背脊,忍住物是人非的强烈感触,朗声说道:“我的丫头明心病了,需要看大夫。”
方彦朝她走来,蹙起眉头:“你身上怎么了?这样脏?”
“摔了一跤。”江明韵漠然应了一声,又道,“给明心找个大夫。”
方彦脚步一滞,不再上前,点头道:“我会派个军医过去。”
段华忽而开口:“现在军队里受伤的弟兄很多,大夫尚且不够人手,怎么能特意去给前相府里的一个小丫头看病?”
他说得在理,众人都点头附和,方彦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江明韵冷笑:“都说方家军不会虐待俘虏,原来也是假的。”
众人脸色难看,方彦及时说道:“好了,我让人带你去军医那里拿些药。今时不同往日,你就委屈些,自己熬药吧。”
段华趁机对门口的小乐说:“带大小姐去药房那边。”
小乐转过头,对江明韵露出一个得意又恶毒的笑容:“走吧!”
明知道方彦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江明韵还是忍不住脸现讥讽,寒声道:“真是太体贴了。不知道怎么谢你!”
她拔步便走,方彦忽然扯住她的手,悄悄塞给她一个青瓷小瓶:“这个你留着,治外伤,不会留疤。”
江明韵真的想甩手扔掉,但想起脸上还隐隐作痛的伤口,身上刚刚被刺破的皮肉,攥紧了手心,几乎要把瓷瓶捏碎,她抖了抖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道小乐对军医耳语了什么,那军医态度冷淡,简单给江明韵拿了几包药,连砂锅药罐也不提供,江明韵忍住心头的厌恶和小乐时不时的骚扰,终于千辛万苦,熬出了热气腾腾的一碗浓汤药。
她小心端着药碗回远香阁,那小乐尾随着她,冷言冷语,夹枪带棒,一股脑儿砸向江明韵。
江明韵只护着药碗,不理会身边的杂音。
路过拐角,小乐冷不防伸腿使个绊子,江明韵早防着这一招,闪身避过,不料小乐手肘一顶,正顶在江明韵肘尖麻骨上。
麻痛的感觉电一样打中手臂,江明韵双手捧碗,咬牙不撒手,滚烫的药汁洒出三分之一,涓滴不胜烫上她的手背,通红一片。
“你不要逼我。”江明韵回头,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小乐吓的退了一步,随即又上前,硬声道:“我就是逼你,你能怎么样?”
“不怎样。”江明韵邪恶又妩媚的一笑,“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受不了时也会找你们主子诉诉苦,我现在虽然什么都没了,但好歹不是还有一个狐媚皮囊么。害死个把人,没问题吧?”
小乐脸色唰的变白,她骂了一句“不要脸!”,又朝地面唾了一口,才恨恨跑走了。
江明韵看着粗瓷碗里仅剩的汤药,鼻子一酸,叮咚一声,汤药里泛起涟漪,原来显赫家世、荣华富贵、父母疼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再风光骄傲的人也可以如此庸庸碌碌,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