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转机（1 / 1）
江明韵回到相府的时候，乐荫居的灯光还亮着。
父亲还没睡？
不知是不是最近养成了偷窥的习惯，江明韵又一次悄声伏下腰凑近乐荫居的窗子，烛光摇曳中，江老爷正在来回踱步，哀声叹气。
江明韵呆了一呆，无奈的叹一声：“爹爹。”随即脱下罩在外面的夜行衣，理了理里面的家常衣服，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老爷，小姐求见。”门外的仆人叫道。
“快请……”猛地一顿，江老爷突然改口，“让她闭门思过！谁许她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江明韵喊道，“爹爹，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
“唉……你！外面冷，进来吧。”
江明韵一跃而进，看见父亲，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江老爷满肚子的气，白天沉思的时候已消了七分，再一见到女儿的笑容，剩下的三分也烟消云散了。
“韵儿，过来。”江老爷坐在椅子上招手。
江明韵走近，江老爷拉过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叹道：“爹爹老了，真老了……韵儿长大了……也更让我放心不下……”
江明韵心中又酸又暖，她学着全身心放松，慢慢蹲下去，头轻靠在父亲膝头：“爹爹……”
江老爷抚摸她的头发。父女俩谁也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门外下起了春雨，打在窗台上，哗哗作响，凉气弥漫在漆黑的夜色里。
“下雨了。”江明韵轻轻道，“爹爹，你会不会担心无家可归的人没地方躲雨？”
“韵儿也知道关心这些了。”江老爷抬头看窗外，“从前我是担心的，可朝堂的事儿，虚虚实实，占用了我几乎全部的精力，那些百姓的冷暖就离得越来越远了……早年我争强好胜，现在老了，累了，所求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安。外人的事儿，更没有那份闲心了。”
“爹爹，可你还是相国，百姓冷了饿了苦了，都是你管啊……他们都怪你。”
“我知道。”江老爷叹气，“外面的传言，冤死的鬼魂……可朝廷上下都是如此，无穷无尽的内斗，一不留神就尸骨无存。在那样的腥风血雨里斗争一两年，什么道义，什么理想，什么人性都会忘记。爹爹斗累了，没意思……自保，可就是自保也得踩着别人的鲜血。”
江明韵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死的时候，她的魂魄对凤姐一番交代，灵机一动，对父亲说：“爹爹，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听吧。”
“说吧。”
江明韵就把荣国府宁国府的故事简略讲了一遍，省去了中间那些小姐公子的感情纠葛，让凤姐按着秦可卿魂魄的交代，趁着家里富贵，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这些田产，家塾也设于这里。待日后两府获罪的时候，凡是家中财物都没入了官中，祭祀产业却不能没入。所以当这个大家族败落之时，子孙回家读书务农，有了个退处，而祭祀也得以永继。
江老爷陷入了沉思，很久都不说话。
江明韵心里没底，摇了摇父亲手臂，问道：“爹爹？”
江老爷缓缓说道：“也是个稳妥办法。只是当真做起来，情况又复杂的多，时间也久，更得掩人耳目才行。”
江明韵笑道：“爹爹，以你的本领，还怕做不好？”
江老爷笑了：“你这个丫头！这事当真做好了，世道再怎么变，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太太平平的了。”
江明韵满足的叹道：“那时候，韵儿就一辈子陪着爹娘，此生别无所求。”
她闭上眼睛，上天让她来到这里，没有让她做救世主，她也没有那冲天的志向，那乱世的浑水，她趟了也罢，不趟也罢，而那注定要闹翻这无道天地的英伟男子，爱她也罢，不爱她也罢，都不握在她手里。但这份已握在手心里的温暖，这份前生今世都梦寐以求的温暖，她守定了。
别无他求，若真如此，当真心满意足。
就像现在，她可以安心偎依在父亲身边，任眼角晕开湿润的热意。
与这边的温馨相反，方彦面对的却是窗外阴冷的春雨和冰寒的算计。
遗村的夜晚正充斥着这些无家可归的流亡者，他们的眼神，冷、怨、狠，此刻盯着方彦，又惧又怕又希翼。
“方兄弟！段某自上次分离后，日日挂念，早已恭候多时，请入内一聚，你我秉烛夜谈，尽续前话，如何？”段华露出老谋深算的热情。
“哦？段先生料到我会来？”方彦不动声色。
段华哈哈一笑：“段某岂会看错了人！”
方彦眸中光华一闪，道：“不错，你没看错人，我也没有看错！”
两人同时相顾而笑，而心中的计较却彼此契合，又彼此相克，这是强者的合作，也是强者之间的较量。
遗村的烛光里也没有一丝暖人的温度，屋里的劣茶早已经凉透，段华手指敲击着褪漆的桌面，眉深锁，眼神却格外清晰，蓦地他眉心一跳，深锁的眉一下缓了。
方彦立时察觉到身边气息的微弱变化：“段先生已有良策？”
“办法倒是有，但离不开一人相助。不知说出来方兄弟是否介意？”
“直说就是。”
“此事若得相府江小姐相助，必能成功。”
“哼，此事危险，休要牵扯到江明韵。”方彦微微不悦。
“方兄弟，依我看来，江小姐是极有主见的女子，况且那日她亦有一番豪言壮语，何不问问她，我想她一定乐意相助。”
方彦却略一瞥他，道：“段先生还是先说良策。江明韵正是极有主见，所以您的计策能否打动她，也是未知。”
段华见方彦将话题绕走，知道他不愿把江明韵牵扯进来，心中主意已定，面上却谦和一笑，道：“也好，我这计策，正还要与方兄弟好好商谈。”
不知不觉间已一更，夜雨的寒气越发嚣张，方彦早已离去，段华独自挑着明暗不定的烛火沉思，他身边站着个瘦削的汉子，一直在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终于那汉子还是开口了：“段爷，那姓方的如此嚣张，段爷都如此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了，他竟然还说什么等事成了之后才能认主这样的话！您又何必忍着那猖狂小子……”
“孙元。”段华打断了他的抱怨，“没有方家军的实力，我们没有成大事的可能。况且，那计策让方彦这样的孝子接受，确实难了些。”
“可……”
“好了。”段华站起来，“给我准备笔墨，我有一封信要你偷偷带给那相府小姐。”
“是。段爷，您就放心吧。”
看着号称“京都神手”的巧偷孙元拿着信离开，段华负手看着门外的细雨，叹道：“我的方主子哪，一个江明韵，一个方夫人，你一下就露了两个弱点，我是该替你拔了，还是该替你护着？唉……你可真是我的好主子啊……”