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愿意（1 / 1）
启涵园里的谈判，早已进行到尾声了。
一个多时辰前，江相爷大清早从奉亲王府回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正对打仗的事儿满心厌烦，进了前厅冷不丁就看见方彦大摇大摆坐在位子上，惊得几乎跳起来。
方彦嘴角噙笑，神色坦荡，颈背挺直，气派从容，江相爷冲到嘴边的一句“死奴才”愣是卡在喉咙里。
“晚辈是来提亲的。”他一个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晚辈与令爱情投意合，望江老爷成全。”
江相爷大张着嘴，完全失去反应能力。
“你吃了豹子胆了！”他终于怒吼出声，“荒诞！”
“我不是吃了豹子胆，我本来就是豹子胆！”方彦的声音句句清晰，“我与明韵相恋已久，江老爷当真不知女儿心思？您口口声声要女儿幸福，现下女儿的幸福就在眼前，又何来荒诞之说？”
江相爷哑然无声，他精明无双，纵使女儿从来不说，他如何不知女儿一颗芳心的归处？先前一直认为女儿喜欢小王爷，可自打那夜在葡萄园撞见女儿与方彦的相会，他愤怒过后立即就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睡了三天不起、三个月里都是不喜不怒的样子，橡木桶、葡萄酒窖、时不时的轻声叹气、对小王爷的热情视若无睹……知女莫如父，他心里清楚的很，可是……
“江老爷是担心我的身份吧？”方彦笑了笑，“朝廷里，我是‘逃奴’，是‘逆贼’，这不错。但成王败寇，终有一日，他韩家的江山要易主改姓，那一日，我的身份，明韵的未来，江老爷您的一切，还有什么不好说？”
江相爷冷笑一声：“你现在困在京城里，九门紧闭，禁军四处盘查，能不能出城还是未知数，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有那一天？你又凭什么相信我不会将你供出去？供出你，天下太平，我还是大利的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要变？”
“天下太平？相爷，您真的认为没了我天下就太平了么？莫不说我方家军不会罢休，这四处早已燃起的战火又岂会轻易熄灭？大利早就到了穷途末路，没有方彦，仍然会有李彦、张彦、王彦！大利想保住江山太平？不可能！相爷是个机灵善变的角色，知道瞅准时机，到那时，没有任何庇护，您和您的家人下场如何，我不用提醒了吧？”
江相爷脸色一暗：“你自身难保，不用操这份心！”
“错了！我虽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城，但京城里那些方家军的暗舵要保我平安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想抓住我，谈何容易？只要时辰一到，方家军的计划不会有一刻拖延。相爷，方家军实力如何，我有没有说假话，您很清楚。我和明韵定亲，也是我和你结盟，我什么大话都不说，但保住您一家的平安，甚至您一生一世的富贵，这句话我敢说，而且说得义无反顾。”
江相爷悻悻然道：“我不会和你结盟！我半生富贵，半生倾轧，活得够了，后半生若有命在，只愿携妻女归隐田园，你们的争斗，与我无干！”
方彦皱眉道：“相爷，您愿归隐自然，这我没话说。但您的这半生，富贵、起落、繁华、愁喜……人生诸般，统统经历了，此生不枉。可明韵年岁尚轻，青春正好，与您一同归隐，平安清淡，您愿意她一生寂寞无声的度过？倘若只是寂寞无声就罢了，但我与她两情相悦，却戛然而止，您忍心她日日忍受相思之痛？”
江老爷心中一怔，这些日子，虽然女儿也时时关心着隐居一事，也为隐居处的建设顺利而高兴，但高兴的神色中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三个月还好，但三年呢，三十年呢，一辈子？这丝不易察觉的寂寥怕就永生永世刻在她骨头里了……他不忍心，可就这样托付给方彦，他也不放心：“这件事关系韵儿一生幸福，我不能草率决定。看在韵儿面子上，我放你一马，你快走吧，我就当做没见过你。他日若你真的有踏上巅峰那一天，而且韵儿也情愿，再提这件事也不迟。”
“迟了，那太迟了。”方彦摇着头，无奈道：“她太美，太引人瞩目。小王爷早已对明韵相思入骨，就连三皇子韩佑也有了几分心思。虽然现在时机不好，我又身份敏感，无法与明韵光明正大的成亲。但早日定下夫妻之名，我与她也好安心，乱世再怎么烦扰，也不会拆散两人了。”
江相爷哈哈一笑：“你好自大！现在就要让韵儿做未过门的妻子？莫不说你现在不能出现在人前，就是以后，若你败而为寇，那韵儿该怎么办？”
“那好！既然你不信我，我们就立下字据，若我成功，势必迎娶明韵为嫡妻，终生疼爱她，并且保护她的家族不受损害；若我失败，所有的后果我一人承担，我也不会牵连明韵一丝一毫！”
江相爷犹豫了，这样的条件，既不亏待女儿，又对家族百利无一害，可一旦答应，这叛国的罪名……
“江相爷您放心，三天之后，大利说不定已经不存在了。而且，就算您不叛国，您的女儿帮了我无数次，这事儿三皇子知道，真的追究起来，这罪名您早就跑不掉了。”
江相爷心中一寒，后路已经被堵死，他不知道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思虑了半天，终于道：“这事儿要看韵儿的意思，她如果愿意嫁给你，是缘是孽，我都无话可说。”
方彦展颜一笑，潇洒万分：“说定了！她如果不愿，我立刻走人，再不纠缠！”
正说着，一阵噪杂的脚步声跑进院子，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来：“爹爹，我有急事找你！”
方彦笑了笑不说话，江相爷扬声道：“韵儿，进来吧！”
门被匆忙推开，穿着一身家常丝裙子的江明韵站在门口，看见屋内景象，目瞪口呆，一口气憋在胸口也忘记了喘。
方彦笑得满面春风：“明韵，进来歇口气。”
“你……你……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江相爷拉女儿坐下，正色道：“我和方彦的事情，你不用管，也不要瞎猜。我只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江明韵惊疑不定，看看父亲，又看看方彦，终于道：“好，爹爹你问。”
“你要和爹爹、娘亲归隐田园，可是真心？”
“是啊！”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方彦？”
江明韵愣住了，江相爷催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隐瞒！”
方彦柔声道：“明韵，我想娶你，不是说现在、将来，或是什么时候。我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江明韵深深的看着他，良久才道：“我愿意的。”
江相爷沉默不语，方彦的眼睛温柔如月光，明亮若星辰。
江明韵又道：“我想和爹娘归隐田园，一辈子侍奉爹娘，过平淡安心的日子。可我又爱上了方彦，而且我知道爱上他不会是一条平坦的路。”
她看着慈爱的父亲，温情的方彦，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屋子的母亲，默然道：“我愿意，但这不代表我可以。未来的变数那么多，我还没有信心告诉你我一定会是你的妻子。”
看着错愕的方彦，她接着道：“人都喜欢头脑发热，苍天也偶尔会心血来潮。你在你的路上，我也在我的路上，珍惜各自所有的，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前面遇到。”
言毕，不等屋里的人再说什么，她转身走了出去。方彦上前欲扯住江明韵的衣袖，却被江相爷拦住了：“方彦，韵儿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们都说话算话，照韵儿的意思办吧！”
方彦急道：“别拦我！”
江相爷神色一冷：“方彦，你可以走了，还有什么好说！”
方彦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对着江明韵的背影大声喊道：“江明韵！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我只记得你说过那句你愿意！”
我愿意……她终于尝到滑进嘴里的一颗泪水，咸的，涩的……她用牙齿狠狠咬住嘴唇，把一声呜咽硬压进喉咙，唇上渗出血丝，和泪水竟然是一个味道……
方彦，不是我不爱你，只是你的爱让我寒心。你和父亲谈，谈什么我不知道，可我也能猜得到，用我的爱交换什么？政治同盟？出城协助？你玩弄手段，为了自己的起义大业努力我不反对，可你不要把爱情算进来，两者是不矛盾，但也不会和谐……
我没有说谎，我能不能放弃我一直珍如生命的亲情？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丢下一直期待的隐居生活？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确定有你的爱生命就足够了？我还是不知道。嫁给你，是得到你，可有‘得’必有‘舍’，我会面对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抱歉我太珍视已有的一切，抱歉我缺少舍与得的勇气，抱歉我现在只能说对不起……
明心被泪眼朦胧的小姐吓坏了，她伸手想扶小姐回去，但江明韵不要别人的搀扶，她一路掉着无声的泪水，一路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回到自己的远香阁。
回到屋里，明心把帕子浸了水，递给小姐擦脸，江明韵一把接过，罩住脸一通猛擦，然后一甩手，睁着红通通的眼眶笑道：“明心，我刚刚是不是很聪明？恋爱的女人比较笨。现在我不恋爱了，智商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